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以我所有,如你所願

第十四章

以我所有,

如你所願

S H E W O

Q I

S H U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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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7日,“計氏杯”圍棋比賽的新聞發佈會。

業餘選手選拔賽中,最終選出瞭兩位棋手,加上中日韓三國的專業棋手,一共二十四個人。

由於曹熹和臨時退賽,棋院又補瞭一位棋手。

程瞭給盛景初準備衣服,對於穿哪件,她和小齊還爭執瞭一番。

後來她有些意興闌珊地讓給瞭小齊:“你選吧,都交給你瞭。”

然後,她又嫌棄地看著衣櫃裡的衣服:“反正就這幾種顏色,能挑出花來不成。”

程瞭坐在沙發上生悶氣:“熊貓啊,我的工作丟瞭。”

按照公司的規章制度,無理由請假三天,視為自動辭退。

盛景初揉瞭揉她的腦袋:“沒關系,我養你。”

想瞭想,他接著說:“我以後可以少吃一點兒。”

這次新聞發佈會的焦點自然是失蹤一周的盛景初。

媒體的提問異常尖刻,小齊聽得捏瞭一把汗,壓低瞭聲音問程瞭:“你說盛先生會不會拍案而起啊?”

程瞭一臉興奮:“真的嗎?那趕緊拍啊!”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小齊氣得直揉胸口:“盛先生究竟看上你什麼瞭?”

盛景初的回答很簡潔。

大部分問題都隻有四個字:無可奉告。

有記者問瞭最後一個問題:“我是江城在線的記者。剛剛收到同事發來的消息,你的幾位師弟聯合發表聲明,要跟你斷絕同門關系,對這件事你怎麼看?”

盛景初沒有出席解老葬禮的事情,他的師弟反應很強烈,有幾位在微博上口誅筆伐,還有幾位給他發瞭短信過來,措辭異常激烈。

但誰也沒想到,會鬧到斷絕關系的程度。

盛景初沉默瞭片刻,淡淡地說瞭兩個字:“隨便。”

程瞭又氣憤又難受,難道思念都要表現在臉上嗎?不哭就是不難受,不退賽就是冷酷無情。那這種悼念也太膚淺瞭,大傢隻要都跪在地上比誰哭得聲大就好瞭。

然而,世人都隻相信自己的眼睛,背後的真相沒有誰會真的關心。

每個人都喜歡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去指責別人,這樣會有種“我是好人”的優越感。

新聞發佈會結束後,程瞭小心翼翼地守在盛景初的旁邊。

她想安慰幾句,又怕觸動瞭他的心事。

但如果不給他一個發泄的點,憋在心裡又不好。

“我是真的不在乎。”

他從來不是一個活在人前的人,喜歡就是喜歡,厭惡就是厭惡,這種性格向來不討人喜歡,所以在師弟中的人緣向來很差。

但“人緣”說到底是種很虛無的東西,任何的人際關系都是建立在實力的基礎之上。

“隻有在乎,才會衍生出傷害、背叛和痛苦。我不在乎,所以沒有感覺。”

“我現在更擔心瞭。”程瞭停下來,去看盛景初的眼睛,“熊貓,你不是因為不在乎才不受傷害,而是因為怕受到傷害才不在乎。人不能害怕失去就不去擁有啊。”

他沉默瞭片刻:“你說得很對。”然後自嘲地一笑,“看來我做人真的很有問題。”

她笑,眉眼彎彎的樣子:“可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喜歡你啊。”

她去捏他的臉:“我好像沒跟你說過這句話吧?我喜歡你,可喜歡你瞭!”

她想,他就是這樣矛盾的一個人,對人對事都抱著審視的態度,拒絕參與,用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因為無情而冷靜。

但這樣的外表下,卻有一顆柔軟的心,他的心門永遠緊閉著,然而一旦向某個人打開瞭,就再難合上。

他肯讓她走進心裡,她當然感到幸運。

“計氏杯”的比賽異常激烈。

仿佛日本一戰之後,大傢都提升到瞭某種更高的境界。

比賽當天程瞭才知道,原來電視上看到的那位長得特別好的棋手,是計氏的繼承人,也正是因為他本身是個圍棋愛好者,才舉辦瞭這場比賽。

但廣告效應也是相當強大的,計氏旗下的一款運動飲料瞬間在日本和韓國打開瞭銷路。

知道這件事之後,程瞭就開始瞭陰謀論。

“你說計總不會最後贏瞭比賽吧?”

二十四名選手裡面,有計總一個席位,萬一最後獲得冠軍的是計總,豈不是廣告也做瞭,獎金也是自己的。

“你是不相信趙延勛、加藤清正的實力,還是不相信我的實力?”盛景初看著她。

“也對,”程瞭有點兒失落,“其實計總贏瞭比賽也挺好。”

這話實在有些別扭。

盛景初問她:“因為他長得好?”

“對啊。”

盛景初有些不解:“你上次不是說我長得比他好嗎?”

“那是因為我當時不知道他比你有錢啊。”

盛景初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吧。”

程瞭看瞭下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才開始比賽呢。”

“不比瞭,我準備回去開公司賺錢。”

程瞭趕緊拖著他的手,把他拽回到座位上:“我逗你玩兒的!”

盛景初笑起來:“我也逗你玩兒的。”

他的兒化音還是說不好,心裡還是滿意的,問程瞭:“所以我和計總,你最後還是選我瞭?”

程瞭點點頭:“那當然。”

她攀著他的胳膊:“你不知道嗎,他已經結婚瞭!”

盛景初抽到的對手就是計總。

不過二十四進十二的比賽沒有太大懸念,計總和另一位入圍的業餘棋手落敗,中國棋手和韓國棋手各入圍五位,日本入圍兩位。

計總雖然落敗,但很有風度,比賽結束後熱情地與盛景初握手:“很榮幸可以和你對弈。我是你的粉絲。其實天元圍棋賽,我們傢也投放瞭廣告,我當時還去看過。我從小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專業棋手,可惜我父親隻有我一個兒子,堅決不答應。對瞭,我還托人給你遞過消息,想和你對弈一局來著。”

這種消息,盛景初一周不知道要接到多少,想要和他下棋的有政要、學者,還有老藝術傢,他從不問對方是誰,一概回絕。

盛景初難得開瞭個玩笑:“幸好我贏得瞭比賽,不然我的女朋友可能要跟我分手瞭。”

這之後是十二進六的比賽,好在比賽場地就在江城,盛景初難得沒有水土不服,狀態很好。

小齊緊緊提起來的心,終於慢慢落瞭下來。

讓小齊鬧心的是媒體的圍追堵截,他幹脆開著盛景初的車,使出瞭一招金蟬脫殼。

十二進六的比賽之後,就隻剩下趙延勛、曹冼羅、金久、蔣春來、盛景初和加藤清正。

從人數上看,韓國隊略領先一籌。

但抽簽結果很有意思,趙延勛對曹冼羅,師徒對陣。

金久對盛景初,兩人雖然共同參加過多次比賽,但第一次碰上。

蔣春來對加藤清正,兩人也是第一次對陣。蔣春來是前輩,加藤清正參加國際比賽的時候,蔣春來已經很少參加國外的賽事。

這個結果很新鮮,每組對手都格外引人關註。

抽簽結束後,趙延勛來找盛景初:“我可以請你喝酒嗎?”

韓國有著獨特的酒文化,學長和學弟之間,前輩和後輩之間,公司的同僚之間,想要加深彼此的感情,就得喝酒。

程瞭很警惕:“我們不喝酒!”

趙延勛笑瞭笑:“我沒有別的意思。而且像他這樣的人,隻要不想喝醉,是一定不會醉的。”

趙延勛的目光一掃,看到瞭姚科,叫他:“弟弟!”

姚科的臉色不太好,很不情願地跟趙延勛打瞭個招呼。

趙延勛笑嘻嘻地問他:“我的另兩個弟弟呢?對,曹熹和去杭州瞭。葉琛在哪裡?”

