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他已經很久沒回過橫街瞭。
那時一幫小子在三胡同口追追鬧鬧推推搡搡的日子確實最瀟灑,也最快樂。
林陸驍剛出生時,父親還隻是消防辦的副科長,傢庭條件奔小康。但生下林啟之後,母親剛好失業下崗,傢庭條件緊縮瞭許多。在他的記憶裡,那陣生活雖然拮據,但至少是真的快樂。後來父親工作調動,生活日益見好,顧慮的事情多瞭,反而沒以前快樂。
快高考那陣,那時他們一幫小子站在墻根下圍著抽煙聊天。
大劉想跟著林陸驍去上軍校,可奈何他分數不夠,林陸驍建議他好好聽從傢裡的意見讀個商科出來以後考公務員,大劉不肯,當時200多斤膀大腰圓的胖子扭著膀子說:“我就想跟你在一起!”
林陸驍現在想起來當時大劉那個模樣心裡仍是一陣惡寒。
孫明楊跟沈牧當時還嘲諷大劉絕對彎瞭。
誰料,大劉說:“李瞎子說瞭,我不識人,一世苦,別人我可不知道,但跟著驍爺準沒錯。”
“合著我們倆就是個擺設?”
孫明楊跟沈牧兩人一聽,當時就想跟大劉絕交瞭。
胡同口算命的先生姓李,名字至今無人清楚,時間一長,跟這裡的人熟瞭,大傢都直接叫他李瞎子,他反而一點兒不介意。
李瞎子當時送瞭他們四人每人一句話。
李明楊的是,
——男兒有淚不輕彈,男兒熱血無傢還。
李瞎子給沈牧的是一句佛經,
——眾生度盡,方證菩提。
當李瞎子看向林陸驍時,被他直接擺擺手,給拒絕瞭:“不用給我瞭,我不信這些。”
當時,李瞎子也就搖頭笑笑,真沒說。
等到他考完試,離開要去上軍校時,兩人再次在胡同口遇見,李瞎子難得主動開口叫住他。
林陸驍挺驚訝,沒成想這都能給他認出來,拿手在他面前揮瞭揮,李瞎子打開他的手,說:“別揮瞭,這點本事都沒有,我擺這攤早被人撂瞭。”
林陸驍當時穿著一身黑,簡單幹凈利索,背後一個黑色登山包,覺得這事兒有趣,於是難得吊兒郎當地靠在胡同口的墻上跟他聊瞭起來。
“您怎麼聽出來?”
“告訴你瞭,我混什麼?”
林陸驍低頭笑。
不過李瞎子最後還是說瞭。
“風,腳步,氣息,你跟那仨孩子不太一樣,你氣息比較穩,腳步沉,大劉會大喘氣兒,身上味重。”
這種東西即使說瞭也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林陸驍點點頭,沒說話。
李瞎子說:“大劉走的時候來看過我,問我那句話是啥意思。”
林陸驍抱臂把登山包頂在墻上,曲著一隻腳踩著墻,彎瞭下唇角,“他膽兒小,您那話給他嚇得不輕。”
“你真不想聽你那句?”
林陸驍看著他:“您說吧。”
李瞎子多瞭也不肯說,來來回回總共就說瞭那兩句。
“你這孩子有傲骨,有血性,骨子裡硬氣,將來肯定是個英雄。”
“隻是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林陸驍,“說完瞭?”
“我說的話記著就是瞭!不會害瞭你!”
林陸驍人站直,斂瞭吊兒郎當的勁兒,嘴角已經沒瞭笑,聲音也沉:“您既然算那麼準,有沒有算到我父母為什麼離婚?”
李瞎子沒有再說話。
那應該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林陸驍再回去的時候,聽說李瞎子已經走瞭,誰也不知道他去瞭哪裡。
……
時針指向十一點多。
大劉掃瞭一眼沙發上的林陸驍,沖孫明楊和沈牧使瞭一個神色,遲疑地詢問林陸驍的意見:“要不,咱今兒個先到這瞭?”
林陸驍叼著跟煙,略一點頭。
大劉拉著另外兩個站起來,跟南初道別,臉上掛著嘿嘿的笑:“小嫂子!今天很高興認識你,有空常來玩,要不咱留個號碼?”
說著就掏出手機。
被林陸驍一掌打開,“快滾。”
大劉訕訕,“得,滾瞭滾瞭。”
三人離開,屋裡一片狼藉,瓶瓶罐罐七仰八叉地倒著,還丟瞭一地的煙頭。
林陸驍送完大劉他們回來,抱臂靠在玄關的墻上問她,“送你回傢?”
