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紀初葉,意大利正歌劇從沒落走向瞭消亡的盡頭。然而,隨即而來的格魯克歌劇的改革,卻在當時的音樂界掀起一陣颶風,再次復蘇瞭歌劇藝術的輝煌。
不要害怕從黑暗中走過,因為黑暗的盡頭永遠是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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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
炎熱的天氣離去後,世界瞬間安靜瞭不少。白樺的枝頭披上秋色的大衣,路邊的美國紅楓猩紅似血,呈現著幾欲燃燒的氣息,一路延伸至道路的盡頭。
高樓如叢林的城市,瀝青的路面,來來往往的轎車……都猶如鉆石般恒久閃耀,卻又因為恒久而永不蒼老,機械得千篇一律。然而,秋色一夜間襲來,金紅交錯著,讓人這才想起遙遠的往事,薄暮中的童年。
裴曲的臥房裡傳來瞭優美的鋼琴聲。
怎麼都沒想到森川少爺會親自來傢裡探望他們,而且還在鋼琴旁邊指導裴曲。因為在森川組的身份,他從來沒有公開演出過,但裴詩和裴曲都認定瞭一旦他在音樂界出道,地位一定會像醫學界的希波克拉底,輪船裡的鐵達尼號。
能得到森川光的指點,裴曲簡直樂壞瞭,像隻小兔子一樣屁顛屁顛地跳回房間想拿琴譜,卻被裴詩按下來說她來找,讓他抓緊時間跟森川少爺學東西。
找到瞭五線譜,裴詩正想拿出去,卻看見瞭韓悅悅留在這裡的小提琴——她居然就這樣把它倒扣在桌面,上面還壓瞭一本琴譜。
這丫頭,好像永遠都不懂如何好好保護樂器。
裴詩長嘆一聲,走過去把琴譜拿下來,又將小提琴翻過來,再把丟在椅子上的弓拿起來打算把它們裝回琴盒。
自從她想清楚放棄那隻胳膊,要竭力栽培韓悅悅以後,她就再也不懼怕觸摸小提琴瞭。然而,五年來,這似乎是她第一次與小提琴獨處。
這把琴並不昂貴,但很新,面板在秋光中微亮,兩個F孔就微微勾著,就像是隨時會跳動音符一樣。
她坐下來,把小提琴平放在自己的左手手臂上,用指尖輕輕撥瞭撥G弦。
低沉的單音震顫瞭面板,像是琴中有一個小小的魔法世界一樣,長長地回蕩。她輕輕吸瞭一口氣,用左手食指按住G弦又撥瞭一下A音,再添加中指,按下B音……隨著手指按動,音階慢慢增高,她從G弦一直撥到E弦,再從E弦慢慢撥回G弦。
聽著面板下連貫動聽的簡單音調,裴詩不由自主閉上瞭眼睛。霎時間,好像下面那個魔法世界也變得五彩繽紛起來……
她依然深深記得父親說的話。拉小提琴的人,不可以把註意力完全集中到右手的弓技上,弓隻是輔助而已,左手控制的弦才能流露出完美的音樂。
所以,她努力地練習左手的動作。兒時的記憶也如此深刻,手繭是從內長到外的,每次摸上去都像是打瞭麻藥一樣又硬又難受,再次按弦的時候痛得幾乎無法下手。她從最開始哭著跟爸爸說不要繼續瞭,到爸爸死去後咬牙忍痛倔強地按弦,直到小手痛得連拿東西都拿不住……如此反反復復,才有瞭伴隨瞭她十多年左手指尖上的厚繭。
此時,再摸摸左手指尖,那些繭子已經軟化瞭很多,快要消失瞭。
裴詩輕輕地撥著弦。
窗外沼澤楓翩然飛舞,一片片落下,都像是在預示著一場生命旅途的結束。
秋風四起,卷入窗欞揚起瞭她臉頰兩側的長發。她凝視著這把陌生的小提琴,眼中那麼多的溫柔,都仿佛變成瞭隻屬於她的一廂情願。
“森川少爺,你怎麼站在這裡不動瞭?”