葉琛的傢在北京,這次比賽他的狀態一般,淘汰之後就走瞭。

盛景初沒有拒絕趙延勛的邀請。

這附近就有酒吧,趙延勛雖然會說漢語,但還是隨身帶著翻譯,他讓翻譯先回去,跟盛景初和程瞭解釋。

“裝著聽不懂的樣子,就能知道大傢是怎麼講我的壞話瞭。”他的漢語說得不太流利,好在語法正確。

他們在酒吧坐下,趙延勛雖然說來喝酒,但隻點瞭一瓶紅酒。

程瞭問他:“要不要給你買點兒泡菜?”

她看韓國的電視劇裡,不管男人女人喝酒的時候都要吃點兒泡菜,好像泡菜是天下第一美味的食物,不吃泡菜一個個都要死要活的樣子。

趙延勛一本正經地點頭:“好極瞭,紅酒配泡菜,贊!”

程瞭聽出來他是在說反話,悻悻地不作聲瞭。

趙延勛給盛景初倒瞭酒。

“你老師過世的事情,我聽說瞭,我很敬佩你。”

大概是在思考漢語的表達方式,他停頓瞭一下:“很難,我知道。”

這是第一次有人向盛景初表示安慰。

這次比賽遇到的人,不是對解老的事情三緘其口,就是話裡藏刀,好像盛景初沒有退賽是第一等的不孝。

程瞭的感受很復雜,她不喜歡韓國隊的人,更不喜歡趙延勛,但一個她不喜歡的人居然能說出熨帖的話來,一瞬間,她不知道應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他才好。

好在趙延勛慰問的主體也不是她,而盛景初習慣瞭面無表情。

他隻跟趙延勛碰瞭一杯:“謝謝。”

“這次比賽之後,我的老師也要退出棋壇瞭。”趙延勛說道,“我想你能體會我的心情。”

趙延勛的對手恰好是自己的老師。

這之後,他沒再說話,又喝瞭一杯,站瞭起來。

“我先走一步,決賽見。”他又恢復瞭往日的倨傲,“這回我一定不會輸。”

程瞭意外地發現趙延勛還有點兒可愛。

盛景初拿起外套:“我們也走吧。”

程瞭看著桌上剩下的紅酒:“還有半瓶呢,這一瓶挺貴的吧?”

她幹脆一個人將剩下的半瓶喝完瞭。

喝完瞭有點兒迷糊,她嘴裡念叨著金久的名字。

金久在韓國的知名度不低於趙延勛,但曝光度沒有趙延勛高。

本來嘛,媒體更喜歡有賣點的人物,趙延勛傢世好,人長得也很符合韓國的審美觀,又喜歡語不驚人死不休,隻要跟他沾邊的新聞,點擊率都很高。

但金久特別低調,他長得很平凡,屬於沒入人群找不見的那種類型,棋風也不特別,狠辣不如趙延勛,詭譎不如曹冼羅,但正是這麼個平凡的人,在韓國棋壇上,卻是勝率最高的一個。

就像獨孤求敗的玄鐵劍一樣,重劍無鋒,大巧不工。

程瞭認真地搜集瞭金久的資料,還專門弄瞭個小本子,將金久的各種報道都貼到瞭本子上。

她這種調查,做新聞可以,但對於對弈來講並沒什麼幫助。

棋院早就分析過金久的棋路,盛景初雖然沒有和金久對弈過,但對他的棋路已經相當熟悉。

程瞭大概真的醉瞭,絮絮叨叨的,說完瞭金久去說趙延勛,說完瞭趙延勛去說曹冼羅。

連他們的出生年月日都記得清清楚楚。

到蔣春來那裡,她頓瞭頓:“蔣老就算瞭,反正你倆也未必碰上。”最後說加藤清正,“你倆應該挺熟的,他結婚都請你參加瞭呢。”

她問盛景初:“吹拉彈唱,他會什麼?”

盛景初十幾歲的時候就認識加藤清正瞭,要說交往其實也不多,兩個人都忙,語言還不通,更多的是棋局上的惺惺相惜。

他想瞭想:“他酒量還不錯。”

程瞭一愣:“那你不是虧瞭?他結婚的時候你還給他唱歌瞭呢,你結婚的時候他就來喝酒啊?”

他知道她是財迷,於是跟她說:“可他會給禮金。”

她果然點點頭:“對,禮金,咱送出的紅包不能虧瞭。”

她醉瞭有些黏人,像貓一樣,專門挑暖和的地方貼,幾乎將自己黏在瞭盛景初身上,隻露出一個腦袋,毛茸茸的。

他蹲下來,拍拍背:“來,我背你。”

程瞭貼上去,抱著他的脖子,直扼得他喘不上氣來。

短短兩個月,她瘦瞭不少,細細的一把骨頭,隔著厚厚的衣服,硌得他心裡發疼。

他背著她,走得不快,也不急著叫車。

路上行人正多,總有人看過來,還有認出盛景初的人,拿著手機悄悄拍照。

他叫她的名字:“瞭瞭……”

她似乎聽見瞭,又似乎沒聽見,隔瞭好久才回瞭一聲:“嗯。”

他又重復瞭一遍:“瞭瞭。”

“嗯。”

“瞭瞭。”

“嗯。”

直叫瞭十幾遍,程瞭拍拍他的頭:“乖,我在。”

我在呢,我一直都在。

在你的視線可以看得到的地方,在你的指尖可以觸碰得到的地方……

半決賽以趙延勛戰勝曹冼羅告終。

至於盛景初戰勝瞭金久,蔣春來敗在瞭加藤清正的手下,與曹冼羅輸在徒弟手下相比,顯得有些理所當然。

趙延勛有多厲害,他的老師就有多厲害,曹冼羅幾乎統領瞭韓國圍棋三十年,這三十年裡罕有敗績。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

隻是趙延勛在賽後的采訪中出奇地沉默。

決賽抽簽,盛景初幸運地輪空瞭。

加藤清正先對陣趙延勛,勝者再與盛景初對弈。

盛景初很感慨,他正式步入棋壇也近十年瞭,這還是第一次輪空。

沒有自己的比賽,盛景初也沒去看,好像真的閑瞭下來,抽空還指點程瞭下棋。

程瞭抱著棋簍很興奮:“據說請你指點下棋要這個數。”她用手指比瞭個數字。

“我怎麼不知道?”盛景初否認,“我好像沒指點過誰。”

“這是參考價,因為姚科是這個數。”程瞭又比個數字,“你比他的勝率高,價錢當然也高。”

盛景初點點頭:“那好,就當今年給你的壓歲錢瞭。”

程瞭向來比較急功近利:“有沒有那種一擊必勝的絕招?就像降龍十八掌一樣,一使出來就把大傢全擊敗瞭。”

盛景初點頭:“一使出來就能勝的絕招沒有,不過有些技巧。”

他講瞭一些,程瞭一個一個記下來。

“不過我勸你還是不要用瞭。”他執黑,落下一個子,“你如果想贏我,肯定會輸,如果不想贏,倒能堅持一會兒。”

程瞭百思不得其解:“這是什麼道理?”

“你亂打亂撞,我可能還要看一看,你一佈局,我就知道下面的路數瞭。”

“咦,因為都是你教我的?也不對啊,那趙延勛還是曹冼羅教出來的呢,為什麼他就贏瞭?”

“那不一樣。”

程瞭很好奇:“哪裡不一樣。”

盛景初指指頭:“腦子不一樣。”

趙延勛與加藤清正的對弈,最終以趙延勛獲勝告終。

盛景初的睡眠一直不太好,有的時候還要吃安眠藥,他在進入決賽後睡得更不好,與趙延勛的第一局對弈,盡管初期優勢比較明顯,但中盤過後被趙延勛逆轉,輸掉瞭比賽。

程瞭很擔心,但又不敢表現得太明顯。盛景初倒很平靜,在賽後的采訪中也做瞭分析。

“趙延勛的狀態其實不太好,但我的失誤更多一些。”

盛景初回去之後也沒再復盤,看瞭會兒電視,準時去休息。

程瞭跟過去,為瞭方便照顧他,她這段時間一直睡在隔壁的客房。

她從書架裡隨便抽出瞭一本書:“要不我給你讀個睡前故事?”

她仔細看瞭下封面才發現是一本《隋煬帝艷史》。

她頓時一愣,幹咳瞭兩聲:“你還看這種書啊?”

