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夢狂詩曲3 第十六樂章II

頒獎典禮就要開始瞭。想到這裡,他壓抑住心中的焦慮感,把手臂抬起來,對身邊的妻子露出他的招牌風情微笑:“瑩瑩,跟我來這邊。”

誰知,郭怡還沒回話,正準備離去的顏勝嬌卻猛地轉過頭,向他們投來詫異之極的眼神:“夏董,剛才你說瞭什麼?”

“哦,瑩瑩。”夏明誠頗有紳士氣質地點點頭,“這是我妻子的小名。”

之後,顏勝嬌的視線長在瞭郭怡身上。夏明誠覺得很奇怪,但也沒有多問,隻是觀察郭怡的神色,郭怡目光閃爍不定,不過一會兒就低下頭去。他正考慮著是不是要開口問問她,忽然手機鈴聲響起。屏幕上顯示來電歸屬地為日本,他和周邊的人打瞭招呼,就一個人走向洗手間的方向。剛好夏娜也被柯澤叫走,在場就隻剩下瞭顏勝嬌和郭怡兩個人。

“我真是傻,怎麼會猜不到你就是高瑩瑩?多年不見,你還是這樣地……”顏勝嬌上下打量瞭郭怡一番,譏笑道,“樸素。”

郭怡依然不願迎接她過於銳利的目光,也不願回答她的話。見對方沒打算否認,顏勝嬌眼中的情緒冷瞭幾十度,薄薄的嘴卻還是刻薄地笑著:“這些年當豪門太太的滋味如何?夏明誠待你不薄啊。”

終於,郭怡放低音量說道:“我知道你對我不滿。我這輩子都欠瞭裴紹的,到死也還不清。隻是,當年的事已經過去瞭,我們誰也沒辦法改變過去……”

看見對方這種犯瞭錯理所應當,逆來順受的模樣,顏勝嬌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刀片般的棕紅指甲掐進手心,她忍瞭很久,才註意到前方有一抹美麗的身影走過。她風掣雷行地走過去,拽住那個人的手腕,把她硬生生拖到郭怡面前:“來,裴詩,聽說你和夏承司已經結婚很久瞭,怎麼不跟你婆婆打個招呼?”

“什麼……”郭怡睜大眼望著裴詩,哪怕是吃驚的容顏,也殘留著當年絕代美人的痕跡,“你和阿司……結婚瞭?”

被顏勝嬌這樣拖拽,裴詩原本有些意外,看見郭怡以後,反應又變得淡漠起來。她撥開顏勝嬌的手,波瀾不驚地說:“我們已經去參加過婆婆的葬禮,這位不過是我丈夫的後母。”她頓瞭頓,神情自若地笑瞭:“阿姨好。”

雖然對方一直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但裴詩從容顏到舉步投足之間,都有那個男人當年的影子。郭怡隻覺得自己的心跳快到要將胸膛震破,她扶著腦袋,穩住身體,看上去就像是一朵凋零垂首的白玫瑰:“詩詩,你……你怎麼可以這麼叫我?”

“這話應該換我來說,夏太太。你怎麼可以這樣叫我?詩詩是我親近之人才能叫的名字。我和你好像沒見過幾次面吧?”裴詩看瞭看手表,連眨眼的動作都寫滿瞭輕視,“演奏會就要開始瞭,恕我失陪。”

“等等,詩詩……”兩滴眼淚未經停滯就直接墜下,郭怡朝她揮揮手,卻沒能將她攔下。

與此同時,夏明誠在走廊上接聽瞭電話。他說瞭好幾次“喂”,那邊才傳來瞭一名年輕男子的聲音:“打擾瞭。是夏明誠先生麼?”

聲線很溫和,能感覺出來是一個不愛發脾氣的人,但此刻說話的語氣卻散發著距離感。而且,這個人說話的腔調很像日本人,中文卻好到完全聽不出一點外國口音。夏明誠有點糊塗瞭:“是的。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森川光,Mori Japan的股東。這幾天您是否有收到一封自稱森川美咲兒子寫來信?”

“……是的。”夏明誠回答得很慢,想要從他說的話裡找到一些線索。

森川光卻很坦然,開門見山地說道:“森川美咲是我的母親,她隻有我一個兒子。我也沒有給您寫過信。那封信是組織裡其他人寫的,目的是想要引你到日本,然後殺瞭你。”

夏明誠震驚瞭半晌,才回過神來問道:“你是他的兒子,那……你的父親是?”

