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竹外桃花三兩枝
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
康順十八年二月,香草美人之死舉國轟動,不出幾日便是街知巷聞。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名盛一時的天下☆、第一美顏已香消玉殞,當然這所有人裡面不包括一個人。
此人便是香澤國太子。
太子妃死後,香澤國皇宮內出人意料地沒有頒發封謚詔書,也未舉行任何發喪葬儀。東宮攬雲居內的擺設一如太子妃在世時的原樣,宮中所有人衣著也與平日相同,每日清早太監宮女們仍按時至太子妃屋內向其請安問好,不過對著的卻是一具已然沒有靈魂的屍身。傳說太子在她身上安置瞭十顆價值連城的定顏珠,對人說太子妃是睡著瞭,還特別囑咐宮人們放低音量放輕腳步,不要擾瞭太子妃熟睡。凡當其面說太子妃已死的人都無一例外地被斬首示眾。
傳言還說那太子夜夜醉倒榻前,撫著太子妃的臉不停地癡癡說著情話,聞者無不心酸落淚。
太子妃死後☆、第四日,太子照例以酒當水,卻在酒醉中不慎打翻瞭屋內燭火,燭火瞬間躥移,一會兒工夫,那屋內便火光沖天,太子在火海中卻渾然不覺,有宮內太監急急沖入將要崩塌的屋內將醉死的太子救瞭出來。將要折回去背那太子妃屍身時已然來不及瞭。
☆、第二日,太子發瞭瘋般在熄瞭火的廢墟中挖掘,雙手挖得鮮血淋漓,任誰也勸不動。最後,隻得到化成一抔塵土的太子妃。
康順十八年四月,香澤國皇帝駕崩,太子繼位。新皇登基大典上,群臣朝拜,高呼萬歲,卻愕然地看到新皇身邊的鳳座上放著一個薄荷花紋描金的骨灰盒。新皇輕柔地將一塊鮮艷的喜帕蓋在那骨灰盒上隔絕瞭眾人的視線,雲相卻一眼就認出瞭那喜帕乃其六女入宮成親時所用的金鳳喜帕,心下頓時酸楚難當。
司儀太監扯著尖細的嗓音宣佈皇上封雲氏想容為皇後,封兵部尚書之女姬娥為宜貴妃,封十六王爺為安親王,在京城內給三皇子玉靜王賜新府☆、第,命其即日內遷入。朝中臣子心裡一片清明,知道皇上名曰讓玉靜王搬遷,實則是將其按在爪下,可隨時監控其舉動,讓他動彈不得。
皇宮深處,又是一個普通的深夜降臨,新皇揮筆批完最後一本奏折後,伸手捏瞭捏尚無任何紋路的眉心,起身回寢宮。寢宮的龍床上鋪被折疊得整整齊齊,枕邊擺著一個精致的盒子,正是那薄荷妃子的骨灰盒。他優雅地躺上龍榻,銀白色的頭發絲絲縷縷飄散開,手指輕輕撫過盒身的薄荷花紋,情人私喁般溫言款語:“雲兒,今日我已將那雲思儒的棺木移葬至薄荷坡下,這樣你天天都可以看見他瞭……隻要你不離開我,我什麼都可以依你……”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且不說那似瘋非瘋的香澤國皇帝和那薄荷妃子的生死畸戀,就說西隴國內也是翻天覆地,發生瞭件大事。
當年,西隴國先皇辭世後留下遺詔傳位於太子桓音。太子桓音性格軟弱溫順,隻喜好悲春傷秋、賦詩題畫,其胞弟桓央卻是個陰狠毒辣、野心勃勃之人,不出一年便集結叛黨、起兵謀逆將桓音從皇位上逼瞭下來。一個月後,桓音於獄中自盡身亡,其妃子及孩兒均被暗中處死。