忽然裴曲的聲音從門外響起,裴詩手中小提琴也鋥地發出刺耳的聲響。她猛地站起來,琴弓被碰掉在地,自己也差點摔瞭琴:
“組長,你要嚇死我啊。”
森川光握著文明杖站在房門前,穿著復古的高領襯衫,外面披瞭一件黑色皮草大衣,渾身散發著溫潤如玉的氣質,讓令他手裡的可樂罐子也變得比人頭馬XO還要高貴。
森川光對著她的方向笑瞭笑:“我隻是去廚房丟垃圾,聽你在調琴不好打擾你。”
“啊……是,是啊。悅悅把琴倒扣在桌子上,弄得微調器全部亂掉瞭。”裴詩趕緊又裝模作樣地撥瞭一下琴弦,嚴肅地對裴曲說,“小曲,你怎麼讓森川少爺一個人出來丟東西啊。”
裴曲扁瞭扁嘴:“我也不想的……他非要我把剛才那一段重練,練好瞭才能離開座位……”
“我找到曲譜瞭,趕緊回去。”
三人又一起回到裴曲的臥房。
森川光坐在鋼琴前,讓裴曲把琴譜翻到瞭指定頁數,然後十指放在琴鍵上:“小曲,你看第二節,這樣彈會不會更有節奏一些?”
他的手指十分修長,大拇指上的銠戒指更襯得他皮膚白凈。不過隨性地彈瞭幾個音,戒指也隨著移動熠熠生光。彈琴的時候他的臉上始終保持著微笑,像是真的可以看見那些起伏的琴鍵一樣。
裴曲認真地點頭,像是個乖學生一樣認真聽著。裴詩看著他們無奈地笑笑,打開電腦和瀏覽器,準備查郵箱。
但是,首先進入眼簾的照片卻讓她整個人都僵瞭一下。
——那是一把被陳列在保險玻璃櫃裡的白色小提琴,側板上還有一個因為倫敦那次意外事故被撞壞的缺口。這把琴裴詩從小拉到大,一眼就認出來瞭。
伴隨著照片的新聞標題是:“匿名人士拍賣裴紹生前最後遺物,專傢鑒定小提琴售價將超過百萬”。
讀完整個新聞以後,裴詩的手指都有些發涼。
她又看瞭一眼正在彈琴的裴曲和森川光,想瞭很久,還是決定保持沉默。
翌日早上。
盛夏集團執行董事辦公室。
看瞭一眼站在門前守衛般等候的裴詩,夏承司自行繞過她,推開門走進去:“有事進來說。”
裴詩把一堆文件順次放在夏承司的桌子上:“這是上個月音樂廳的財務報表,這是年終總結報告校正版,這是楊董上周寄來的新合同,這是徐總監叫我轉給你的賬單……”
夏承司脫下外套,掃瞭一眼桌面的文件,揚起一邊眉:“怎麼,不想幹瞭?”
“不,我想和您簽長約。”
“長約?多久?”
“十年。”
聽見對方不動聲色說出這麼大個數字,夏承司饒有興致地看向她:“看樣子你有其他條件瞭。”
“簽約金三百萬,一次性支付,工資照舊。”
“裴秘書,好大的胃口。”夏承司靠在辦公桌前,“你認為你一個秘書值這個價麼?”
“不過是應聘秘書,不代表我就隻能當秘書。”
夏承司想瞭想:“說得在理。不過,如此一來,雙方都得承擔風險瞭。這意味著十年裡,你哪怕一事無成價超所值,我也得養著你。相反,不論你的能力提升有多大,十年裡都隻能聽從我的安排。你確定要簽死瞭合同?”
