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個眼神,那之後兩人幾乎沒再說話。沉默仿佛凝滯的氣體,與幽黑的夜色融為一體,卻融不掉其中微妙的尷尬。
南風壓下心中那轉瞬而逝的悸動,他垂著眼睛看樓外的燈光,面龐沉靜仿佛一座完美的人體雕塑。
陸笙的呼吸變得很輕,小心翼翼的。冬夜寒冷的空氣進入呼吸道,抵達胸口,貼著心房遊走,絲絲的涼氣讓她頭腦清醒瞭一些。
她心想,他是不懂呢?還是不想懂呢?
南風嘆瞭口氣。煙癮犯瞭,他不自覺地拈瞭一下手指,垂眼掃一眼陸笙,發現她正低著頭,夜風吹過,她紅色絨線帽頂端的白絨球輕輕顫瞭顫,說不出的可愛。
還是個孩子啊,南風自嘲地笑瞭笑,也不知是笑她還是笑他自己。他說道,“回去吧。”
“嗯。”陸笙一向聽話,他說什麼她就做什麼。
回到酒店之後,南風接到瞭李衛國的問候電話。李衛國也很好奇南風那個小徒弟的首戰怎麼樣,當聽說陸笙第一輪就輸瞭時,李衛國用一種打臉的語氣對南風說,“一輪遊啊?我看你這次怎麼吹牛逼。”
南風笑道,“你不好奇她輸給瞭誰嗎?”
“誰?”
“南歌。”
“是那個小姑娘啊,我有印象!一年前省隊就想招她,不過小姑娘眼界很高,竟然看不上省隊。她很有錢,個體戶,也不知道什麼來頭。”
“我知道。”
“啊?”李衛國一下子被吊起瞭胃口,“你說說,我看看還有沒有希望。”
“她是我妹妹。”
“……”李衛國沉默瞭半分鐘,來消化這個驚人的內-幕。
李衛國知道南風的爸爸是誰,不過麼,這年頭越是有錢人越低調,當年關於南風的傢庭情況,媒體知道得並不多。李衛國是個老油條,南風知道自己妹妹在打球還打得不錯,卻偏偏去帶別的孩子,這個舉動太容易引人深思瞭。也不知道背後有什麼樣的恩怨情仇,李衛國很體貼地沒有問。
就這樣一直保持沉默,好像也有點尷尬?想瞭想,李衛國說道,“你妹妹長得,似乎,跟你不是一個風格……”
這句話很油,可輕可重。南風果然沒有正面回應“不是一個風格”的問題,他說道:“李教練,我把陸笙這次的比賽錄像給你看一下。”
“好嘞,我看看吧。”
***
第二個比賽日有徐知遙的男單淘汰賽。他打瞭兩盤,輕松晉級,不過南風覺得徐知遙在今天的比賽中打得有點懶散。雖然這貨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懶散”的氣息,但是徐知遙對待比賽的態度還算認真,不該像今天這樣。
不等南風問呢,徐知遙自己招瞭:“我要留著力氣打明天的混雙呢!”
好吧,徐知遙的興趣點和一般的球員不一樣。網球運動,單打最精彩,雙打無論在觀賞性還是競技性上,都比單打遜色。而由於男女之間力量和體力的差異,混雙比單純的男雙女雙還要非主流一些。所以網球運動員的職業生涯首選是單打,在單打上吃不開的,才會把重心放在男雙或者女雙上。混雙就是個“買一送一”的存在。有一些高級別賽事根本不設立混雙,奧運會也是時有時沒有,可見混雙的地位。
徐知遙不怎麼在乎單打,總是對混雙有更高的期待,可見其口味之奇葩。
下午,南風讓陸笙和徐知遙訓練找手感,這個時候他接到瞭李衛國教練的電話。
李衛國的語氣似乎有點興奮:“南風,比賽錄像我看瞭,你那個小徒弟,可塑性很強啊!”
南風微微一笑,眉毛輕輕挑瞭一下,那表情看起來有些嘚瑟,幸好李衛國沒能看到。南風說道,“何以見得?”
“你真不知道?”