不過卻有傳言,當年獄中自盡之人並非桓音本人,乃是一替身,而桓音則在原國師的庇護下離鄉背井出逃,最終客死他鄉。但此事卻並未至此結束,因為這位溫柔多情的國王在逃亡途中邂逅瞭一名美麗的女子,兩人情投意合,最後誕下一男嬰。
小王子在國師的庇護中一路安全無虞地長到瞭二十歲,成瞭玉樹臨風的翩翩佳男子,復仇的血路就此展開。
有如神兵天降,那王子領兵十萬攻入西隴國京城,一路直取皇宮腹地,正義之師人心所向,那桓央飲恨自盡。
王子登基繼位,終是為其父雪洗瞭當年的血海深仇。登位大典上,新王迎娶瞭北面雪域國的長公主初融飄雪為後,同年八月初融飄雪生下一皇子。
那十萬兵力自然不可能是神兵,而是從雪域國借來的精銳兵力。這妖王不但借兵助其奪皇位,還將最寵愛的妹妹初融飄雪嫁與其為後,著實有些令人費解。若說妖王是想借刀殺人,控制住新王,之後再慢慢吞噬西隴國倒也說得過去。問題就在妖王之後並無任何舉動,兩國結成瞭友好睦鄰。
開始大傢還有些憂慮重重,惴惴不安。時間一長,也都慢慢放下瞭心中的疑慮,繼續安穩無波地生活。新王謙恭勤政,體恤愛民,深得民心,朝野上下對其是一片交口稱贊。
而這年,大傢也就慢慢記住瞭這個眼神憂鬱、面容蒼白,一笑便如謫仙臨風般的皇帝——桓玨。
這年雪域國的皇帝子夏飄雪喜得一子,名喚紫苑飄雪,據說是子夏飄雪與一宮女私通生下的。
那孩子生得雪膚花貌,好不惹人憐愛,所有見過他的人都對他疼愛有加,子夏飄雪對其亦甚是嬌寵。但幾年之後,若向雪域國皇宮之人問起這孩子,卻是十成人都會驚恐地搖頭。如果說那子夏飄雪是妖王的話,這孩子簡直就是混世魔王再生,三分是天性使然,三分是子夏飄雪教導出來的,還有四分是眾人眾星拱月驕縱出來的。不但雪域國皇室之人對其嬌慣,連那西隴國的皇帝桓玨也十分溺愛此子。算起來那桓玨是這紫苑飄雪的姑父,但他對紫苑飄雪的疼愛卻遠遠超過瞭其親生之子,頗有些令人匪夷所思。當然,這已是後話。
質樸的竹香帶著春天特有的潮濕徐徐在鼻尖飄散開,仿佛二胡喑啞的音調,低沉而舒適。有樹葉在婆娑起舞沙沙作響,風鈴搖晃著清脆地嬌笑,蒲公英花開的聲音悄悄飛過山谷,飄向遠方。
春暖花開,所有的生命都在這美好的季節裡逐漸復蘇。
有一個濕熱的氣息小狗一般在我臉邊細細地吐納,搔得我的臉頰一陣癢癢。睜開眼,就見一張小小的臉趴在床沿,小狗一樣一動不動地註視著我,眼睛不大,卻透著靈氣,眉目聰明。
見我睜眼,他興奮地一躍而起,蹦跳出門去,像一顆豆子一般。看那身形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
“少爺少爺,徒兒姑娘醒過來瞭!”徒兒姑娘是誰?
轉眼間,那少年再次跳瞭進來,身後跟著一個身著草輝色紗袍的年輕男子,估計二十左右的年齡。雙目似皎月一般明亮,一對上我的眼睛便露出瞭一個笑容,嘴角兩邊浮現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如鄰傢男孩一般親切,讓人心情隨之放松。
他探頭看瞭我一眼,身邊的少年興奮地重復瞭一遍剛才的話語:“少爺,你好厲害哦,你說徒兒姑娘今日會醒來,她便真的醒過來瞭。”眼睛裡閃爍著崇拜的光輝。我環視瞭一下屋內,除瞭他們兩個隻有我一個女的,那麼,我確定他口中的“徒兒姑娘”就是我瞭。不過這是什麼情況?我最後的記憶是貍貓絕望哀傷的雙眼和爹爹的焦急,難道我又穿越瞭?而這個身體的主人原來叫“徒兒”?