“是。”
夏承司坐到辦公桌前面,一邊看文件一邊說:“那好,你擬定一份合同,找HR部門看過,打瞭水印以後拿到我辦公室來。簽約金我親自轉給你。”
完全沒想到夏承司居然答應得如此幹脆,連價都沒砍一下,不愧是公關意識強大做慣決策的Boss。裴詩心中有些感激:“夏先生,謝謝你。”
“是我謝你才對。”夏承司總算抬起頭來看瞭她一眼,嘴角有淡淡的笑容,“三百萬買一個人的十年,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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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後。
拍賣會場。
十八年後,裴紹的號召力依然不減當年。這一天來參加競標的不僅有許多大腹便便的西裝外國人,一身雪白套裙的短發女CEO,由保鏢助理護送的墨鏡明星,甚至連夏娜柯澤也來瞭。
在低聲的交頭接耳中,拍賣師和大傢一起等候壓軸標物的到來。
終於,展示員抱著一個透明保險櫃來到拍賣師身邊。
這是一個系著深紅領帶的英國小夥子。他嘴唇緊抿眼神嚴肅,戴著一塵不染的白手套,像是對待出土文物一樣,用鑰匙現場打開保險櫃,再把白色的小提琴小心地高舉起來。
會場裡頓然一片肅靜。
夏娜盯著那把小提琴看瞭一會兒,低聲對柯澤說:“我怎麼這把小提琴……和你妹那把這麼像?不過這一把上面有缺口。”
柯澤沒回答。
從進來以後她連大衣手套都沒脫,一直一副坐不住想離去的樣子。
拍賣師指瞭指小提琴,開始緩緩介紹:
“今天最後一個標物,是著名音樂傢裴紹最後的遺物,小提琴‘白色尼尼微’。尼尼微是西亞古城,其宏偉程度可與巴比倫媲美。前8世紀至前7世紀藏有古美索不達米亞史中珍貴的泥板文獻,上面記載瞭世紀前爆發的遠古洪災。三十六年,裴先生首次參加威尼斯的小提琴大賽,在比賽中與他神秘的初戀情人邂逅,兩人竟不約而同在回歸路途上尼尼微遺址中再次偶遇,並陷入愛河。十九年前,裴紹陷入人生低谷,寫下瞭著名小提琴曲《尼尼微的回憶》,並以遠古洪災的龐大悲壯為靈感,請人制作瞭這把白色小提琴。所以,這把琴的特點是聲音響亮,適合演奏磅礴的樂曲……”
聽到這裡,夏娜不由出神瞭。
她忽然想起,以前柯詩演奏曲子的時候,在不同場合總是用不一樣的琴。要用那把白色小提琴,她會找無人或空曠的地方。往往小提琴油漆的厚度決定瞭它的音色,其實大部分的彩色小提琴音色都不大好。她一直以為柯詩用那把琴是為瞭好看,但怕奏出來音樂不動聽就跑到沒人的地方偷偷演奏。但現在這樣一想,似乎真的和音量有關系……
剛好到這時,已經有人開始出價瞭。夏娜集中精神看向臺上。
“五萬。”
“八萬。”
“九萬。”
“十五萬。”
“十六萬。”
臺下的富翁們一個個冷靜自若地舉起手,拍賣師也從容地念著每個人出的價,標價節節高升。
“二十”
“二十一萬。”
是誰在叫價,怎麼總是隻比前一個高一萬?夏娜下意識扭過頭,在人群中搜索瞭一會兒,果然看見瞭坐在最後排的韓悅悅。
——她手裡拿著手機,是在和那個女人通話吧?
那女人果然有見不得人的地方,不然以她以前的性格來說,可能早就忍不住出來纏著柯澤不放瞭。既然如此……
夏娜咬緊雙唇,轉過身舉手。
“四十萬。”
這個報價一出來,全場都安靜瞭一會兒。
夏娜得意洋洋地抱著胳膊看向前方。不出意料的,後面的韓悅悅又叫瞭四十一萬。
柯詩……不,現在的裴詩,你要和我比別的東西都算瞭,你確實也是有音樂才華的。
但是,比錢?