“不是您。所以,也請您別來日本攪渾水。”

說到這裡,夏明誠聽見電話那一頭傳來瞭一陣槍聲。他感覺渾身涼透瞭,有冰冷的汗水從額上流下,浸入雙鬢:“那,美咲現在還好嗎,她還在……”

“就這樣。”森川光快速地說完,掛斷瞭電話。

再打過去,那一頭就隻剩下瞭關機時女子用日語溫柔說話的聲音。

待夏明誠回到郭怡身邊,他們夫妻倆的臉色都不好看,不過各自心懷鬼胎。他帶著郭怡進入頒獎大廳,到貴賓席上就座,卻留意到顏勝嬌不僅人跟隨而來,視線也一直沒有離開過。但很快,四周的燈光暗下來,全場維持瞭絕對優雅的安靜。

俯瞰大廳,金碧輝煌的吊燈下,就隻有清一色的黑白正裝。在這樣絕對靜態的情況下,繪制出一幅輝煌的中世紀皇傢油畫。女主持人穿著低胸晚禮服第一個出場,迎來瞭在場所有人的掌聲。她走到印有“CLASSICAL”的羅馬石碑前,對著話筒說道:“柴可夫斯基說過,音樂是上天給人類最偉大的禮物,隻有音樂能夠說明安靜和靜穆。今晚,我們與上百名世界上享有聲譽的音樂傢齊聚一堂。他們為我們帶來瞭偉大的音樂,一生為古典藝術發展做出瞭巨大貢獻,也將是後世音樂傢、作曲傢們學習的榜樣。女士們先生們,歡迎來到二十一屆全亞古典音樂頒獎典禮現場!”

隨著掌聲再度響起,上百次快門閃爍、三十三臺攝影機記下瞭這個晚上最恢弘的開幕。建築外,直升機嗒嗒作響,打下的光射向四面八方。全球上百個國傢正在轉播今晚的盛況。主持人繼續說道:“今天是3月13日,也是我國著名古典音樂大師裴紹誕生五十五周年紀念日。為此,我們特意在頒獎典禮的Logo上,增加瞭裴先生的名字。今晚,我們的首場表演者,是去年全亞古典音樂獎的‘年度最佳國際藝術傢’。而非常湊巧的是,她正好也是裴先生的至親……”

主持人的話被更大的掌聲打斷。她微笑著,停瞭幾秒鐘,又繼續說道:“她是裴紹之後我國最優秀的曲式創作者,她寫下的樂曲,既有傳統的古典主義,又有當代的流行主義,締造瞭充滿詩意的韻律。對當代的古典音樂界而言,她不僅是一位詩人,又是一位描繪浪漫飄渺畫卷的畫傢。她是柯娜音樂廳的首席,輝煌交響曲的作曲傢,她在維也納擔任音樂總監,她的專輯在全球熱賣,被IFPI評為白金唱片,就在上個月,還在澤佈呂赫與小提琴傢Adonis舉辦瞭音樂會。讓有請我們的作曲傢兼小提琴演奏傢——裴詩!”

空前響亮的掌聲潮水般將大廳淹沒。裴詩輕巧地拎著一把小提琴緩緩走瞭出來。她身穿黑色曳地無帶露肩長裙,戴著哈利·溫斯頓的紅寶石鉆石耳環,頭發燙成一次性的空氣卷,歪歪束在右側,披散瞭整個肩膀。這一日主角應是她的父親,所以,她並沒有帶上自己的龐大樂團,而是和一位鋼琴傢演奏瞭她寫的《舞女與酒窖》。這首曲子前半部分帶有濃鬱的吉普賽塞外牧民風,後半部分凌亂而歡快,是那種會讓人聽瞭就會腳打節拍、快速點頭的曲子。裴詩早已成竹在胸,因此面對這麼多人也沒有半分怯場。演奏的整個過程中,她都顯得很開心,閉著眼睛一副自信灑脫的模樣,卷發有生命地跟著節拍彈動。此時的她魅力四射,連夏明誠都忍不住對身旁的夏娜小聲說道:“你看,你這個姐姐可真是有大傢風范。”

自從知道裴詩和自己有血緣關系,夏娜覺得心裡有個梗,畢竟自己對裴詩的感情一直很復雜。但此刻,再度抬頭看向裴詩,夏娜終於知道,自己與她之間的距離再也無法縮小。哪怕她演奏的是一首隨性輕快的曲子,隻有一個鋼琴傢為她伴奏。這一份散發著生機的穩重,是從前的裴詩不曾有過的。如果換成是夏娜自己,即便站在百人交響樂團前,演奏著貝多芬的《命運》,也無法達到裴詩現在的境界。