“我當教練的時間太短,沒經驗。”
“唉,也對,”李教練有瞭一種對自己職業的自豪感,解釋道,“她和南歌打呢,技術上確實吃瞭點虧。但是你想啊,她才學瞭五年不到,技術有虧欠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她的基礎打得很紮實,進步的空間很大。她學的時間短,能練到這個程度是非常不錯的。最重要的,也是她學的時間短。之前五年純粹是打基礎瞭,現在她的潛力還沒有真正挖掘出來。接下來她的實力會步入一個急速上升期。……我這麼說你懂吧?”李教練一口氣說瞭這麼多,渾然不覺他是在自己把自己的臉打得啪啪響。
南風“嗯”瞭一聲,表示聽懂瞭。
“所以我不敢說她能打大滿貫,但是呢,好好練,打進省一線還是可以的。”
“嗯。”
“不過,要狠狠練啊。南風你是不是舍不得對小孩下狠手啊,陸笙的體力不太好呢。”
南風有些無奈地笑瞭笑。這一點他確實做不到,明知道運動員就該當牲口那樣練,可他真下不去手。就這樣程度,他還覺得自己太殘忍呢……
所以,他大概真的不適合當教練吧。
最後李衛國說,“前些天我跟隊裡領導提過這事兒,不過現在陸笙雖然沒機會打進四強,我和領導說說,開個後門也能招進來。南風你放心吧。”
“不急,李教練。等全國站比賽結束後再說。”
李衛國有些糊塗,“什麼意思?”
“單打不能晉級,還有雙打。陸笙她報瞭混雙。”
“混雙你就不要想啦,以這個比賽的層次,混雙她要打到全國站冠軍才算有資格明著進省隊吧?”
南風輕輕一笑,“那也說不準。”
***
之後徐知遙的單打順利進瞭十六強,他和陸笙的混雙也進瞭八強。最後一場雙打比賽結束後,陸笙對徐知遙說,“徐知遙,你以後不要和我說話瞭。”
“啊?什麼意思?師妹你要和我絕交嗎?!”
陸笙有點囧,“我的意思是,比賽的時候,你不要總和我說話啊……”耳邊像有一隻大蒼蠅在嗡嗡嗡,一向好脾氣的她都有點暴躁瞭。
徐知遙有點委屈:“你以為我想說話嗎,我說話是為瞭防止你分心!”
你說瞭話我一樣分心啊……陸笙想這樣說,可是想想徐知遙的出發點是為她好,她竟然有點感動,於是沒再說什麼。
晉級名單確定,緊隨而來的就是全國站比賽。徐知遙在賽前做瞭一個決定:放棄單打,主攻雙打。
陸笙覺得他腦子大概壞掉瞭,她很為他著急,“你不能這樣,單打比雙打重要多瞭!”
徐知遙扯瞭一下嘴角,心想,對我來說,有你的地方才比較重要。
南風對徐知遙一直是放任不管的態度,他想棄賽就棄賽。丁小小簡直不能相信,世界上會有這麼不負責任的教練。她質問南風時,南風習慣性地讓她“閉嘴”。
丁小小覺得這個團隊的人都有點不可理喻。隻有笙笙是好人。
不過,丁小小也發現瞭,遙遙和笙笙組隊打比賽時,莫名的就好像加瞭一個正面buff,他狀態好瞭,跑動頻繁,攻防力度加強,總體效果比單打時要高出兩成以上。
唔,也可能是對手比較菜?畢竟,像他們這種師兄妹的默契,在混雙比賽中並不多見。大傢都是主攻單打,混雙就隨便組組咯。
不管怎麼說,徐知遙和陸笙一路高歌猛進,打進瞭全國站混雙總決賽,最後3比2pk掉對手,獲得混雙總冠軍。
這一天恰好是12月31日。首都的街頭節日氛圍濃重,南風帶著他們去瞭一傢很熱鬧的飯館,吃火鍋慶祝。
南風給陸笙涮瞭好多肉。一邊往她盤中夾著羊肉片,他一邊說道:“我和省隊的教練已經聯系過瞭,你們這次混雙獲得冠軍,一樣可以進省隊。”
“真的嗎?”陸笙很高興,神采奕奕地看著南風。
她亮晶晶的眼睛讓他想笑,於是就笑瞭:“嗯。”
“哎呀恭喜恭喜,”丁小小輕輕拍瞭一下桌子,“來,我們走一個。”
陸笙和他們幹杯,喝瞭口果汁,然後高興地吃羊肉。
南風說道,“等回t市你們就搬去省隊吧。那邊訓練抓得緊。丁小小,如果你想進省隊,可以去應聘。”
“哎,雖然我不想進體制內,可是我好舍不得笙笙和遙遙呀!”丁小小面帶憂愁。
徐知遙難得沒有嫌棄她對他的稱呼。他還默默地給她夾瞭一筷子羊肉。
陸笙卻敏銳地從南風的話裡聽出別的意味,她抬頭,看著南風,“為什麼是‘我們’,你不搬嗎?”
南風垂眼看著面前的玻璃杯,杯中琥珀色的啤酒清亮誘人。
陸笙追問道,“教練,你不和我們一起去省隊嗎?”
“我,”南風不想看她的眼睛,他突然感覺回答這個問題有些艱難,心中有一絲叫做“不舍”的情緒在牽扯他,讓他難過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咬瞭咬牙,還是說瞭,扯開一個很勉強的笑容:“陸笙,我不能陪你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