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瞭他,再處理掉所有知道照片的人。這個秘密就會被永遠掩埋下去瞭。
世真不會知道的。她會依舊像現在這樣,毫無保留地愛著自己。
然後等他在容傢站穩瞭腳跟,把父親送去外地療養後,他就能娶世真瞭。
他們可以不要孩子,他不在乎。
隻要他們能在一起。隻要她是永遠屬於自己的。
所以,殺瞭他!
容嘉上急促喘息著,手背青筋曝露,冷汗沿著臉頰和鼻子滑落,滴在瞭他握槍的手上。陳秘書在他手下徒勞地掙紮,逐漸脫力,嗚嗚聲也弱瞭下去。
容嘉上用力閉上眼,深吸瞭一口氣。而後,松開瞭手。
陳秘書滾在地上,歇斯底裡地喘著氣,漲紅的臉上滿是汗水和淚水。容嘉上好似被抽去瞭全身的筋一般跌坐在沙發裡,低頭把臉埋進瞭手裡。
陳秘書小心翼翼地爬起來,啞著嗓子小聲說:“大……大少爺放心,這事隻有那小子和我知道。我們倆都對您忠心耿耿,絕對不會對外面泄漏絲毫。”
“要是你們敢,”容嘉上抬起頭,用血紅的眼睛盯著陳秘書,“我要你們全傢老小都再也開不瞭口。”
陳秘書不住作揖,“絕對不敢!大少爺,我對您是一片忠心,天地可鑒!要不然,我早就把照片燒瞭,又怎麼會拿到你跟前來?”
容嘉上的嘴角抽瞭抽,“你能帶著這個秘密親自來見我,倒是有種。”
陳秘書跪著,哀求道:“我能有今天,全靠大少爺對我的重用。我是甘願為您做牛做馬,鞠躬盡瘁一輩子跟著您。隻求大少爺能信我。”
容嘉上冷漠地註視著陳秘書。良久,他說:“你兒子的病,有起色瞭嗎?”
陳秘書聽到這句話,險些癱在地上,卻也知道,自己這個賭,是賭對瞭。
“還是老樣子。”他說,“現在都是內子在醫院照顧他。”
容嘉上把左輪手槍的轉輪撥得咔咔直響,說:“仁濟醫院裡有一位美國醫生好像擅長治你兒子的病。給孩子轉院吧。”
陳秘書這下是真心實意地給容嘉上磕瞭頭,道:“大少爺這恩情,在下願肝腦塗地以報!”
“你還是好好活著,幫我做事吧。”容嘉上哼笑,又問,“傢裡這幾天都還安靜吧?”
“傢中太太小姐們都很好。”陳秘書說,“就是太太打算把老爺從醫院接回傢裡休養。還有,唐傢的舅太太上門想借錢。太太說傢裡沒男人不好做主,給瞭兩百塊把她打發瞭。”
容嘉上點瞭點頭,又問瞭一些公司的事,把陳秘書打發瞭出去。
做完這一切。容嘉上坐在辦公室裡,久久一動不動,感覺著冷汗一陣陣沿著背脊往下滑。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銀色懷抱,按開瞭蓋子。蓋子背面,是馮世真新照的一張照片。
女郎面似明月姣姣,烏發如雲,長眉如冰,眸光瀲灩清澄,嘴角淺笑嫣然,一臉溫婉幸福。
她愛著自己,他深信不疑。這個美麗溫柔的女人,此刻正在白雪皚皚的北平,在等著自己回去和她重逢,等著重新投入他的懷抱。
不會那麼湊巧的。容嘉上對自己說,老天爺不會和他們開這麼一個荒唐的玩笑。
老照片模糊,也許那男人真的隻是容傢堂叔伯罷瞭。
若是堂親……容嘉上捂臉苦笑。堂親也好歹比嫡親要遠一些。
隻是,容傢又哪裡來的恰好也在二十一年前死瞭妻子和一雙兒女的堂叔伯呢?
