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編劇（下）
跟鐵馬、孫婷不一樣，第五名沒那種理所當然的底氣。加上有編故事騙人的嫌疑，面對導演就有些心虛。一路上陪龍伴駕的，知道導演走山路累，這會兒說創業故事怕不合適，便發揮農大生的特長，如數傢珍地為導演介紹起秦嶺深處這些植被和動物。
瓜娃。這些知識聽一會兒是個樂趣；聽太多就成瞭科普講座瞭。胡支書穩健地切入瞭第五名和導演的談話。巧妙地把話題引向瞭秦嶺的人文歷史。上溯商周、下至民國，正史典故、野史趣聞都信手拈來；期間更有妖狐仙怪的傳說異事，驚天地泣鬼神，比起聊齋志異也不輸半分。
第五名機靈，意識到戰術性失誤後，捧哏角色自動上身，適時追問胡支書，“那後來呢……後來呢……”努力烘托談話氛圍。
有瞭文化底蘊襯托，再看這山這水，便都不尋常起來。一棵棵有故事的樹、一道道有傳說的溪流，便都染上瞭濃鬱的高逼格，切切實實地搔到瞭導演這文化人內心的癢處。地靈人傑啊。導演贊嘆中再回味鐵馬的話，對他描繪的艱難創業故事，便深信不疑瞭。
其樂融融中，卻出現瞭不和諧的音符。老伍得到胡支書授命後，努力帶入反派角色。這一感受，天地便不一樣瞭。往常能忍的，這會兒突然都不能忍瞭。見一個扛著機器的青壯步伐略慢，竟然快被攝制組的人攆上瞭，上去就踹瞭一腳。“走快！”暴躁的聲音嚇瞭那村民一跳，不敢反抗，忙加快步伐。
導演瞬間也被嚇到瞭。這深山老林的，老支書還是地委書記般的和藹可親；村長卻突然狂暴瞭……挺害怕的。下意識看瞭眼第五名，生活在這種人領導的村莊裡，第五名這小夥子能創出一番事業，得多不容易。
老伍的表現也讓孫婷、鐵馬收獲瞭意外驚喜。沒想到老伍竟然能這麼快入戲！朝胡支書那邊看瞭眼，老山英雄的指揮果然不容小覷。
這點山路對伍傢溝人來說不算啥；但城裡人相對四體不勤，盡管攝制組人東奔西跑的有一定體力，抵達伍傢溝時，以導演為首，腿肚子都有些抽筋。
累點無所謂。可讓人驚懼的是，眼前這村子竟然如此破爛。說貧瘠之地都是表揚，這房屋院落的，上溯到商周時期都不能算豪宅。難道它就是鐵馬口中的目的地？你傢致富的村莊長這樣？？
導演也是經過見過的，這會兒終於察覺到瞭什麼。好像被鐵馬給騙瞭，但有第五名這創業主角在，又不能說人鐵公子撒謊。
退一萬步講，人傢撒謊又能把人傢給咋？總不能罵爹罵娘的翻臉。這樣一想，心中就有些堵。權衡瞭下措辭，導演就事論事地提醒鐵馬：在創業故事裡，觀眾期待的爽點都是致富後，“咱不能從起點拍起呀，這窮傢敗業的太原始瞭。還是得找個富裕點的地方。”想提議回到剛剛那個董傢寨，但估計能在董傢寨拍，就不會被拉到這兒瞭，隻能換瞭個角度建議，“要不，拍拍創業的那些產業……”準備給鐵馬遞個臺階，可放眼望去，整個伍傢溝也沒見有啥工廠之類的現代化建築。暗暗埋怨鐵馬撒謊都不知道準備道具，話就續不下去，一時間有些冷場。
知道導演不滿，第五名緊張起來，想給人傢解釋兩句創業的事，卻看到胡支書給自己使眼色。
胡支書聰明人，這會兒人傢正氣頭上，談工作明顯不合適。
接到老頭的示意，第五名反應過來。臉上的笑容越發誠懇，殷勤地把導演朝村裡讓。“產業的事不著急談。您和各位老師奔波一路，也都乏瞭，先進村安頓。”
感受著渾身散發的酸痛感，導演也明白這會兒不可能再帶著器材翻山越嶺跑回去瞭，無奈下隻好領著攝制組進村。
一顆心火熱滾燙要拍個創業故事，結果被誑進瞭貧困山村。胡支書明白這種心理落差，旁邊拉過老伍交頭接耳地叮囑瞭幾句。讓給這幫城裡人營造點氛圍，緩解下情緒。