夏娜舉起手,笑得更加輕蔑瞭。
“八十二萬。”
韓悅悅不為所動,又報瞭八十三萬。夏娜正打算直接翻到一百六十六萬,手機卻忽然震動起來。一看見上面的名字,她驚訝地推推柯澤:“你媽來電話瞭。”
“她是打給你的,你接就是。”柯澤一臉漠不關心。
夏娜拿著手機匆匆走出拍賣會場,一邊接聽一邊往人少的地方走:“喂,嚴阿姨。”
“你和阿澤在拍賣會場是麼。”中年女人冷冽的聲音。
“是,是的。” 夏娜的氣勢瞬間弱瞭下來。
“裴紹那把小提琴,一定要拿下來。”
“好,好,我剛好有這個打算……”夏娜回頭看看會場,又轉過頭來低著頭說,“我留意瞭一下,暫時沒有人出高價。”
“高價也得買下來。錢不夠讓阿澤幫你。”
“好……”夏娜原本想說什麼,但那邊直接掛線瞭。
她嘆瞭一口氣,剛想回拍賣會場,抬頭卻看見站在後院裡打電話的裴詩。
裴詩在原地來回踱步。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焦躁過。
“小曲,我真的不想再和你吵下去。你怎麼還這麼傻,這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你這樣整天找森川少爺索取,總有一天會出大事。而且你我都知道,盛夏集團遲早會完蛋,十年長約不過是個表面上的形式而已,合同上寫得很清楚,我是簽給盛夏,不是簽給夏承司個人……”裴詩壓低聲音憤然道,“沒有這種可能,沒這種可能!你不要鬧,我掛線瞭,悅悅還在等我這邊回復……”
剛講到這裡,裴詩停住瞭。
因為她也看見瞭迎面走來的夏娜。她又和裴曲說瞭幾句,然後掛斷電話,瞬間恢復瞭以往冷靜的模樣:
“你好,夏小姐。”
“你剛才在說什麼?”夏娜睜大眼,一臉嘲諷的笑,“盛夏集團遲早會完蛋?”
“嗯。”
“你有什麼資格說它會完蛋?你有什麼能力讓它完蛋?”
“每個大型企業都有壽終正寢的時候,這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你少跟我玩這套,你這陰魂不散的女人!”很顯然,夏娜已經很不鎮定瞭,“我早就猜到瞭,你當初來盛夏就動機不純,你到底想做什麼!”
裴詩輕輕吐瞭一口氣,像是很疲憊又不耐煩的樣子:“夏小姐,沒事我先走瞭。”
見她想與自己擦肩而過,夏娜憤怒道:“你敢走!你走瞭我立刻跟我哥說清你的真實身份!”
“這樣不大好吧。如此一來,你未婚夫不也很快會知道瞭麼。”裴詩笑瞭笑,眼中卻毫無感情,“你不怕他跟我跑瞭?”
夏娜橘色的嘴唇微微張開,精致的妝容頓時變得有些滑稽可笑:“他和我已經訂婚瞭,你到現在還認為他喜歡你?”
“不認為。所以你就去告訴他們吧。主動權都在你手上。”裴詩一臉輕松自在。
“你……你真不要臉!”夏娜抓緊手裡的手機和鏈子手袋,指甲幾乎掐進手袋的皮革裡,“你從小就對你哥有不倫不類的感情吧,就算他是親哥你也不會介意的吧,你這女人怎麼一點廉恥心都沒有!”
裴詩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瞭。她走近夏娜,用很低卻嘲諷的音調小聲說:“你說得沒錯,當年就算他是我親哥,我也不會放棄他。我當時的心境你可以理解麼,很絕望啊。所以,我才能寫出《魔鬼的悲泣》這種不倫不類的曲子。”
夏娜沒有回話,隻是詫異地,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這首曲子,講的是聖人變身魔鬼後最後一滴眼淚的心境。我不知道為什麼一到你那裡,就變成瞭偉大的《騎士頌》。但是……”她再次的前進,讓夏娜踉蹌一步,差點被高跟鞋崴瞭腳,“夏小姐,既然用瞭我的曲子,就安分守己一點,別在我身邊吵吵嚷嚷瞭。”
*********
幾分鐘後。
夏娜回到拍賣會場,“白色尼尼微”的標價已經漲到瞭九十八萬。
她心情一直很不穩定,但還是舉起瞭手。
“一百萬。”拍賣師的情緒有些亢奮瞭,“一百萬瞭!”