盛景初看瞭一眼:“大概是小曹的,你念吧。”

這本書寫得十分通俗,內容也很獵奇,隋煬帝的後宮個個身懷不可說的絕技。

程瞭讀得萬分尷尬,自動給內容打碼:“隋煬帝一見這個美人,頓時色心大起,美人欲拒還迎,輕解羽衣,隋煬帝一把將美人壓在床上,以下內容為付費章節,需要在線購買,您可以選擇支付寶、工行、農行、建設銀行、中國郵政、光大銀行、百度錢包等任意充值方式……”

盛景初笑起來:“可以舉報嗎?”

程瞭將書合上:“不充值就隻能睡覺瞭。聽著我的指令,對,先閉上眼睛,看到瞭嗎,山坡上有一隻綿羊,又多瞭一隻綿羊,然後來瞭一群綿羊,它們一起咩咩地唱起來,睡覺,睡覺,睡覺……”

他閉著眼睛,但沒看到羊,隻看到程瞭,穿著那件繡著小狐貍的襯衫,手上拿著一捧狗尾巴草,兩頰的酒窩深深,笑得那樣暖,像五月的陽光。

第二局,盛景初贏得很輕松。

趙延勛很不服氣,他說賓館的隔音效果太差,已經連續幾天都沒休息好。

這件事情引發瞭韓國棋迷的極大憤慨,說中國在變相地幹擾他們國寶級的圍棋大師。

主辦方趕緊去協調這個問題。

香格裡拉賓館,趙延勛嫌樓層太高,他恐高。

計氏旗下的五星級賓館,趙延勛又覺得裝修的色調太暗,影響他的心情。

江城賓館,趙延勛又嫌風水不好,說賓館旁的匯豐大廈阻礙瞭龍氣。

最後主辦方也沒辦法瞭,隻好問他:“那您覺得那個地方好呢?”

趙延勛指瞭指從身邊經過的盛景初:“他傢!”

程瞭看著趙延勛的隨行人員把他的行李物品搬到盛景初傢,目瞪口呆。

他的要求很多,從床單的紋路、被罩的花色,到花瓶擺放的方位、室內的溫度和濕度,甚至對程瞭的手機鈴聲都做瞭要求。程瞭最近用的是貝多芬的《月光曲》,他堅持要求程瞭換成莫紮特的,因為他不喜歡貝多芬。

程瞭低聲跟盛景初嘀咕:“作吧,作吧,都要作出花來瞭!”還順便誇瞭盛景初一句,“還是我們熊貓最可愛!”

盛景初深以為然:“所以他現在還單身。”

好在再作也不過隻有一個晚上。

第三輪一度出現瞭膠著,局面優劣難分。

大部分人覺得趙延勛的優勢更加明顯一些,程瞭看不明白,幹脆到走廊上一遍一遍背著公禱詞。

程瞭隻會背這個,她知道程意每次禱告都會以公禱詞結尾。

其實公禱詞有兩個版本,略有不同。

一個是“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父的名為聖,願父的國降臨,願父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另一個版本是“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差別在於,一個是“父”,一個是“你”。

程瞭喜歡“父”的這個版本,好像立馬成瞭主耶穌的閨女。

中午封盤,程瞭陪著盛景初簡單吃瞭一些。

韓國隊那邊緊急開瞭個會,朱主任氣不打一處來:“就他們幺蛾子多,肯定是研究景初的棋路去瞭。那邊的臭皮匠可多瞭,就等著封盤的時候給趙延勛出主意。”

朱主任一招手:“走,咱們也開會去!”

這個會開得沒什麼技術含量,各個棋手的棋路都不同,以前練習的時候,大傢也會模仿別人的棋路對弈,但很少有模仿盛景初的。他很少使用各種誘招,下得中正平和,坦坦蕩蕩,換一個人這麼下就是輸。

這種棋路的優勢很明顯,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劣勢同樣明顯,門戶守得滴水不漏,攻勢不強。

不過,對手如果在中盤之前不能獲勝,一旦陷入膠著,比拼的就是毅力。

下午續戰,趙延勛改變瞭路數。

他的棋風向來凌厲,殺伐決斷,不給對手一絲喘息的機會,但此刻他的行棋明顯慢下來。思考的時間更長,每一個子都下得很慎重。

盛景初用左手落子,他等待的時候會下意識地摩挲左手的無名指,那裡有和程瞭相同的對戒。

這個畫面被敏銳的記者捕捉到,還有記者拍瞭一張手部的特寫。

不過這條新聞下面的評論風格清奇,大傢清一色地刷“盛世美手”。

他的手確實生得好,瘦而有力,指骨又長又直,指甲貼肉修剪,留出的弧度是恰到好處的完美。

雖然表面看來趙延勛廝殺得更兇狠,但盛景初的大龍已經貫穿瞭中腹。

大勢已去,趙延勛輸瞭。

這次對弈,趙延勛輸得心服口服,但他爭強好勝慣瞭,要約盛景初再戰。

盛景初的回復很簡單:“有酒,有棋,有我,你來。”

趙延勛問他:“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究竟比我強在哪裡呢?”

盛景初微笑:“大概我有女朋友吧。”

有記者問盛景初:“現在有什麼感想嗎?”

他的話一直不多,一次回答很少超過一百個字,記者都已經習慣瞭,但沒想到他這段話很長。

“老師過世後,外界對我的非議很多。有人在我的微博下留言,讓我向大傢解釋。先謝謝給我建議的朋友,我們素昧平生,但你們的關心我感受到瞭。

“一直到現在我都覺得,我對老師的感情是我個人的事情,無須和外界分享,讓大傢評議。

“去年的12月3日,是我和老師最後一次見面,老師跟我說,希望我輸一次。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並不是真的想讓我輸,隻是覺得我的心理壓力太大。

“他對我說這番話的時候應該已經意識到,他的生命已經到瞭盡頭,再不能幫我紓解壓力。所以他想讓我失敗一次,讓我自己走出來。”

他抬頭看天:“我想對他說,我做到瞭。”

我做到瞭,老師,你看到瞭嗎?杭州那麼冷,是不是又下雪瞭,一天冷您的腿就疼,在另一個世界,您可安好?

盛景初用“計氏杯”的獎金擴建瞭解寒洲圍棋道場,面向社會招生,並且以老師的名義設立瞭“勵志獎學金”,他漸漸淡出棋壇,將工作的重心放在瞭教學上。

他照舊深居簡出,隻在一段時間以後接受瞭江城電視臺的采訪。

采訪的主持人正是陳端陽。她先看瞭他無名指上的婚戒:“先恭喜你結婚瞭。”

他的婚禮很低調,隻請瞭棋壇的朋友。

陳端陽調侃他:“我以為我們算朋友呢,結婚都沒請我。”

他的回答很直接:“不好厚此薄彼。”

所以媒體圈的一個人都沒請。

陳端陽問他:“我挺好奇的,你的妻子我也見過,感覺你們兩個性格差異很大,怎麼會在一起的?”

“就像美拉德反應,”他解釋瞭一下,“簡而言之就是一種褐變,羥基化合物與氨基化合物結合,會形成擬黑素。如果我是還原糖,她就是氨基酸、蛋白質,完全不同的物質結合在一起,形成瞭一種新的食物。最典型的美拉德反應,就是烤面包時出現的面包皮。”

他這個比喻很新鮮,陳端陽反應瞭一會兒:“我還挺愛吃面包皮的。”

陳端陽繼續問他:“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你對妻子的感情的話,你覺得哪句話最合適?”

他想瞭想:“以我所有,如你所願。”

臺下觀眾鼓噪起來,掌聲熱烈。

最後,陳端陽問瞭他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涉及隱私瞭喲……初戀是幾歲?”

他微笑:“六歲。”

陳端陽笑得不行:“那麼小!”

這期節目程瞭看瞭,聽到最後一個問題的時候,心裡醋溜溜的。

她推瞭推盛景初:“你是不是還對那個教你疊耗子的小女孩兒念念不忘?”