南初眼睛也不眨,好心建議:“要不我睡你傢?你也不用送我瞭,明天我早上起來自己走。”
當時夜深,客廳的燈已經關瞭,隻亮著玄關處一盞壁燈,暈黃的,光線溫暖,林陸驍倚在墻上,仿佛被鍍瞭一層金邊,南初後來還時常想起那晚他的反應。
林陸驍那時就用舌尖舔瞭下嘴角,低頭笑瞭下。
南初覺得真挺帥的,跟一般的帥不一樣,大概就是男人味。
“走吧。”
笑瞭一會兒,他說。
林陸驍拿瞭車鑰匙去取車,轉手又丟給她一件黑色的外套,很幹凈,像是剛從大衣櫃裡拿出來,南初仔細看瞭看,應該是他春天的外套。
“先披上。”
南初披好,低頭看看自己,一條低胸貼身長裙,搭瞭件男士休閑黑色外套,寬寬大大,剛剛遮到她大腿根部過,居然產生瞭一種莫名其妙的被保護欲,把自己看樂瞭。
“好看嗎?”她問林陸驍。
林陸驍打開車門,回頭看瞭她一眼,很快又別開目光,鉆上車:“好看是穿衣服的目的?”
南初繞過車頭,拉開副駕駛的門,鉆進去坐好,說:“不好看我寧可不穿。”
“……”
“我不穿更好看。”
“……”
懶得再搭理她,“你住哪兒?”
“星輝。”
林陸驍開車比較沉默,不太說話,跟以前一樣,等紅綠燈的時候習慣單手扶著方向盤,一隻手搭在車窗邊沿看夜景。
車子很快停在樓下。
南初下車前把外套還給他,林陸驍接過往後座一丟靠在坐上等她下車。
南初站在車外,趴著窗對他說:“一個星期後,我們一起吃飯,我來找你,或者你給我電話。”
她一彎腰,就有風景可看,又不是全漏,就那股若有似無的勁兒,特別勾人。
林陸驍靠在座椅上,一隻手搭著窗沿,閑閑打量她,他不說話的時候,眉峰微凜,嚴肅得很,心思難猜。半晌後,他從中間置物箱裡取瞭支煙,點燃,把打火機丟回箱子裡,淡淡問:“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可也就是這股勁兒勁兒把南初拿得沒辦法。
深夜,樹木寂靜,姑娘的眼睛亮晶晶,比月光還有光,反問他:“你覺得你有啥可讓我拿的?”
林陸驍冷笑,煙吸瞭半口吐出來,手伸到窗外,瞇著眼,撣瞭撣煙灰,諷刺道:“那倒是,你要什麼沒有,當初甩我那堆錢不也走得挺瀟灑嗎?”
“那錢你花瞭嗎?”
“早花幹凈瞭。”
“都花哪兒瞭?”
其實當時南初給他錢時,心裡就挺不爽的,加上小姑娘那不聲不響的樣子提起來就來氣兒,本來想把那錢扔瞭,但他一當兵的怎麼可能把毛|主|席扔瞭,走瞭兩步,覺得不妥,又折回去撿起來,第二天就找大劉聯系瞭一傢福利院給捐瞭。
反正就不能留著。
“你管呢?”林陸驍話一撂,直言不諱道:“你也甭來找我瞭,當年的事,換成誰我都會收留,反正我住隊裡,傢裡空著也是空著,租出去還憑空添瞭一筆收入。”
南初靜靜看他,眼波流動,“你中間還回瞭三趟傢呢。”
林陸驍啟動車子,“我那是沒適應,一時忘瞭傢裡還有個人。”
“第一次你忘瞭,第二次也忘瞭?第三次呢?”
“……我呸,你不會以為我對你個毛丫頭有啥想法吧?”
南初聳肩,一臉我怎麼知道你心裡怎麼想。
“……”沒法聊瞭。
靜瞭一會兒,林陸驍決定不再跟她糾纏下去,轟她上樓。
“這都幾點瞭,趕緊上去。”
“那一星期後一起吃飯?”南初還不忘這事兒。
林陸驍深深地看她一眼,發現這姑娘真是執著的可以,忽悠道:“不一定有假,到時候再說吧。”
南初一臉不答應她就不上去的架勢。
林陸驍擰眉,不耐煩道,“行行行。”
“手機給我。”南初伸手。
“有完沒完?”
“你萬一又跟上回一樣跑瞭我上哪兒找去?”
林陸驍看她一眼,從褲兜裡摸出手機丟給她,南初牢牢接過,往自己手機裡打瞭個電話,確定接通瞭才丟還給他,心滿意足地沖他笑著揮揮手,輕聲道:“林隊長,晚安!”
林陸驍人靠椅背上,一隻手扶著方向盤,一隻手夾著煙,掛在窗外,半截燃瞭灰燼沒抽,煙頭飄著一縷縷青煙,夜風一吹,半截煙灰被吹斷,被風撕成碎屑散在塵埃中。
他望著南初的背影。
舌尖頂瞭頂後槽牙,輕聲哼笑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