那男子卻不理會少年的興奮,徑自坐到綠竹方幾邊開始大口大口地喝茶,間隙中抬頭漫不經心地說瞭一句:“說不定是回光返照。”我愣瞭。
“什麼是‘回光返照’呢?”那少年歪著頭不解地詢問。
“就是‘詐屍’。”繼續大口地喝茶,仿佛久旱逢甘霖。
“炸屍?屍首為什麼要拿來油炸?”少年繼續保持旺盛的求知欲。
“說到油炸啊,晚餐我們吃什麼好呢?”那少年口中的少爺托著腮開始思考,我突然覺得手臂上有一層寒毛刷一下豎瞭起來,他卻像是美味在前般兩眼開始浮現幻想的精光,“對瞭,就吃油炸的小勇和小歇吧。”小勇和小歇是什麼?我眼前仿佛出現兩個白白胖胖的小孩,身邊是燒得滾燙的油鍋。
“哦,好呀,我等等就去燒。”少年開心地點點頭。
“少爺,為什麼徒兒姑娘一直瞪著你看?”
那少爺總算放下茶碗,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發絲微微一揚:“因為你少爺我玉樹臨風,她愛上本座瞭。”
我有一種再次暈過去的沖動。我收回前面對這兩個人的評價,☆、第一次知道自己看人原來是這樣不準。
少年突然驚恐地將他的少爺護在身後,好像我會吃瞭他一般:“少爺快跑!”
“跑什麼?我跑不動瞭,我要喝水。”
“少爺不跑會不會被徒兒姑娘親?”我再次被雷劈瞭。
少年警惕地看著我說:“少爺上次說紅棗姐姐喜歡你,後來紅棗姐姐就把少爺親得渾身青紫,腫瞭好幾天。徒兒姑娘會不會也這樣?”這個叫紅棗的女孩好強悍!
那少爺的臉色開始尷尬地一會兒紅一會兒紫一會兒綠,咬牙切齒,最後低下頭繼續喝茶。
而我,終於確認自己再次穿越瞭,這次穿越的肯定是阿拉蕾星球,外星人的思維果然和我們不一樣。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那梨渦少爺坐到床沿對我進行瞭一番望聞問切,最後笑著說:“乖徒兒,你的毒就快解瞭,哈哈哈,我的醫術果真是天下無敵。”最後揚揚得意地背著手出瞭門去,身後跟著他的粉絲少年。
我環顧瞭一下屋內,門窗、桌椅、床榻、茶壺、茶杯、屏風……無一不是綠竹制成。青翠欲滴,還帶著竹子特有的清香,仿佛是從竹林中剛剛砍下一般,沒有任何竹制品枯黃的痕跡,不知用瞭什麼特殊的工藝處理過。我身上蓋著一床綠緞錦被,床幔、紗簾也都是淺淺的綠色,窗外風過,帶起一片鬱鬱蔥蔥的搖曳竹影,讓人視線清新,心情舒爽。當然,後來打死我,我也不會這麼說。
看見床邊有一面銅鏡,我便伸手拿來照瞭照,想看看自己穿越的新身體是什麼模樣的。不過,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居然還是那副我對瞭十六年的“雲想容”臉!
那麼說,我並沒有死?也沒有再次穿越?而是被人救瞭?死而復生瞭?不過是怎麼從那戒備森嚴的皇宮裡把我運出來的?難道是挖墳盜屍?我不寒而栗!剛才那個有自戀傾向的少爺好像說我的毒快解瞭,看來他應該是個解毒高手。
後面的日子裡,那小少年一日三餐都會給我端來一大海碗綠色濃稠的湯,看起來很像意大利餐廳裡常見的豌豆奶油濃湯,聞起來有股綠茶的清香,喝起來卻又似竹筍般鮮美,讓人欲罷不能。倒是沒見他給我端過那種聞著就恐怖的中藥,也沒有讓我吃過一頓飯菜,不過每餐喝一碗這種濃湯我也差不多飽瞭,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好。難道這湯就是傳說中的靈丹妙藥?
後來我問綠豆這湯是什麼做的,他隻告訴我這湯的名字叫“曉湯”,卻不告訴我裡面的原料。我想想也是,醫生都不喜歡自己的獨傢秘方外傳,何況這樣既可以解毒又可以解饞的仙方。綠豆就是那個少年的名字,是我醒來的☆、第二天他自己告訴我的。
這養身的日子倒是過得清閑,也再沒見過那個綠豆的偶像,隻有綠豆經常圍著我轉。這個孩子可愛是可愛,就是有點脫線,跟我原先初見時說的“眉目聰明”簡直是兩條絕不可能交會的平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