“一百零一萬。”
夏娜轉過身看向後面的韓悅悅,再看一眼身旁心不在焉的柯澤,忽然又氣又害怕。可是,所有情緒加起來都抵不過對裴詩的厭惡。她向來對金錢沒概念,低於百萬她可以隨便炒,但過瞭百萬,就會自動和珠寶首飾的價格聯系在一起。所以,出價也沒開始那麼誇張瞭——
“一百五十萬。”
“一百五十一萬。”
夏娜不耐煩地舉手。
“一百八十萬。”
“一百八十一萬。”韓悅悅緊咬不放。
“兩百萬。”拍賣師推瞭推眼鏡,興奮地說,“兩百萬瞭,這完全超出意料啊,還有人出更高價嗎?兩百零一萬。”
其實這把琴雖然是裴紹請人定做的,音色可與意大利Amati小提琴媲美,但與他用來演奏最多的世界頂級名琴“蓋斯比亞”無法相提並論。而且,“白色尼尼微”有過磨損,如果和裴紹沒有關系,單看外形根本不會有人會考慮買下來。
當然,沒有人知道,這把琴是裴紹做來給女兒練習用的。隻知道它是他最後的遺物,在近二十年後帶著傳奇色彩神秘重現,才讓這把琴變成瞭現今的天價。
很多人沖著裴紹的名氣來,但介於性價比都放棄瞭。
此時,全場隻剩下瞭夏娜和韓悅悅還在出價——
“兩百一十萬。”
“兩百一十一萬。”
“兩百三十萬。”
“兩百三十一萬。”
每一次,韓悅悅都是毫無遲緩地緊追夏娜的出價。
夏娜有些火瞭。
那女人到底是從哪裡弄來這麼多錢?她這麼堅持要這把琴做什麼?如果當初她拉的小提琴就是這一把,那……裴紹的琴為什麼會在她那裡?
她沒有時間思考,隻在拍賣師重復標價時皺著眉舉手。
“兩百九十萬。”
“兩百九十一萬。”
與此同時,拍賣會場後院。
一陣寒冷的秋風吹來。裴詩靠在後院的柱子上,嘴唇有些幹燥:“……她出兩百九十八?繼續加,還是一萬。”
韓悅悅的聲音發抖,幾乎快要哭出來瞭:“詩詩啊,她現在開三百萬瞭。三百萬啊,用這三百萬我們可以做好多事瞭,你為什麼這麼執著於這把琴?”
雖然知道夏娜是父親的粉絲,但沒想到她會如此堅持。裴詩靜靜地說道:
“繼續加。”
沒過多久,連她都聽見瞭那邊拍賣師洪亮的聲音:“三百一十萬。”
“詩詩……夏娜傢有的是錢,三百萬對她來說就跟玩票似的。你跟她拼,拼不過的啊。放棄吧,不要浪費錢瞭……”韓悅悅幾乎是在哀求瞭。
裴詩臉色有些發白。
這幾天她看瞭很多拍賣會的實例和文件,預估這把小提琴的最終價格不會超過一百八十萬。所以,她一直以為三百萬綽綽有餘,還準備抽一百多萬做將來計劃的籌備資金。
現在看來,是她自作聰明瞭。
她的存折上,並沒有太多錢。再這樣不理智下去,以後的計劃也會被完全打亂。可是,她能忍受心血琴曲被剽竊,能忍受喜歡的男人被搶走,甚至能忍受斷掉左手……唯獨這把琴,這把琴……
……“寶貝詩詩,寶貝曲曲,這是爸爸的生日禮物。”
……“後面半首你們要自己學,明年爸爸生日的時候,你們合奏生日歌給爸爸聽好不好?”
