“你見過精神病人嗎,世真?她平時就像以前一樣,溫柔安靜,會為全傢人編織毛線衣,會給小九講故事唱歌。但是說不準什麼時候,魔鬼就把她的身軀占據瞭。她會瘋狂撕打所有靠近她的人,毀滅一切東西,咒罵所有人。每次她發病,都會試圖殺掉兒子。你是個很聰明的女人,也許你已經揣摩出來瞭,所以你才能控制住小九,讓他交出瞭鑰匙,對吧?”
馮世真用沉默肯定瞭孟緒安的猜測。
孟緒安緩緩嘆瞭一口氣,說:“偏偏傢父不能原諒大姐敗壞傢門,連她生的兒子都不認,丟在醫院裡,讓他們母子倆自生自滅。等到幾年後傢父去世,我掌管大權,才把大姐母子接回瞭傢。大姐在小九七歲的時候去世。是自殺。當著孩子的面割瞭頸部動脈。傢母不久也鬱鬱而終。我把小九記名成瞭弟弟,撫養他長大。”
孟緒安把燃瞭大半的煙摁滅,望著蜷縮在火邊的年輕女子,目光迷蒙。馮世真同孟青芝長得並不像,卻都有一種微妙的優雅知性的氣質。而那個早就悲慘死去的大姐仿佛也在此刻借瞭馮世真的軀殼還魂而來,在幽幽火光中,充滿無言悲涼地望著早已成長得面目全非的弟弟。
“小九第一次發病是他十四歲的時候。他失去控制,從二樓窗戶跳瞭下去,不幸摔斷瞭腰。我給他請遍瞭美國最好的醫生,他們都束手無策。他從娘胎裡就帶著病,大煙的毒,瘋子母親對他的折磨,殘酷的死亡……我救不瞭這個孩子瞭。我救不瞭孟傢。但是我至少,可以讓始作俑者付出代價!”
孟緒安朝馮世真走去,“世真,你和你說這些,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或者是為我的行為作出解釋。我當初選中你,就是因為我在你身上看到瞭當年的我自己。那個茫然、忿恨,卻無計可施的孩子。當年沒有人幫我,所以我才特別想幫你。我等待復仇的一天,比你等得久多瞭。我的恨,也比你深刻得多。”
馮世真疲憊地閉上眼,說:“那麼從今天起,會有許多傢人,也像你恨容定坤一樣恨著你。”
“我不在乎。”孟緒安走到瞭馮世真面前,“你說得對,我確實冷酷自私,和容定坤不分伯仲。但是那又如何?這就是一個強者踩著弱者鮮血前進的世界,而隻要能達成目的,我不在乎腳下沾瞭多少鮮血,不在乎結下多少怨仇。而你——”
他抬起瞭馮世真的下巴,居高臨下地註視著她,“你覺得,既然現在容嘉上已經知道瞭一切真相,他會放過你嗎?沒有我的保護,你和你的傢人,會有什麼下場?”
馮世真低垂著眼,牙關緊咬。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孟緒安說,“你還對容嘉上抱著希望,覺得他不會傷害你。也許吧,他看起來確實是個癡情種子。不過你和他之間都已經鬧得這麼難看瞭,再糾纏下去,隻會更難收場吧。”
“那七爺有何指教?”馮世真道。
孟緒安松開瞭她的下巴,起身道:“你暫時不適合再呆在上海。之前給你安排的退路依舊有效。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下一步怎麼走,向你傢人解釋清楚,早點啟程去北平吧。”
“你肯放我走?”馮世真驚訝。
孟緒安哼笑:“好事做到底,就當全瞭我們倆這一份主君幕僚之情吧。隻是這是我最後一次照顧你。再見面時……”
“我知道。”馮世真說,“再見面時,我們就是陌生人。”
馮世真一鼓作氣從沙發裡站起來,眼前一陣暈眩。她用力扣住沙發靠背,穩住瞭步伐,對孟緒安伸過來攙扶的手視若無睹,背脊筆直地朝門口走去。
她佈滿傷痕的腳踩在地板上,看上去觸目驚心。孟緒安皺眉,看著她衣裙單薄的削瘦背影。就在他正要出聲想把馮世真喚住時,一個副手冒失地沖瞭進來。
“七爺,你可回來啦!”副手滿臉詭異的興奮,大聲嚷嚷,“康哥把容傢那個小妞帶回來啦,想問你怎麼處理呢。那小妞可真烈,還把康哥咬傷瞭。康哥說要教訓一下她……”
馮世真狠狠拽起他的衣領,怒喝道:“你們把容傢哪個女孩抓瞭?”