以前的裴詩隻能說是個有天賦的小提琴傢。

可是現在,她已經在朝著大師之路走去。

沒有人能猜得到現在裴詩現在的心境。她其實並不是像表面上表現得那樣輕快。因為她知道,藝術的道路沒有止境,歷史上沒有一個人走到過終點。所以,這裡也不會是她的終點。這一刻,她想起瞭許多許多的回憶,也想起這一路走過來,在她生命中來來去去的人。那些過客,曾經令她喜愛的,憎恨的,感激的,失望的,崇拜的,輕視的……他們是一個個五花八門的音樂小節,在她一路寫下的曲譜中,組成瞭色彩繽紛的旋律。

這些旋律裡,有父親疼愛的大掌,有韓悅悅崇拜的微笑,有柯澤熾熱又遺憾的註視,有夏娜嫉妒仇恨的耳光,有顏勝嬌兀傲蔑視的冷笑,有依然在彈著李斯特清澈單純的小曲,有一雙櫻花樹下失明的美麗眼睛……

如今,這一切都早已變樣。這所有的畫面,也都隻能作為最陳舊的回憶,藏在她逐漸老去的內心深處。

那兩個承諾過要陪她一輩子同臺演奏的男人,今日也沒有出現在這裡。而且,或許以後也再沒有機會,與她合奏出同一首曲子。

她看向金碧輝煌的燈盞,用連自己都聽不到的聲音,輕輕嘆息瞭一次。最後,她還是沒有找到理想中的鋼琴手。這種孤獨,是緊抱心愛之人也無法緩解的。父親曾說,藝術傢的人生,就是徹頭徹尾的孤獨。她當時並不能理解。

她下意識在人群中尋找熟悉的影子,終於發現瞭他,她曾經的戀人,今日的丈夫。她的音樂世界和夏承司幾乎毫無關系,可是今後,她卻隻願挽著他的手走下去。

——因為,在人生的協奏曲中,你是最為刻骨銘心的華彩段。

*********

隆重的頒獎儀式過去,裴詩和夏承司參加瞭晚宴,並在當地的酒店住下來。到酒店時,她把自己新拿到的小金人放在桌子上,然後打開小提琴盒蓋,想要檢查一下琴。但是,盒蓋剛打開,一根弦就“噌”的一聲彈起來,當場斷裂,還差一點打到她的臉。她摸瞭摸那根斷弦,良久也沒檢查出來哪裡出現瞭問題。琴弦莫名斷開,這仿佛是一個不詳的征兆,她望著那根斷弦出神。

“看來,你平時對我練琴的怨氣太多,老天也讓我明天偷懶一下。”她轉過頭去,對身後正在解領結的夏承司淺淺一笑,然後合上琴蓋,走到他背後輕輕環住他。

“你才發現麼。”他抬起她一隻手,在她手背上吻瞭一下。

一個晚上過去,清晨的微光照亮瞭小部分天空。這時大多數人都還沉浸在睡夢中,隻有少數人才惺忪地睜開眼。這時,裴詩還是個依偎在夏承司懷裡取暖的冬眠小動物,前一夜的盛況令她在睡眠中都在甜甜微笑……有一群人,卻徹夜不眠,搜遍瞭整座城,也要把那個身中十六槍的男人逮出來,交給大哥處理。

日本,神戶的一座神廟下,這群人在灰暗的光線中快速移動,同時不滿地抱怨著——

“真不知道森川組在想什麼,老爺子花瞭這麼多年時間籌備的計劃,就是要讓夏明誠那傢夥身敗名裂,比死還痛苦。你看計劃失敗,老爺子都被氣死瞭,大哥這一邊還在和劉石對抗,光少爺不幫著自傢人,反而還打電話給夏明誠通風報信,這……唉,還真是麻煩啊。”

“不管怎麼說,我們應該感動接老爺子班的人不是光少爺,而是咱們大哥,不然也不知道組裡會變成什麼樣。”

“不過,昨天大哥是真的被氣瘋瞭,對著光少爺打瞭那麼多槍,隻差沒爆頭。光少爺就算還能活命,恐怕下半輩子也沒法好好過瞭吧。”

《夏夢狂詩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