裴詩閉上眼,緩緩地說道:
“繼續加。”
“三百一十一萬。”
秋季,萬物都褪瞭色,枯葉悄然凋零,在烏雲籠罩下落瞭滿地。不出多久,第一滴雨水從空中墜落,蒙蒙無聲地濺在裴詩的手背上。
未等韓悅悅說話,裴詩已經聽見那邊的拍賣師聲音:
“三百五十萬。”
韓悅悅有氣無力地說道:“三百五十萬瞭。”
雨水自蒼穹墜落,像是被風吹散的細沙,很快一條一條連成線,一線一線連成片,天羅地網一般從上而下罩滿瞭整個秋季的世界。
嘩嘩聲陣陣響起,那邊的拍賣師再次高聲說:
“三百五十萬,還有更高的麼?”
“三百五十萬,還有更高的麼?”
這句話一直在裴詩的耳邊回蕩,直到她徒步在雨中走瞭接近一個小時。雨水連綿,雖是輕輕地下,卻依然在商店的塑料棚上敲得砰砰作響,讓人心神不寧。
這幾年來,支撐著自己精神世界的,一直是仿佛父親遺留下來的一身才華。她相信即便自己無法拉琴瞭,也可以用真本事打敗那些人。隻要她夠有耐心,內心夠強大,就沒有做不到的事。
然而,就像韓悅悅說的一樣,夏娜隨手砸出的三百萬,輕易得就跟玩票似的。
——為瞭這三百萬,她出賣瞭自己人生中漫長的十年。
裴曲在電話裡質問她:“沒錯,塚田組在日本確實勢利強大,但如果他們真那麼有自信能一口氣弄垮盛夏,又怎麼會和你做交易?他們都不自信的事,你反倒自信起來瞭?好,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幹掉瞭盛夏,一旦森川少爺和你不再是情侶關系,老爺子一定不會再保你。到時候你又被揭發,會有什麼下場自己知道麼?”
她一口咬定說:“那不可能!”
可是,心裡卻很清楚,縱然她有滿腔狂妄的自信和勇氣,對那些手握大權玩著金錢遊戲的人來說,這根本比空氣還要透明。
漫天的雨,像是從天而降沉甸甸的大霧。
風吹過泥濘的街道,將這層霧掀起瞭一層又一層的浪。
地鐵站擠滿瞭人,每個人的眼神都浮躁而不耐煩。唯獨清冷的街道盡頭屋簷下,有一個穿著厚厚外衣街頭藝人在拉奏小提琴。非常湊巧的是,她拉的曲子,竟是夏娜考韓悅悅的那一首《聖母頌》。
她孤零零一個人站著,琴盒隨性地擺在地上,裡面除瞭斜飛浸入的雨水,就隻有幾個零碎可憐的硬幣。可是,她卻絲毫不在意,相當入神地閉著眼演奏,任由臉頰被冷空氣凍得通紅。
她的琴藝並不太好,沒什麼技巧可言,偶爾音節還有錯漏。可是她如此自由地站在秋雨中,任性地演奏著自己喜歡的曲子……
裴詩忽然發現,這才是一個藝術傢最幸福的時刻。
她停下來,給瞭這個女孩一些錢,聽她一直將《聖母頌》拉到下去。
女孩隻有十七八歲,睜開眼發現有人在認真聽自己拉琴,眼中寫滿瞭單純的喜悅之情。可是,眼前這個聽自己拉琴的姐姐卻好像……一直在流淚。
“是……是我拉得太糟糕瞭嗎?”女孩小心翼翼地說。
“不不。”裴詩搖搖頭,眼睛發紅地笑著,“很美,真的很美。我很喜歡小提琴。”
居然會有人聽自己音樂到流淚,女孩受到瞭很大鼓舞,繼續充滿感情地演奏。
酥軟的雨絲,沼澤楓的清新,涼涼的秋意,都滲透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裴詩抱著胳膊站在雨裡,聽著這純粹的,不帶一絲雜質的音樂,放縱自己無聲地哭瞭起來。
很久以後,有黑影罩在瞭頭上。
她這才有些慌亂地抬頭,看見瞭傘下的森川光,還有他身後不遠處的一群黑衣組員。
“組,組長,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屏住呼吸,不讓自己發出鼻音,“你怎麼找到我的?”