他點頭:“初戀總是比較難忘。”

程瞭氣得好半天沒理他,上網的時候發現盛景初發瞭新的微博。

微博內容是一張照片,照片上,女孩兒穿著小花褂,笑起來露出兩顆白花花的門牙,小小的盛景初皺著眉毛一臉嚴肅,緊緊牽著女孩兒的手。

微博的文字寫道:那一年盛先生六歲,盛太太四歲。

程瞭覺得這女孩兒很眼熟,依稀是小時候的自己。

五歲以前的事情,她能記住的不多,指著電腦屏幕問盛景初:“這是我?”

盛景初有些遺憾地想,她已經完全不記得瞭。

當年的程瞭梳著兩根羊角辮,他拆開一包旺旺仙貝,送給她一片,她高興壞瞭,咬瞭一口,不小心掉到瞭地上。

明明心疼得想哭,她嘴上還裝著大度,噘著嘴巴對他說:“多大點兒事兒!”

他看不下去,將自己的那片遞瞭過去。

她有心想推辭,又舍不得誘惑,咬瞭一口,去跟盛景初拉鉤。

“你太好瞭,我長大瞭嫁給你行嗎?”

他糾結地看著她鼻孔裡冒著的鼻涕泡泡,咬牙點瞭點頭。

程爸爸時時關註著盛景初的狀態,立馬認出瞭照片中的女孩兒是自傢閨女。他趕緊轉發瞭這條微博,並且補充瞭一句:這一年,盛先生二十六歲,盛太太二十四歲。

等瞭一天居然沒人給他點贊,倍覺沒面子的程爸爸又給刪瞭。

程瞭離開秀時代之後,開瞭一傢自媒體工作室,旗下隻有一檔節目:《百思不得“棋”解》。

主要是教大傢怎麼下棋的。

曹熹和毛遂自薦,做起瞭這檔節目的主講。

他思路跳脫,說話又特別囉唆,講著講著就跑題萬裡,還喜歡和評論區的觀眾對罵,成瞭網上一景,雖然惡評如潮,但關註的人越來越多。

天涯論壇上還建起瞭一棟高樓:《被曹熹和罵過的都進來,咱們組個倒曹聯盟》。

春天來的時候,程瞭陪盛景初回瞭一趟杭州。

他們先去瞭解寒洲的舊宅,那裡已經改成瞭紀念館,總有慕解老之名的遊客遠道而來。

房間還維持著舊日的格局,隻是正廳的墻壁上貼瞭解老的生平介紹。

他們師徒的合影被放大瞭數倍,掛在正中的位置。

斯人已去,笑容依舊。

盛景初默然凝視良久。

他講起自己的小時候:“你覺得我對學棋的孩子們很耐心是嗎?其實都是跟老師學的,老師怎麼待我們,我就怎麼待他們。”

程瞭從後面抱住瞭他:“你要不要哭一下,我現在看不到。”

他越悲傷的時候越冷淡,越憤怒的時候越平靜,表情與情感永遠不同步。

他久久地站立,久久地回想,仿佛要穿過十九年的時光。

離開解寒洲的故居,他們坐上瞭運河上的擺渡船。

水面上浮著一群小鴨子,細細的毛,扁扁的嘴,不時啄一下水面,不知道有沒有叼到魚。

程瞭指給他看:“你的最愛!”

他看瞭一眼,沒有作聲。

程瞭叫他:“熊貓!元元!景初!”

他笑起來:“你知道嗎,你叫我熊貓的時候,我很想向你撒嬌。”

“那元元呢?”

“元元啊,”他想瞭想,“感覺像回到瞭小時候,想做個很乖很乖的孩子。”

“景初呢?”

“那就是世人眼中的我瞭,要承擔起自己的社會責任,要贏瞭對手,為國傢爭得榮譽,要教導孩子們,讓他們這一代成長起來。”

程瞭想瞭想:“那老公呢?”

他將她圈在肩膀裡:“想給你買糖。”

程瞭換瞭個聲音,嬌滴滴的,幾乎能淌下水來:“那親愛的呢?”

他沉默瞭片刻:“有點兒想打人。”

他帶她去看瞭兒時的傢,長長的巷子,灰白的石墻。

雨來時像書中的插畫,帶著深沉悠遠的色調。

這裡已經變成景區,門鎖著,隻能隔著門看一眼,一進一進的門,帶著舊式住宅的典雅。

院子裡有棵香樟樹,不知道生瞭多少年,一人抱不過來,枝丫伸出去,春剛來,綠色還沒浸透,隻發出嫩嫩的小芽。

他講他小時候就坐在樹下,放一張窄窄的板凳,他抬頭看天空的燕子,黑色的毛,有著剪刀一樣的尾巴。

遊客並不多,有幾個孩子在巷子裡放風箏,風一吹,呼啦啦地響起來。

程瞭挽著他的胳膊,問他:“在公交車上的時候,你就認出我來瞭嗎?”

他搖頭:“隻是覺得似曾相識。”

童年的那段過往,他其實早就忘瞭,小孩子的約定,誰會真的記在心裡。

後來他收拾舊物,偶然翻到瞭這張照片。

好像忽然解除瞭記憶的封印,他記起瞭關於她的點點滴滴。

他們沿著運河走過去,不知道誰傢在放歌:

棉花糖還沒咬下那一口

看過的電影還沒拍

拐角還沒種下槐樹

你還在站臺

時間退回到最初

而我沒有來

你成就瞭別人的記憶

我還是自己

看見拐角的小花

為它的命運憂慮

經過賣棉花糖的攤位

會覺得難吃

看到電影籌拍的消息

會猜到誰嘴上說著會演

但沒有檔期

這就是與你擦肩而過的剎那

為什麼

會覺得熟悉

…………

也許真的有時間重置,相識過、相愛過,時光倒退,忘卻彼此。

程瞭問他:“你知道瑪雅預言嗎?2012年12月21日是世界末日。”

他點頭:“知道。”

她說:“其實也許那天真的是世界末日,人類經歷瞭各種磨難活下來,但又回到瞭12月21日那天,順便忘記瞭那天之後的記憶。

“也許我們在世界末日之後相識相愛,但是又回到瞭12月21日那天,就忘記瞭彼此。”

他笑:“那一定因為我愛得比你深,所以才會記得你。”

她靠在他的身上:“不怕,這回我一定把你記得牢牢的,等下一次時間重置的時候,我就能先一步找到你瞭。”

她設想著重逢的樣子:“你一定很冷淡地說,你是誰啊?不過我會死纏爛打,讓你躲都沒地方躲。”

他搖頭:“我一定會說,你來瞭。”

跨越千山萬水、滄海桑田,你還是來瞭。

你來,則枯寂的生命多瞭顏色。

你來,則喑啞的世界多瞭聲音。

你來,則十裡春風,繁花若錦,我打人群中走過,隻能,也隻會看到你。

特別番外

幸福之後

S H E W O

Q I

S H U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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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瞭小時候是個磨人的孩子,這體現在每次程爸爸給她講完睡前故事,她都用力瞪著一雙已經困得迷迷蒙蒙的大眼睛問:“然後呢?”

白雪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瞭,然後呢?

小蝌蚪找到瞭媽媽,然後呢?

逼得程爸爸發揮自己貧乏的想象力,於是白雪公主和王子結婚之後,生瞭辛德瑞拉,辛德瑞拉出去玩碰到瞭大灰狼,關鍵時刻黑貓警長出手相救,一人一貓結伴探險,發現瞭四十大盜的寶藏,黑貓警長通知瞭白鴿警探,白鴿警探帶來瞭七個葫蘆娃……葫蘆娃護送辛德瑞拉公主回傢,和七個小矮人成瞭朋友。

這個漏洞百出的後續當然瞞不過富有探索精神的程瞭,小小的她開始反復思考:“幸福之後是什麼呢?”

五歲的她,幸福之後是王子給瞭公主一塊糖。

十歲的她,幸福之後是王子幫公主寫完瞭數學作業。

十五歲的她,幸福之後是王子和公主一起考上瞭重點高中。

成年之後,她漸漸忘記瞭這個問題,幸福都已經是個抽象命題,更何況幸福過後。

她和盛景初的蜜月之行,從葡萄牙開始。

落地的時候天色已晚,程瞭腰酸背痛,覺得自己幾乎變成瞭機器人,骨頭一動都咔嗒嗒直響,盛景初拖著行李,伸手揉瞭揉她的頭發。

“更亂瞭。”程瞭嘟囔瞭一句,掏瞭半天掏不出鏡子來,扳過盛景初的上半身,盯著他的眼睛問,“鏡子啊鏡子,誰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盛景初的瞳仁裡映出她的影子來,小小的一枚,累得蔫巴巴的,像過水的青菜。他笑,縱容她突發奇想的幼稚,順手捏瞭捏她的臉:“你啊!”