這天下隻有一個馮世真,也隻有一個容定坤。不論怎麼繞圈子,所有證據都把兩人牽扯到瞭一起。
正因為心知肚明,容嘉上痛苦地嗚咽一聲,像受瞭傷的獸,肌肉緊繃著,顫抖著,手用力拽著頭發。
他可憐的世真!她還什麼都不知道。而終點的鐘聲已經敲響。這突如其來的山崩地裂眼見就要把他們倆活埋。
可他舍不得世真呀。他這麼愛她,勝過生命。他怎麼舍得從她眼裡看到一絲痛苦和絕望?
不能讓她知道!
容嘉上死死咬著牙,身子輕微地前後搖擺著,像是犯瞭鴉片癮的人正在艱苦地同自己對抗。
一定要瞞著她。所有的罪惡都讓他一個人扛著就好瞭。他是男人,這本來就是他應該做的。世真背負著傢仇和他相愛,她已經做得夠多的瞭。他不能讓她再背負兩人有可能亂倫的罪孽。
容嘉上站起來,如樊籠困獸一般在客廳裡煩躁地走動著。
這事也不能讓父親知道。容定坤沒準會很樂意把馮世真認回來,因為他幾乎平白得瞭一個到手後就可以拿去聯姻的女兒。但是要世真繼續過著清貧的生活嗎?她本來可以做個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的。她才是容傢貨真價實的大小姐!
容嘉上想起容芳樺曾經說過希望馮世真是她的親姐姐。誰知道這丫頭會一語成箴?
要保證容傢的傢產有世真的一份,又不能公佈她的身份。他不能娶她……他再也不能娶她瞭。
容嘉上像是突然被人一拳捶在胃部,痛苦地跌坐回沙發裡,用力拽著頭發。
天知道原來他是這麼想娶她。
他想看著她披著潔白的婚紗走到自己面前,想和她生兒育女,想和她白頭到老。他們為瞭生活瑣事爭吵,為兒女們操勞。他想和她相伴著走過今後的每一天,不論歡樂或者憂傷,不論貧窮富貴還是疾病災難,他們不離不棄,一直到死亡把他們分開。
原來他想給世真的是這樣的承諾。卻是不知道是否還有資格說出口來。
機緣是長夜裡的一道流逝的光。眼才看到,手還未伸出來,它就已經消失在瞭黑夜之中。
良久,容嘉上直起身,抹瞭一把臉,重新坐回沙發裡,拿起瞭電話聽筒。
他撥通瞭唐二舅傢的電話,轉瞭兩道,才讓唐傢舅爺接過瞭電話。
唐舅老爺張口就是向容嘉上抱怨自己手頭緊,老朋友做壽他都送不出像樣的禮來。容嘉上不耐煩地打斷瞭舅舅的嘮叨,道:“我會讓秘書給您送支票過去的。二舅,太太說我爹瞞瞭他前頭有原配和兒女的事,這事你們知道嗎?”
唐舅老爺愣瞭一下,尷尬道:“你爹找人提親的時候提過一句。你爹當時年輕,長得好,看著又是個能幹的。雖然父母妻兒都死絕瞭,可你外公還是把你娘嫁過去瞭。沒想大概你爹真的命太硬,你娘生下你也沒瞭。不過,嘉上你放心,你是容傢正經的長子嫡孫,沒人能動搖你的位置。”
容嘉上喉結艱難地滑動瞭一下,問:“那你知道那母子三人是怎麼死的嗎?”
唐舅老爺說:“說是那母子三人回嶽父傢的時候染病死瞭。你是不知道,當年那場瘟疫鬧得很大,十鄉八裡還有很多人傢絕瞭戶呢。”
容嘉上掛上瞭電話,狂亂的心虛又漸漸有所平復。
前頭那房妻兒究竟是病死的,還是被流寇殺死的?
又或者,容定坤覺得死於兇殺太慘,也不想給旁人留下話柄,於是謊稱病死瞭?