森川光垂頭“看”著她,用戴著戒指的大拇指輕擦她的眼角:
“你哭瞭。”
“我沒哭,這是雨水。”
“淚有溫度。”森川光又擦瞭擦她的眼角。
裴詩有些尷尬,一時隻有沉默。
森川光似乎感冒瞭,聲音有些沙啞:“剛才小曲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瞭。你應該早點跟我說的,你父親的琴我可以幫你買。”
“買瞭琴……又有什麼用?”裴詩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
森川光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隻是微笑著說:“小詩,你一直都很喜歡音樂,不知道對歌劇有沒有瞭解?”
“隻瞭解一點。”
“十八世紀初,意大利正歌劇墨守成規毫無變動,觀眾們覺得無聊又乏味,從沒落到徹底死掉,音樂界陷入瞭一段時間的黑暗期。不過,沒過多久,格魯克歌劇的改革就在當時的音樂界掀起一陣颶風,再次復蘇瞭歌劇藝術的輝煌。”
“所以呢?”裴詩有些迷茫地看著他。
“歷史永遠在重復,也永遠與組成歷史的我們緊密相連。”森川光頓瞭頓,失明的眼看上去竟是意外的清澈,“所以小詩,不要害怕從黑暗中走過,因為黑暗的盡頭永遠是光明。”
裴詩抬頭看著他。
雨水在他身後淅淅瀝瀝落下,白騰騰隨風飄搖,像是把傘下小小的世界都團團包圍瞭起來。他臉上的笑意更深瞭,捏瞭捏她的臉:
“這話從我口中說出來,比一般人更有說服力對不對?畢竟,我連自己最想見的東西都沒見過,但都沒像你這樣傷心。”
消極的情緒一下被好奇心沖得煙消雲散,裴詩眨瞭眨眼:“組長最想見的東西?那是什麼?”
森川光拍拍她的肩:“先回去。以後再告訴你。”
黑暗的盡頭永遠是光明。
裴詩完全想不到,這句話第二天就奏效瞭。在地鐵裡瀏覽新聞的時候,她看見一條新聞:“周傳波以一千二百萬天價買下裴紹遺物‘白色尼尼微’”。
原來,這把琴最後還是沒有落入夏娜囊中。
爸爸的琴能以這麼高的價格賣出去,對方一定是他的狂熱粉絲。如此一來,也算是一個圓滿交代。
進入盛夏執行董事辦公室,剛想向夏承司匯報工作,她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傻瞭眼——“白色尼尼微”居然就這麼□□裸地擺一堆文件旁邊。
“夏先生,這是怎麼回事?”裴詩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但眼中還是有藏不住的訝異。
夏承司若無其事地看著文件,淡淡答道:“哦,一個合作夥伴昨天去拍賣會場買來的,送我當禮物瞭。”
裴詩哭笑不得:“送,送你當禮物瞭……”
“怎麼,你喜歡?”夏承司抬眼看瞭她一下,“我不玩樂器,喜歡便宜賣給你好瞭。”
裴詩差點當場就問出“多少錢”,回頭一想覺得可能是陷阱,於是說:“昨天悅悅也在拍賣會場,她說夏小姐很喜歡這把琴。”
“娜娜?不給她,再送她東西她都要被寵壞瞭。你要的話,兩百萬賣你瞭。”
夏承司如此輕描淡寫,完全一副不計朋友情誼的無恥無情商人面孔。仿佛現在一頭猛獁象擺在他面前,他也可以平淡地說“要麼,十塊錢一斤賣給你瞭”。
“我現在就去寫支票。”裴詩走瞭兩步,又退回來,“不過,夏先生,我現在突然發現那三百萬我用不到,能不能我全部退給你,買你的小提琴,然後改簽長約六年?”
“你的意思是說,一百萬退給我,用兩百萬簽約金簽六年?”夏承司眼中露出瞭溫柔的笑容,“倒是蠻會算計。”
“夏先生……意下如何?”
夏承司眼中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冷峻臉孔。他對著她的辦公桌揚瞭揚下巴:
“想都別想,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