她心滿意足,攀著他的脖子:“我發現你最近嘴巴很甜啊。”

盛景初俯身頂瞭頂她的額頭:“嘴巴甜不甜我不知道,不過我覺得我的鼻子有點長?”

程瞭反應瞭一下,悻悻地推開他:“不準COS匹諾曹!”

“再來一遍,不會撒謊的誠實的鏡子啊,誰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隔瞭好半天沒聽到盛景初的回答,程瞭催促他:“快點回答!”

“鏡子在搜索,目前已經搜索瞭67億5800萬……”

排隊候車的人很多,程瞭查瞭下住處,離機場並不遠,步行大概二十分鐘。兩人商量瞭一番,索性按著地圖導航走瞭過去,走到一半程瞭就後悔瞭,她一會兒捶捶腰:“哎喲,腰疼。”一會兒踢踢腿,“哎喲,腿疼。”

在她從頭到腳疼瞭一番之後,盛景初蹲下來,拍拍肩膀:“來吧,我背你。”

程瞭忸怩瞭一番:“你也很累的……”說完撲過去,穩穩地壓上來,“累吧?是不是覺得我舍不得,想多瞭你!”

盛景初嘆瞭口氣,她的手上剛剛擦瞭護手霜,是針葉櫻桃的味道,松松地攀著他的脖子,他拉過其中的一隻,讓她好好扣住。

程瞭也隻是嘴上占便宜,盛景初還沒走幾步,她就試著從他的背上滑下來,他往上顛瞭顛:“聽話!”

既要背著她,又要拖著行李箱拿著背包,程瞭見他有些吃力,主動接過背包背在身上。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盛景初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從前有個小買賣人騎著驢帶著媳婦去販佈,買回來十幾匹,讓驢馱著,路上有個人看到瞭,跟他說,你看你媳婦一雙小腳,走得這麼費勁,怎麼不讓她騎驢?於是他把佈放下來自己扛著,讓媳婦坐上瞭驢。又走瞭一陣,路人看到他累得直喘,說他媳婦,你看看你相公累成這個樣子,怎麼不讓驢背著佈?於是媳婦從驢上下來,兩人左右為難,忽然媳婦想出瞭好辦法——

“媳婦背著佈,坐上瞭驢。”

程瞭撲哧一笑,這才發現她拿著背包,不就是那個背佈的媳婦。

她有些好笑又覺得心疼,捶捶他的背:“快放我下來吧,小毛驢。”

盛景初的步伐十分穩健:“就快到瞭。”

12月的裡斯本微微有些冷,道旁樹是銀杏,葉子已經完全黃瞭,這種明亮的顏色,像極瞭盛夏的正午從窗簾裡透出的光。

程瞭攤開一隻手,恰好有一片樹葉落到手心上,她捏著葉柄在盛景初的耳畔扇瞭兩下:“涼不涼快?”

兩人早查過裡斯本的氣溫,穿的是國內的秋裝,盛景初仔細感受那若有若無的小風,怕她是覺得自己走得急,熱瞭。

“我不熱。”

“不熱就對瞭,”程瞭用力搖瞭幾下,“涼快涼快,越涼越快,沖啊——”

兩人住的地方是早訂好的民宿,商業大廈的十二層,房屋管傢早已經把密碼發到瞭程瞭的手機上。

客廳的視角十分開闊,透過巨大的落地窗,能看到不遠處的海港。

程瞭歡呼一聲,躺倒在沙發上,拖著鼻音撒嬌:“我今晚能不能睡在這兒……枕著海。”

簡單洗漱瞭一番,兩個人在附近的超市買瞭些食材。路邊的面包店幾乎一傢挨一傢,所有的櫥窗裡都擺著蛋撻,程瞭連續吃瞭三傢,有點疑惑。

“感覺……也沒特別好吃?”

甜是真甜,歐洲的點心總有種不齁死客人不罷休的氣勢,然後是濃重的蛋香,以程瞭的舌頭來品評,幾乎都一樣。

每一傢的蛋撻她都隻咬瞭一口就放下瞭,盛景初認真地將剩下的吃完,看到她又要鉆進第四傢,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程瞭見他搖著頭,跟他保證:“這回不買蛋撻!”

真進去瞭,她又開始心疼錢,每個面包按照匯率乘瞭一番,然後扭頭給盛景初使眼色。盛景初寵溺地笑笑,把超市找回來的零都塞給瞭她。

她開始裝模作樣地挑毛病,這個花裡胡哨的,實在華而不實,那個糖霜太多一定甜得人牙疼,還有杏仁蛋糕,看著不太新鮮的樣子。

“新做的,今天新做的!”

一直站在角落裡當壁花的大胡子店員忽然蹦出瞭一句漢語。

程瞭嚇瞭一跳:“你聽得懂?”

大胡子不屑地哼瞭一聲:“我漢語水平考試六級。”

出於說壞話被抓包的羞恥感,兩人又挽救性地買瞭一袋子面包。

晚飯是烤箱加熱的半成品比薩、吐司,還有一大盤龍蝦芝士意面,盛景初看著一桌子面食,嘆瞭口氣:“我現在有點想念水稻。”

程瞭不許他挑食,給他切瞭一角比薩:“以前我們傢有個鄰居,他傢兒子據說很優秀,在日本早稻田大學讀書,我小時候一直以為是學種水稻的。”

“嗯,有道理,”盛景初點點頭,“顧名思義,劍橋大學就是搞建設橋梁的。”

她天馬行空地說著:“嘿,我小時候根本沒聽過劍橋大學。我們學校有水產學院,跟我們學院挨著,有個大池塘,裡面養瞭好多魚。我大二那年下大雨,把池塘淹瞭,魚都跑瞭出來,那天我往教室走,往水裡一絆,居然摸起來一條魚,活蹦亂跳的,足足有四五斤。我把魚養到瞭衛生間的洗手池裡,晚上跟舍友們一起偷偷吃瞭個魚火鍋。”

她細細數著魚火鍋的做法:“肉要片得薄薄的,水一汆就好,蘸料裡一定要有小米辣,生熟蒜末各半,澆上醬油,再淋點香油……”

她越說越饞,看著盤子裡的比薩皺眉:“我不隻想吃水稻,我還想吃火鍋,想吃麻辣香鍋,想吃香酥鴨子,涼拌肚絲。”

盛景初的思緒還留在水產學院的魚被沖走瞭,問她:“其他魚呢?”

“魚啊,學校組織全校師生捉魚,捉到的魚都送去瞭食堂,一直吃到期末還沒吃完,搞得我一看魚就打飽嗝。”

“那你還想吃魚火鍋?”

“唉,你不懂,”程瞭搖搖頭,一副歷盡滄桑的樣子,“我這是懷念那段火鍋嗎,我懷念的是青春。”

青春是什麼呢?對盛景初來說,他的青春裡沒有慕少艾的悸動,沒有深夜備考的焦灼,甚至沒有和夥伴的圍爐夜話,他的青春底色是白的,然後匆匆裝訂成一本潦草的冊子,放在記憶深處吃灰。

大概察覺出瞭盛景初的失落,程瞭笑:“當然瞭,跟我的青春比,你的青春是暗淡瞭點,別失落少年,詩酒趁年華,以你現在的年紀,還有大把放肆的時間。”

盛景初請教她:“你覺得該怎麼放肆呢?”

程瞭頓時有點卡殼,她搓搓手,思索瞭一會兒,她笑得像隻鼴鼠:“要不咱倆先離個婚?”