各種思緒在腦子裡碰撞,亂作一團。容嘉上用力搖瞭搖頭,把照片撿瞭起來,劃瞭一根火柴。老照片上的人像在火苗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慈眉善目。男人眉宇俊朗而溫柔,眼裡帶著忠厚的笑意,顯得那麼善良純樸。
記憶中永遠陰鬱而冷酷的父親竟然也曾有過這麼純良憨厚的一面?
火苗燒到瞭指尖,帶來灼熱疼痛。容嘉上緊繃著臉,地把火柴揮滅。
他沉默瞭良久,翻開自己的一個記事本,把照片夾在瞭皮套背面。
事情沒有查明最終的真相之前,他都不應該放棄。現在他隻需要將這一樁說不清的醜聞掩蓋下去就好。
天下能有被永遠掩蓋住的秘密嗎?
容嘉上心想,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與此同時,馮世真也在酒店套房裡迎來瞭一位不速之客。
橋本詩織提著珍珠手袋,斜戴著一頂貂毛軟帽,一臉甜美的笑容在看到開門的人是馮世真後瞬間凝固在瞭唇角。
馮世真穿著湖藍色的開司米針織裙,挽著一條象牙白的流蘇披肩,亭亭玉立地站在門裡面。兩個女人四目相接,馮世真鎮定的微笑好似冰針,紮得橋本詩織雙目刺痛。
橋本詩織到底得瞭生母真傳,深吸一口氣把笑容保持住瞭,甜甜道:“馮姐姐,好巧呀。沒想到你也來拜訪嘉上哥哥呢。”
“詩織小姐好。”馮世真從容而狡黠地一笑,“嘉上今天回上海瞭,說明天才回來。快請進來坐。”
橋本詩織猶豫道:“我下午就回上海,隻是想找嘉上一起用個午飯。既然他不在,那我就告辭瞭。”
“好巧,我也正要出門用午飯呢。”馮世真道,“詩織小姐可否賞光和我一道用午餐?”
橋本詩織早就想打探馮世真的虛實,略一斟酌就點瞭頭。
馮世真請橋本詩織進屋小坐,自己進瞭臥室換出門的衣服。
橋本詩織坐在客廳的沙發裡,聞著空氣中淡淡的香奈兒的香水氣息,透過半開的臥室的門,可以看到床尾的長凳上搭著一條雲英色的旗袍。甚至在客廳的單人沙發的扶手上,還放著一雙女式羊絨手套。
這裡充滿瞭馮世真的氣息,到處是她留下的痕跡,顯然她這段時間一直住在這裡,和容嘉上同居。
好不容易才趕走瞭杜蘭馨,沒想反而方便瞭馮世真。原先以為這個窮傢庭教師不過是容嘉上一時的消遣,現在看來,她分明才是正主!
橋本詩織頓時後悔自己太早把杜蘭馨趕走瞭。應該留著杜蘭馨,兩人聯手對付馮世真才對。
馮世真在裙子外套瞭一件駝色的呢子大衣,風姿卓越地走出來,親親熱熱地和橋本詩織出瞭門。
橋本詩織留意到馮世真腳上的皮鞋是定制的今冬最新的款式,風衣和手包都是香奈兒的,手腕上一條珠寶璀璨的手表,則是百達翡麗的。她在雜志上看到過這一款女士表的介紹,售價一萬三千塊,還得提前預定。
馮世真這一身行頭看上去簡潔素雅、落落大方,但是沒有兩萬塊是置辦不起的。想她不過是個普通女老師,一年到頭薪金恐怕也不過幾百塊。卻因為攀上瞭容嘉上,搖身一變,竟然也可以以假亂真地裝一下富傢小姐瞭。
橋本詩織百思不得其解。這馮世真到底有什麼特殊本事,容嘉上迷戀她就不說瞭,那個風流卻挑剔的孟緒安都為瞭她一擲千金買珊瑚項鏈。看她雖然也年輕貌美,但是並不是什麼驚艷四座的絕色佳人,舉止優雅卻並無媚色,甚至眼神流轉裡,還很是有幾分硬朗倔強。
難道容嘉上的口味變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