副手嚇瞭一跳,舉手道:“康哥他們從拍賣會上抓來瞭一個容傢小姐。至於是哪個,我可分不清。”
馮世真隻覺得渾身冰冷的血液瞬間沸騰,一股腦湧上瞭頭頂。
“人在哪兒?”她大喝。
副手被她披頭散發的瘋魔樣子嚇得不清,忙道:“在後院保鏢們住的平房……”
馮世真把他用力推開,狂奔出門。
“世真,鞋!”孟緒安喊瞭一聲,冷冷掃瞭副手一眼,追瞭出去。
屋外的雨已越下越大,落在樹葉上劈啪作響。馮世真赤著雙腳,冒著雨奔向後院的平房。
隔著老遠,她就能聽到男人們飽含著褻玩和惡意的哄笑聲。那些口哨和喝彩如遲來的子彈擊穿瞭她的心臟,讓她險些無法呼吸。
一群男人正圍在平房的一扇門前,一邊聽著裡面的動靜,一邊大笑著。馮世真沖過去,推開男人想往裡擠。
“喲!”男人們嘻嘻哈哈地把馮世真攔下,“康哥正在裡面忙,妹子來陪哥哥們玩好啦。”
“放開她!”一聲爆炸般的怒吼,孟緒安淋著雨大步而來,面色陰沉得仿佛和夜色融為一體。
手下們嚇得趕緊把馮世真放開。
門反鎖著。馮世真轉身從身旁一個手下的腰上抽出一把梭子槍,上瞭膛對準門鎖砰砰連開兩槍。
震耳欲聾的槍響引得屋裡傳出女孩驚恐的尖叫。
馮世真的心猛地收縮,再顧不得什麼風度,抬腿一腳將門踹開。
屋裡一片凌亂,一個健壯的男人衣衫大敞,正提著褲子轉過身來,一臉暴躁憤怒看到站在馮世真身後的孟緒安後立刻轉為瞭討好的笑意。
“七爺,您怎麼親自過來瞭?”
孟緒安面無表情,陰鷙冷漠。
馮世真屏住呼吸,輕輕走向那個裹著被子瑟縮在床頭的少女。她滿眼痛苦,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瞭摸女孩的頭。
“芳樺,是我。別怕。”
容芳樺頭發蓬亂,青紫交加的臉上全是濕漉漉的淚水。她驚恐地蜷縮著身子,雙眼瞪得老大,裡面黑洞洞的,沒有一絲神采,就如同屋外寒雨浸骨的夜空。
“是我呀,我是馮世真。”
蓉芳樺的眼珠終於轉動瞭一下,對焦在馮世真的臉上。飄散的魂終於逐漸在眼中聚集起來,遊走的神智回歸到瞭大腦之中。她哇地一聲大哭著,撲過去緊緊抱住馮世真。
馮世真這下也看清瞭被子下的慘狀:支離破碎的衣裙,青紫的肌膚……
馮世真好似被人迎面狠狠捶瞭一拳在鼻子上,淚水唰地就落瞭下來。她把容芳樺緊抱在懷裡,扯過一張薄毯把她裹起來。容芳樺哭得聲嘶力竭,像是險些溺死的人終於抓著一根浮木似的死死攀在馮世真身上,片刻都不肯松開。
“七爺您別生氣。哎呀,我開始也沒想來真的。”那個叫阿康的男人滿不在乎地解釋著,“別看這小妞現在哭哭啼啼的,剛才可烈得很呢,都把老牛給踢傷瞭,還抓破瞭我的臉。我這不是一時怒火上瞭頭,就想給她一點教訓。這些千金小姐們,平時都不拿正眼看我們的。我倒要她瞧瞧,沒瞭她爹護著,她還能得意個什麼?”
孟緒安依舊抿著薄唇,陰鬱沉默。
男人說著又笑起來,“您今晚不是沒有殺成容傢大少爺麼?那咱們玩瞭容傢小姐,也算掰回瞭一點本呀。”
馮世真憤怒到瞭極致,反而不再顫抖粗喘,眼淚也止住,連心跳也恢復到瞭平常的節奏。
“還有誰碰瞭她?”馮世真的嗓音猶如鋒利的刀片,切割得人鮮血淋漓。
男人滿不在乎地掃瞭她一眼,“要沒你來掃興,正該論到外面的哥們兒瞭。”
“好。”馮世真說著,一手捂住瞭容芳樺的眼睛,右手舉槍抵上瞭男人的眉心,扣動瞭扳機。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