“你那不是放肆,”盛景初冷哼,“是放——”他皺瞭皺眉,實在不習慣說這個詞,“你自己補足。”

程瞭笑倒在椅子裡。

晚飯後是程瞭給盛景初的按摩時間,有一種頸椎病叫程瞭覺得他頸椎有病。自從程瞭有一天看到盛景初捏脖子,就覺得他頸椎不好。

程瞭的爺爺頸椎就不好,上瞭年紀經常喊疼,每天晚飯之後,她奶奶就要搬個板凳,把她爺爺按在椅子上捏脖子。

程瞭的奶奶秉承著通則不痛的原則按摩,程瞭學瞭個十足十。

“是不是差點兒意思?我比我奶奶可差遠瞭,每次我奶奶都把我爺爺按得嗷嗷叫。有一次我爺爺叫得太慘瞭,鄰居以為我奶奶傢暴,還打瞭婦聯電話舉報。”

盛景初反手攥住瞭她的拳頭:“你知道葡萄牙哪裡有租輪椅的嗎?”

“啊?”程瞭一時沒反應過來,“我問這個幹什麼?”

盛景初把她撈進懷裡:“你再按下去,我就要癱瘓瞭。”

閑來無事,兩人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程瞭隨手按著遙控器,不懷好意地擠眼睛:“聽說國外有些……嘿嘿。”

翻瞭個遍也沒翻到付費的成人頻道。

她有些不甘心,往盛景初頸窩蹭瞭蹭:“你老實交代,像你們這種經常出國比賽的,有沒有在賓館看過?”

盛景初認真地想瞭想:“比賽前沒有看電視的時間。”

“比賽後呢?”

“比賽後就上飛機回國瞭。”

程瞭不甘心,一路循循善誘,從成人頻道問到瞭少年時代的春夢,最後什麼都沒問出來,她自己倒窩在盛景初的懷裡睡瞭過去。

盛景初用手墊著她的頭,給她換瞭一個舒服的姿勢。

他缺少程瞭那種對萬事萬物的好奇心,程瞭是那種看到一隻螞蟻都能津津有味觀察半天的人。他的人生以遇到程瞭作為分割點,在此之前是枯寂的、穩定的、自律的,像圍棋的棋子那樣黑白分明,在此之後摻雜瞭很多東西,像凌亂散佈的起火點,在他不經意的時候連成一片火海,吞噬瞭他自己,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從身體到靈魂。

他垂下頭親瞭親程瞭的額頭,她吧唧瞭一下嘴巴,不知道夢到瞭什麼。

程瞭醒來的時候直跳腳:“啊啊啊,我們的豪華臥室啊,白白浪費瞭!”

她又滿懷貪戀地跑到臥室門口看瞭一眼,嘴裡念念有詞:“松軟的枕頭,胖乎乎的靠枕,這臺燈多漂亮啊,看起來像是個古董。”

“噓——”盛景初把她拉回到客廳,“你看。”

太陽正一點點從海平面躥起來,像是春雷過後萌發的第一顆種子,海仍舊是和天幕混為一體的藍黑色,海面上幾點航船靜靜地停泊著,如同打在幕佈上的手影。

然後太陽一點點掙脫瞭束縛,漸漸舒展開,海面逐漸被點亮,這一刻被拖得極慢,偶爾會卡成一幀。

“快快,”程瞭從茶幾上抓起一本旅遊冊子翻開,把手機塞給他,“就著這個背景給我拍一張。”

盛景初給她拍瞭幾張,她接過來品評瞭一番,打開美圖認真地剪裁補光。

然後盛景初就在朋友圈看到瞭一張她在天地初醒的窗前讀書的照片,光線極暗,她的五官隻剩下一個淺淡的輪廓,一縷長發滑下來,遮住瞭她豐潤的面頰,顯出瞭幾分稚氣。

配的文字是:枕著海浪醒來,一天最美的時刻就是在晨光中讀書。

坐上去波爾圖的火車時,程瞭美滋滋地翻看評論。

程爸爸:我女兒最美。

程意:嘚瑟,繼續嘚瑟。

曹熹和:蜜月還起這麼早?[壞笑]

在收獲瞭一波點贊和祝福之後,程瞭發現盛景初的朋友圈更新瞭一張照片,正是她發的那張。

配的文字是:圍觀太太看盲文。

程瞭氣得捏住他的腰,狠狠擰瞭一把:“不帶你這麼拆臺的!”

按照行程,他們要在波爾圖住兩天。

程瞭和盛景初站在路易一世大橋上。橋高兩層,往下看能看到一片破敗的房屋,大概是拆遷未完成,房頂上遮著塑料佈,大概被用來做瞭暫居地,偶爾可以看到光著身子的孩子在廢墟中奔跑。一隻白底黃花的小貓輕巧地躥到房頂上,抻著脖子沖程瞭喵瞭幾聲,看叫不來小魚幹,又飛快地掠到瞭別處。

俯視太久有點兒暈,程瞭轉瞭個身抵在圍欄上,盛景初看出她的怯意,攤開手將她攬進瞭懷裡。

對面是個修道院,暗紅色的磚墻有些斑駁,透過大門的空隙,偶爾能看到黑色法袍的一角。

墻角有一棵孤零零的檸檬樹,坐火車過來的時候,程瞭就發現很多庭院裡都種著檸檬樹。

盛景初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你看過一部電影嗎?《檸檬樹》。”

“沒有,好看嗎?”

盛景初思考瞭片刻:“有一年和老師一起出國比賽,飛機上看的就是《檸檬樹》,我看的是法語版。國防部長要砍檸檬樹,莊園的女主人要保護檸檬樹,最後也沒有看完,不知道樹究竟砍還是沒砍……”

那一場比賽對他來說格外重要,有興奮,有忐忑,所以電影究竟講瞭什麼,並沒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倒是他的老師,看他似乎對這部電影很感興趣的樣子,給國內的曹熹和打電話讓對方找找,當時電話的信號也不好,曹熹和又是坐不住的性子,隻聽瞭個一鱗半爪,等盛景初回國的時候,曹熹和足足準備瞭五斤檸檬。

年齡漸長,讓盛景初越發品咂出滋味的詩句,就這麼一句:當時隻道是尋常。

那些尋常,終究隻成瞭觸不可及的回憶。

程瞭聽出瞭他的未盡之意,知道他大概又想起瞭老師。她低下頭親瞭親他手上的婚戒。

她的唇濕漉漉的,觸在手指上暖中帶癢。

盛景初低頭看她,她笑瞇瞇地回視過去:“我給你變個狐貍啊!”她捏著鼓起腮幫子做瞭個怪樣,用手肘捅捅他,“像不像,像不像?”

從橋上下來,兩人沿著河岸慢悠悠地往前走。氣溫並不高,但陽光有些曬,晃得水面白茫茫的一片,程瞭不時追著海鷗跑幾步,海鷗呼啦啦地飛起來,裹著她的笑聲。

岸邊的冰激凌店裡像童話裡的仙女屋,櫃臺裡擠滿瞭各種口味的冰激凌桶,程瞭頓時挑花瞭眼,最後咬著牙選瞭三個口味的冰激凌球。

她吃完自己的還覬覦盛景初的,小心翼翼地湊過去:“你這個好像是朗姆酒口味的,嘗一口,就給我嘗一口。”

盛景初毫不動搖,用一根手指推開她的腦袋:“你已經吃瞭很多瞭。”

她一個人能吃完500克的一大桶,盛景初起初還縱容她,見她每次吃完都要叫胃疼,就再不肯讓她多吃。

程瞭哼唧瞭一路,見盛景初毫不妥協,委委屈屈地給自己找瞭個臺階——

“我們去買葡萄酒啊。”

波爾圖的葡萄酒全球出名,賣酒的小店也格外多,隻是正值假期,很多店都鎖上瞭門,兩人在巷子裡摸索瞭許久,終於找到一傢開門的,挑瞭一瓶白葡萄酒。

晚上程瞭煎瞭牛排,火急火燎地要嘗嘗葡萄酒的味道,喝瞭一口有點茫然。

“有點兒……苦?”

