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此花開盡更無花(3)

“容兒?!”

“爹爹,你身上的衣裳真難看,這個顏色我不喜歡。”我轉頭。

“姑姑,容兒不孝,來看您瞭。您笑一笑,為何哭成這樣?”我攙扶起面色死灰、淚容滂沱的姑姑。

“你不要攔我,大娘親,我就看一眼!就看一眼!”我推開大夫人,快步走到那沉黑死寂的楠木邊,“打開,我要看。”

“娘娘……”

“容兒……”

“雲兒……”

“你們不開是不是?那我自己開。”我用盡全身的力氣轟然推開尚未上釘的棺木蓋。

一個小小的骨灰罐安靜地躺在棺木正中,旁邊是他平日最喜歡的月牙白錦袍,水晶雕刻的八音盒壓在上面,透明的天鵝優雅地低伸著修長的頸項,仿佛他的主人,純凈、憂鬱。我輕輕將它托起,擰上發條,泉水般的音樂流淌而出。

我捂著頭瘋狂地搖晃,天鵝跌落,水晶倒映著門外湛藍的天空,碎瞭。

“不要碰我!”一把推開所有想要靠近的人。

我跌跌撞撞出瞭雲府,沿著河堤慢慢地走。

堤岸邊是潮濕的泥土,你喜歡用泥巴給我捏房子,說將來要娶我過門,我嗤笑地用泥糊瞭你一臉。你卻說娘子笑瞭便是同意瞭,從此我的心裡住下瞭一個小小的人。蒙塵的鏡頭裡播放著老舊的故事,我一直找一直找,卻再也找不到故事裡的人,徒留我惶惑的影子被拉得好長好長。

淚水代替瞭你,溫柔地親吻我的臉頰。

“雲兒,起風瞭。我們回去好嗎?”

“起風瞭?起風瞭,是該回去瞭……”貍貓將披風覆上我的肩,將我扶回船上。

接下來的日子,我有時抱著一隻耳曬曬太陽,有時拉拉快要蒙塵的小提琴,卻拉來拉去隻有一個調子。後來我想起來是馬思聰的《思鄉曲》,其他的琴譜都記不起來瞭,以前老師說的沒錯,我果然是太懶瞭。

貍貓總是喜歡陪我坐著,拉著我的手用催眠一般的語調說著些瑣碎的事情,有時他喜歡將頭趴在我高高隆起的腹部聽嬰兒的胎動,我也任由他去。

他執意要讓我穿顏色艷紅的衣服,但我不同意,我喜歡淡淡的顏色,他就避開眼不看袖口。我有時興致好時便會拉著他非要給他說笑話,講到後來我自己笑得前仰後合,他卻好像越聽眼神越哀傷。我一直知道自己不擅長說笑話,但是他這樣不捧場讓我很生氣,見我怒目而視他才會配合地幹笑兩聲。但是很奇怪,我隻知道大笑過頭會流眼淚,卻為何他每次幹笑兩聲眼睛裡就有晶瑩的水光滾來滾去。

那天,我覺得腹部一陣痙攣穿刺之痛,大腿內側有溫熱的液體緩緩流下,便一陣失力跌坐在床畔,聽見有宮女驚呼:“快來人哪!娘娘要生瞭!快宣穩婆!”

身邊吵吵嚷嚷,很久沒有聽見這麼熱鬧喧嘩瞭。

一個中年女人尖銳的聲音不停地說:“娘娘,用力!使勁用力啊!”

還有人絮絮叨叨老是轉來轉去:“殿下,殿下,這是產房,喜氣太重,男子不宜入內。請您移駕外廳守候。”好像貍貓終於是被人給勸瞭出去。

最後,所有的嘈雜喧囂漸漸歸於沉寂。

貍貓拉著我的手,將我的手貼著他的面頰,指縫裡有濕濡的痕跡流過。我笑著摸瞭摸他消瘦的臉龐,示意他俯低上身。

他靠瞭過來,我在他蒼白的唇上印上一吻,他眼裡有不可置信的震驚。我努力朝他笑瞭笑:“忘瞭我吧。其實我是個很自私的人,告訴你……咳……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咳咳咳……”停頓瞭一下,但並不妨礙我繼續往下說:“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咳咳咳……都知道你喜歡我……”

“不要說瞭,雲兒,不要說瞭,乖乖休息。”貍貓痛苦地晃動腦袋。

“你……你讓我說。但是……我的心好小好小……裝不下許多人,我本來想……本來想留下孩子,讓他代替我陪著你……但是……寶寶也覺得我好自私,他說肩上的擔子好重好重……他說他要去天上,天上沒有憂愁,咳咳咳……你不要怪他,都是我不好……”

“雲兒……不是的……你很好,寶寶也很好。都是我,都是我……”貍貓哽咽著泣不成聲。

“忘瞭我……你會遇見一個真正你愛且愛你的人,那才是宿命的幸福……但是……咳咳咳……不要再這樣任性瞭……不要……不要再讓愛像黃蜂的尾針蜇入她的心裡,傷瞭她也絕瞭自己的退路……”

“不要!雲兒……我不要忘記你!你才是我的幸福!”

我抬手緩緩順著他凌亂的發絲,他有時真的很像一個固執的大孩子,“我要回去瞭,有人在等我,已經等瞭好長時間瞭,我總是不守時,今天不能再這樣瞭……”

“雲兒——”嘶喊劃破瞭天際。

我走瞭,臨行前,爹爹好像俯身在我耳邊焦急地說瞭句話,但是我真的好累好累瞭。

康順十八年二月十五花朝節,香澤國太子妃雲氏誕下一死嬰,同日,太子妃薨,年十六。

那日,薄荷坡一夜之間白花怒放,凌晨時卻片片凋零紛飛,記得有人說過:花兒的翅膀要到死亡才懂得飛翔。

香澤國太子一夜白頭。

薄荷花語:願和你再次相遇。

人生難免有許多錯過的人或者事物,能再次相遇的機會幾乎沒有,但越是沒有就越是思念,於是就有瞭薄荷花語,會讓那些曾經失去過的人得到一絲慰藉。

《薄荷荼靡梨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