這容易。電視上常見，老爺們下鄉，總有倆衙役威風凜凜在前頭開道。沉浸在反派角色中的老伍領命而去，盡管村民們都保持一定距離，他還是用力揮手，一副村霸做派地大聲吆喝起來，維持著並不混亂的秩序，“都靠後，靠後——”
村民們發現老伍異於往常，不敢言語，紛紛退後幾步，隻用崇敬的眼神目送攝制組經過。
一雙雙敬畏的眼神緩和瞭導演等人的憤懣，倒真生出些高人一等的感覺，這是在城裡體會不到的。可看看包括村委會在內的各種房屋院落，心又重新沉瞭下去。知道是進山，來的時候沒敢穿啥名牌，都是運動服、沖鋒衣。就這身準備受苦的裝備，看到那些房子都覺得沒法住人。
拍攝的這些天，難道就睡這些小黑屋？
比起小黑屋，寧願睡大野地。
可聽說秦嶺山裡頭有狼……
攝制組眾人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認為鐵馬這次鐵定又把大夥兒騙瞭。什麼創業致富的故事，都狗屁；可能就跟上次一樣拍扶貧幫困來瞭。看瞭眼怡然自得，還在和孫婷談笑風生的鐵馬，大夥兒掄死他的心都有。
“到瞭，到瞭。”第五名跟在導演身邊賠瞭半天笑，回瞭傢門口終於能松口氣。全村隻有自傢這宅子還能看，希望裡頭預備下的一切能讓導演、讓攝制組眾人滿意。
凡事就怕有對照。和剛才那些破屋爛房比，第五名傢這大宅院猶如新手村裡的滿級號那麼顯眼。
太高檔瞭！導演和劇組眾人佇立在第五傢宅邸門口，非常震驚。這麼貧瘠的山村裡，怎麼會有這樣一座古香古色的關中建築？
難道鐵馬說的是真話？真有個創業故事，第五名這小子又真是創業故事的主角？導演再看第五名時，眼神裡便帶上瞭探究。
“諸位老師。拍攝的這幾天，就委屈大夥兒都住我傢瞭。”
第五名這話讓攝制組眾人的心情豁然開朗——這才是人住的地方。高大寬敞不說，一看就是有些年頭的。
進瞭門，發現更是講究。迎面就是大照壁，都市樓房裡見都沒處見；上頭圖案是關中傳統磚雕組成，細枝末節栩栩如生。這排場，就算放在西京城裡，也得是舊社會大商人才住得起的地方。
第五名趁機給導演說明，其實從前傢裡院子跟其他村民沒啥區別，“都是創業後才蓋起來的。”句句緊扣胡支書、孫婷他們劇本的主題，努力消除剛才村裡貧困面貌造成的不良影響。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導演這會兒終於對鐵馬恢復瞭些許信任，對第五名的笑容裡也帶上瞭幾分真誠。
迎出來的劉秀娟更加驚艷。作為伍傢溝宗教界領袖之一，劉秀娟深諳顧客心理。給鄉親們炫耀，得穿城裡人衣服；給城裡人顯擺，則要反其道而行之。既然是明清時期的大院子，人就得配上樣式古拙的衣裳。便選瞭貼身的七分袖短上衣，斜襟盤扣、藍底滾邊，上面還繡瞭白色花枝，清雅中襯出她水潤白皙的面色。
古宅美人，瞬間讓導演等人恍惚瞭一下，有種誤入蒲松齡仙狐世界的奇妙感。
“導演，這是我嫂子……”在第五名的介紹下，劉秀娟一派大方地和導演等人握手，泰然自若的模樣讓攝制組眾人都有點受寵若驚。副導演下意識想跟劉秀娟要個電話號碼，這氣質，以後拍民國年代戲，上個鏡沒有任何問題。
看著叔嫂倆雙劍合璧地招待導演一行，人群後的胡支書滿意地點點頭。郎才女貌的多合適，除瞭咱秀娟，就沒人適合第五名。
大宅子好，屋裡陳設更棒。頗像歷史劇的片場，卻又沒有假道具的粗劣感，床鋪桌椅全部是制作精美的古董傢具。
厚重的歷史文化氛圍震懾瞭攝制組。這會兒對第五名的觀感，已經不再是普通創業青年。導演也漸漸認可瞭鐵馬的話：傢裡能起這麼座宅院，屋裡能有這樣的陳設，第五名這創業故事……如果真實的話，可能的確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