程瞭心心念念的葡萄酒終究沒有喝完,她從陽臺上望過去,外面燈火點點,透著濃濃的節日氣氛,她忽然想起來,今晚是平安夜。

或許有什麼慶祝活動呢?抱著這個想法,程瞭把盛景初拖出瞭門。

夜晚有些冷,兩人都裹得嚴嚴實實,盛景初還特意給程瞭圍上瞭圍巾,把她包得隻剩下一雙眼睛。

波爾圖的坡道非常多,忽而一上忽而一下,走瞭沒多久,程瞭就覺得腿有點兒酸。

路邊有個落拓的外國小哥哥在拉琴賣藝,聽不出是什麼曲子,腳旁的盒子裡放瞭幾張小面額的紙幣。程瞭駐足聽瞭一會兒,摸出一張一歐元的紙幣飛快地放到瞭盒子裡,沒想到小哥哥停下來,用英語跟她說:“Merry Christmas!”

程瞭羞澀地躲到瞭盛景初身後,走瞭好遠回頭再看,小哥哥還在跟她擺手。

盛景初的聲音涼涼的:“心裡的小鹿是不是迷路瞭?”

程瞭沒反應過來:“啊?啊?”

“不然怎麼會到處亂撞。”

“哪有。”程瞭辯解起來毫不心虛,“我心裡的小鹿和你心裡的那隻才是一對,撞也是為瞭你撞。”

“巧言令色。”雖然嘴上這麼說,但程瞭的話無疑取悅瞭他,轉頭看程瞭凍得直縮腦袋,伸手將她外衣的拉鏈又往上拉瞭拉。

兩人順著人流一路往前走,遇到人多的地方就湊過去看看,收獲瞭傳福音的冊子兩本、聖誕糖果若幹,最後停在瞭一座教堂門口。

這個教堂白天的時候他倆來過,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修建的,廣場上鑄著騎士的銅像已經佈滿瞭綠銹。

教堂沒有開,慶祝的人正在廣場上開一場小型的音樂會。

因為都是宗教音樂,曲調輕柔婉轉。

孩子們穿著精致的禮服站成一排和著音樂唱贊歌。

聽眾自覺地圍在外面,不時有交談的聲音,卻不顯得嘈雜。

聽完這一場,程瞭已經凍得直打噴嚏:“怎麼比裡斯本的夜晚冷這麼多。”

“那是因為你沒在裡斯本的晚上看一場演唱會。”盛景初將她的手揣進衣兜裡,“回去吧,再不走你就要感冒瞭。”

長路難行,程瞭提議一人講一個讓人感動的故事,誰輸瞭就把剩下的葡萄酒喝完。

“這是個真事。”程瞭抽瞭抽鼻子,“我大學室友從入學就喜歡一個學長,少女情懷總是詩嘛,她默默為學長做瞭很多事。大二那年的情人節她終於鼓足勇氣向學長告白,送瞭他一盒巧克力,沒想到學長笑瞭……”

說到這裡,她停頓瞭一下:“我這個室友很傷心,覺得自己的一片癡心錯付瞭,差一點就要痛苦奔走的時候,學長拿出瞭一盒寫著她名字的巧克力。”

“所以……你室友叫德芙?”

程瞭徹底無語瞭,用鼻子哼瞭哼:“輪到你瞭。”

“和你有關的每一件事。”

程瞭覺得他取巧,停下來認真觀察瞭一下他的表情,發覺他竟然說的是真的。

她想笑,又有些感動,哽在喉嚨裡,最後化成瞭清淺的一句——

“你這就是個邏輯悖論。我說我贏瞭,否定瞭我做的對你感動的事,我說你贏瞭吧,我又不服氣。”

最後那瓶酒,兩人坐在壁爐旁看著電視,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光瞭。

看的是葡萄牙語字幕的《生活大爆炸》。

脫離瞭中文翻譯,程瞭其實有些地方聽不太懂,但是有什麼呢,笑就行瞭。

離開葡萄牙,蜜月的第二個國傢是挪威。

不知道是誰說的,人這一生一定要看一次極光,程瞭曾經對此嗤之以鼻,人這一生要做太多的事情,不是還有一本書叫《人生必做的100件事》,直到她在旅遊論壇上看到一張極光的照片,像忽然被流星擊中瞭心臟,她一拍桌子,去,此生一定要去。

轉瞭兩次機,終於到達瞭挪威的特羅姆瑟。

一到出口,程瞭就看到瞭一個舉著牌子的大胡子挪威大叔,牌子上像模像樣地寫著程瞭和盛景初的名字。

訂行程的時候程瞭曾經聯系過民宿的主人,因為到達特羅瑟姆的時間比較晚,她想知道有沒有什麼交通方式可以到達住處,沒想到民宿的主人告訴她,他可以開車把他們接回傢。

大叔熱情地跟他們握瞭握手,用英語介紹自己叫奧格。

車開出一段,奧格忽然停下來,忽然指著窗外:“看,極光!”

漆黑的天幕上像忽然卷起瞭一片綠色的光,急速地變幻著姿態,程瞭激動地攥著盛景初的手:“極光,極光啊!”

盛景初用另一隻手撐在她的頭頂以防她撞到頭,重復她的話:“嗯,極光。”

極光很快散去,程瞭悵然地扒著車窗門。奧格告訴她,還可以看到的,不用急。

因為靠近北極圈,特羅瑟姆的天亮得很晚,過瞭十點多才看到一點點天光,盛景初早就醒瞭,坐在沙發上看手機。

程瞭刷瞭牙,看到他乖乖的樣子色心頓起,撲到他懷裡噘著嘴巴親瞭他一口。

盛景初抬起頭看著程瞭,正當程瞭覺得氣氛溫馨,或許會來個深吻的時候,盛景初伸出食指點瞭點她的嘴巴。

“像隻小狗。”

程瞭不樂意瞭,哼瞭哼,探過頭看他的手機頁面:“在幹嗎?”

“鬥地主。”

趙延勛的癮很大,拉他開瞭一個鬥地主的房間,本來想叫曹熹和的,不過曹熹和一直沒回消息,不知道誰加瞭進來,正好攢成瞭局。

對盛景初來說,本就可玩可不玩,見程瞭醒瞭,就退出瞭牌局。

趙延勛正贏得開心,見盛景初退出瞭氣得大罵,他的漢語儲備又不足以表達他的鄙視,隻好給曹熹和發信息:

“喜歡女人就不喜歡男人用漢語該怎麼說?”

曹熹和直啜牙花子,半天才反應過來是“見色忘友”,但是他會告訴趙延勛嗎,當然不會啊!他眼珠子一轉冒出一股壞水來。

所以十分鐘以後,盛景初收到趙延勛的信息:

“見異思遷,我恨你!”

程瞭看到之後臉色很微妙:“天哪,天哪,難道趙延勛對你……”

最後她用四個字總結:“貴圈真亂。”

兩人牽著手在小鎮上漫步,雖然地處高緯度,但來自墨西哥灣的暖流稀釋瞭寒氣,這裡的冬天並不算冷。

在世界最北端的漢堡王吃漢堡打卡留念,出門的時候雪落瞭下來,天好像還沒亮就又暗瞭下去,程瞭縮在盛景初的懷裡,靠著谷歌地圖的指引往北極大教堂走。

路上隻能聽到鞋踩在雪上的聲音,天地之間靜到極致,那種窸窸窣窣的聲音倒聽出別樣的旋律來。

她的手不老實,在盛景初的腰上探索,他裡面穿瞭一件羊絨的毛衣,長長的絨毛被她團瞭個團,然後悄悄地將這個團揪下來,見他沒察覺,繼續去團另一個。

盛景初嘆瞭口氣:“你是打算讓我光著回去嗎?”

程瞭訕訕地縮回手,想要爭辯又有點兒沒底氣:“其實我隻揪瞭一丟丟……”

她比瞭個手勢:“真的隻有一丟丟。”

從北極大教堂回到住處,盛景初有點兒感冒,程瞭用大蔥和薑給他煮瞭濃濃一碗湯。

盛景初不大有精神,他討厭一切氣味重的東西,這碗湯讓他嫌棄得直皺眉。

“來,起來喝幹凈。”

盛景初閉上眼睛,一副“我睡過去瞭”的樣子。

“喝完瞭再睡。”程瞭去扶他。

盛景初這才不情願地坐起來,指瞭指床頭櫃:“我一會兒再喝。”

“一會兒就涼瞭。”程瞭不依不饒,“來吧,我喂你。”

盛景初緊閉著嘴,不配合。

這回程瞭沒轍瞭,她仔細回憶瞭一番自己生病的時候爸爸是怎麼照顧的,於是依樣畫葫蘆。

“乖寶寶,好寶寶,你是世界上最聽話的寶寶。”

盛景初無動於衷。

“喝完我給你講故事?”

不行。

“喝完我給你買糖吃?”

程瞭自己都覺得很幼稚,末瞭,放下碗離開瞭臥室。

她不催瞭,盛景初倒有些好奇,她很快轉回來,眼眶紅紅的。

“你怎麼瞭?”

程瞭抽抽搭搭地哭起來:“看你難受我也難受,恨不得能替你生病。”

盛景初急瞭,抽瞭紙巾給她擦淚,趕緊將薑湯喝瞭,辣出瞭一身汗。

程瞭給他拍散瞭枕頭,將堆在胸口的被子拉上來。

她俯下身吻瞭吻他的額頭:“睡吧。”

第二天起來,盛景初果然覺得好瞭很多,在廚房碰到瞭奧格,奧格親熱地跟他聊起來,末瞭跟他說:“你們的習俗真有意思。”

他比畫著:“把薑擦到眼睛上,昨天我看你太太這麼做的,她說能明目。”

盛景初:“……”

他們報瞭一個看極光的團,規模很小,加上導遊隻有五個人,另外兩個是一對法國情侶。

不知是性格開放還是處於熱戀期,這對情侶幾乎吻瞭一路。

非禮勿視,程瞭隻好一路扭著脖子看窗外。

除瞭黑還是黑,她跟盛景初感嘆:“我終於明白什麼叫伸手不見五指瞭。”

她晃瞭晃手:“我上六年級的時候,學校組織去遊樂園,有一個項目就是在山洞裡遊船,裡面有一些人造的景點,我記不太清楚瞭,我旁邊的女孩子問我,你有手指嗎?我伸出手指給她看,心裡有點生氣,回懟她,有啊,我有十個呢!

“然後我就聽到我前面的人笑得直抽抽,這時候我才明白,人傢問的是手紙,紙巾。”

她嘟囔瞭一句:“紙巾就說紙巾啊,還手紙。”接著去騷擾盛景初,“快給我講一個你的糗事,我平衡平衡。”

盛景初搖頭:“我應該沒有。”

程瞭嘆氣:“你怎麼活得像罩在玻璃罩裡似的,你的粉絲說我把你拉下神壇瞭,唉,染指你,我真是罪孽深重。”

盛景初雖然沒有,但是有關別人的素材卻相當豐富,很快找到瞭曹熹和的一個。

“小曹十六歲的時候網戀,認識瞭一個大二的女孩兒,為瞭博得女孩兒喜愛,他說自己身高一米八五,在大學的籃球隊。

“聊瞭兩個月,女孩子約他見面。小曹發育晚,那時候身高還不到一米七,看到女孩兒的約會邀請,他急瞭。”

程瞭猜測:“他讓你替他去的?”

這麼一想,她開始心底泛酸:“然後對方對你一見鐘情?”

盛景初搖搖頭:“小曹坐著輪椅去的。”

“跟那女孩兒交往瞭三個月,小曹裝瞭三個月的身殘志堅。”

程瞭笑抽。

車停在瞭冰湖邊,下車的時候程瞭嚇瞭一跳,積雪幾乎覆到瞭她的膝蓋。

在這樣的積雪中,每一步都要耗盡力氣,一行人很快走累瞭,導遊撐起瞭帳篷,拿出瞭三文魚分給大傢。

零下十幾度的氣溫,吃冷食很容易鬧肚子,盛景初不讓程瞭吃,她看著嘴饞,追在他身後求他。

“我就吃一塊?

“一塊的一小角?

“一小角的一小角?

“一小角的一小角的一小角?”

見盛景初一直沒有回應,她湊到導遊身邊要瞭點兒芥末。

她報復性地把芥末塞到嘴裡,辣得直流眼淚,攀著盛景初的脖子一陣亂親。

那對吻瞭一路的情侶呼哨一聲,女的還沖程瞭比瞭個大拇指。

盛景初的氣息和雪融在一起,是那種冷冽的清新,他的唇很涼,掌心卻熱,托著她的臉,撬開她的唇給她回應。

她還辣著,悄悄觀察他的表情,見他微不可察地皺瞭皺眉,得逞地笑起來。

他不滿:“專心點兒。”

她還想辯解,很快變成瞭零碎的“嗚嗚”。

頭頂上是漫天繁星,極光倏然而至,像一場艷到極致的焰火。耳畔是法國情侶的歡呼,不遠處,年邁的導遊在和藹地微笑。

世界是一個圓,悅遍千山萬水,終究會回到原點。

而人,大概是一道弧線,遇到對的那個,也就達成瞭圓滿。

這一刻,程瞭覺得她的心很空很空,空得裝得下往後的歲月。

這一刻,程瞭覺得她的心很滿很滿,滿到裝不下別的什麼人。

最後一站是丹麥的哥本哈根。

葡萄牙和挪威都是程瞭定的,她一定要盛景初選一個國傢,他選瞭丹麥。

因為是最後一站,程瞭開始給親友買禮物。

旅行袋裡早已經裝瞭一堆冰箱貼、鑰匙鏈,遇到街邊的特色小店,程瞭還是忍不住鉆進去再買上一輪。

直到在她排瞭很久的隊,在心儀的筆記本上發現“made in PRC(中華人民共和國)”之後,放棄瞭購物大計。

兩人沒有預先定下行程,在國外旅行瞭一周,兩人早就累瞭,在哥本哈根放緩瞭節奏,隨便上一輛公交車,不問目的地,停在哪裡算哪裡。

路過新港的時候,程瞭拉著盛景初下瞭車。

岸邊有一片顏色艷麗的建築群,是拍照最好的背景板。

風在耳畔呼呼刮過,在盛景初按下拍照鍵的瞬間,將程瞭的頭發刮得發梢沖天。

從新港可以坐船到市區,港口上有一個賣票的小亭子,程瞭湊過去看,發現門口貼瞭張英文寫的告示:

船是開放的,真的非常非常冷。

果然,坐船的人都縮著脖子,一部分人在搓手,另一部分在準備搓手。

程瞭頓時打消瞭坐船的想法。

吃瞭午飯,盛景初提出想去看看小美人魚雕像。

兩人出行,盛景初很少提要求,基本上是程瞭說要去哪裡,他就配合去哪裡,程瞭提出吃什麼,他就跟著吃什麼。

第一次聽他提出建議,程瞭覺得很新奇:“你喜歡小美人魚?”

見他不說話,她打趣他:“哎呀,我們熊貓還有顆少女心。”

美人魚雕像並沒有什麼特別,但因為丹麥是安徒生的故鄉,所以美人魚雕像也成瞭地標性建築,即使天氣寒冷,也有很多外國遊客在這裡拍照留念。

程瞭安慰他:“我們等一會兒,等這撥人走瞭我們就過去。”

“你小的時候,每次聽美人魚的故事都會哭。”盛景初突然說。

程瞭揉揉臉,有點兒回憶不起來:“啊,真的嗎?”

盛景初點頭:“你讓我再給你講一遍。因為怕你哭,我就說美人魚最後嫁給瞭王子。”

回憶到此處,盛景初的臉上有溫柔的笑意:“那時候真的很怕你哭……”

停頓瞭一下,他說:“現在也怕。”

“那時候你問我,美人魚嫁給王子之後呢?”

那時候她還太小,也早忘瞭自己磨人的性子,程瞭追問他:“然後呢?”

“然後啊,然後我就說,很多年之後,王子老瞭,美人魚也老瞭,他倆老死瞭。”

程瞭瞬間無語,要不要這麼現實。

“然後你又哭瞭。”

許多年前,年幼的盛景初對著哭出鼻涕泡的程瞭,隻能束手無策地皺緊眉。

他將她揉進懷裡:“對不起。”

所以隔瞭這許多年,盛景初將她帶到美人魚的雕像前,隻為瞭一句對不起。

程瞭想笑,隔瞭很久,眼睛卻濕瞭。

她終於明白瞭那個曾經困擾她很多年的問題——

幸福之後啊,其實還是幸福。

《舍我“棋”誰(舍我其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