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子詮和唐影說這話的時候兩人正在SKP負一層吃早茶。
難得周末上午天氣極好,許子詮出差回來興致極高,說好幾周沒見你瞭,這周怎麼也要出來見見。
男女坐在茶餐廳用八卦下飯,一人一杯港式奶茶,聊完瞭愛情故事,許子詮又問她下午什麼打算。
她一臉哀怨說一會兒約瞭中介看房。
他挺詫異:所以你要搬傢瞭?
唐影點頭,專心用筷子將許子詮面前梯籠裡的三寶腸粉夾進勺子裡一口吞下,兩腮鼓鼓,幾分含糊不清說:“租約下個月到期,心姿這幾天忙著和徐傢柏裝修新房,這套房子之前我們倆一起整租的,我得重新租一個單間。”
“準備租哪裡?”
“打算接著找找‘自如’,一會兒先去看雙井附近的。”
“你一個人跟著中介看房?”他又問。見唐影又探過筷子夾瞭一塊腸粉,幹脆伸手將自己面前的腸粉籠屜推到她跟前。唐影有些不好意思瞭,問:“你不吃嗎?”
他笑,嘴角彎彎逗她:“不吃,我怕胖。”
唐影撇撇嘴,幹脆利落又將最後一塊腸粉消滅,接著回答許子詮的問題:“當然我一個人啦。要不你陪我?”
本是揶揄,沒想到許子詮一口應下:“好啊。”
她睜大瞭眼:“你大周末的沒約會?”
他埋頭夾瞭一份蘿卜糕:“最近不太想social。沒心情。”
“妹子太多累到瞭?”她調侃。
“唔,應該吧。”那人卻心不在焉回答。
唐影嘖嘖看瞭他一眼,環顧一圈佈滿各色茶點的小方桌,最終挑出一碟陳皮牛肉獅子頭與炸酸奶酥獻到許子詮手邊,一臉憐愛:“喏,蛋白質,你補補。”
租房中介是一位皮膚黝黑的平頭小哥,西裝搭配綠色領帶,掛職業笑容。三人約在雙井地鐵站附近見面。唐影要求不算復雜:小區新、房間有窗、獨立衛生間,價格在5000元以下。如果周邊有商區更佳、離地鐵越近越好。
小哥勤懇,領著兩人看瞭好幾套房,卻都不得兩人滿意——唐影本以為許子詮隻是下午無聊跟著自己轉悠,沒想到他竟一板一眼跟著挑剔起來:一會兒嫌棄小區太舊、樓層太低,女生住不安全,一會兒又嫌棄窗戶太小,房間傢具看起來壓抑……
兜兜轉轉一下午毫無建樹,唐影也忍不住調侃,“你是給自己選房子,還是給我選啊?”
許子詮眉眼含情:“有區別嗎?”
收到唐影目瞪口呆的表情,這才發現自己撩撥過火瞭,趕緊解釋:“我的意思是,你對我很重要!不是說有什麼別的想法。”
唐影認真勸他:“許土豪,我的預算擺在那兒,你要是按照你傢的標準來選,估計是跑遍全北京也找不到。”
中介小哥也被逼急,決定先拿下許子詮:“其實照這位帥哥您這個要求,適合的房子還是有一套的。但……那位房東性格古怪,他不太在意錢,隻在意租戶的……唐影好奇:“什麼?”
中介小哥吐出連自己都不太理解的兩個字:“腔調。”似乎擔心兩人沒聽懂,進一步解釋:“用他的話說,租客要經過面試,腔調不能太低,他才肯租。”腔調這樣的詞匯,從來不在務實主義者的字典裡,若不是許子詮太挑剔,他也不至於想到那位同樣不好伺候的房東。
唐影與許子詮相視,兩人覺得好笑,對中介說:“那先看看房子?”
腔調房東的房子在地鐵站附近,交通十分方便,小區綠化森森,初春時節,樹木剛抽嫩芽,好幾隻流浪貓在人工開辟的小徑上散步,見瞭陌生人來也不害怕,許子詮本自詡“貓薄荷”體質,想要上前逗弄,隻可惜這幾隻流浪貓被住戶寵壞,肚皮滾滾又膀大腰圓,見瞭他,隻隨意點瞭點頭,連尾巴都懶得搖。許子詮略微沮喪。
中介小哥一邊走一邊介紹:“這小區特別新!物業也體貼周到,美女要看的這間樓層高景觀也好,天氣好的時候能看到央視大褲衩!那叫一俯瞰萬傢燈火!”
要去的房子位於28層,巨大的玻璃窗外是北京的冬天,在華燈初上之前,這個城市蒙著一層鬱鬱蒼蒼的灰色。華北平原少山,北京的邊疆是環繞著的聳立高樓,城市裡的一切建築物在霧霾與晚煙中淡成遠山,都市森林隱隱化作層巒疊嶂。
三個人擠在實際面積40平米不到的開間轉瞭轉,除瞭中介小哥一通舌燦蓮花的介紹,兩人都沒怎麼說話——這間房確實很令唐影滿意,甚至連徐子詮都挑不出毛病來。
唐影問瞭中介價格,人卻揮揮手,皺著眉頭:“價格特別合適,一個月5500,一堆人搶著要呢。但租不租還得看房東意願呀。”他問瞭唐影工作與生活習慣,一下午的接觸,他自認唐影應該符合要求,忽然想到什麼,有些為難,又問唐影:
“那你,熱愛音樂嗎?”
唐影一愣,說:“還行吧。”一旁的許子詮笑起來:“房東還考察這個呢?也是……”他註意到開間正中電視櫃兩旁擺著的一套黑色HiFi音箱、CD機、解碼器與功放,“這套設備舊是舊瞭些,但一看就是專業。”
房東顯然是個音樂發燒友,舍得砸錢,淘汰下來的設備不舍得扔,擺在待出租的屋子裡,是寶刀未老的將軍,租客更不敢處理。許子詮似乎真對這些音箱感興趣,看瞭看線材,又將音箱的位置挪瞭挪,拉開櫃子架上一排舊CD,挑挑揀揀,選出一張巴赫,點擊播放。音樂包圍瞭一居室。
唐影還沒來得及說話,小哥的眼睛就亮瞭起來,“哎這帥哥懂這些啊,那太好瞭。上次一個租客學歷工作各方面都好,本來都要簽合同,偏偏簽字前忽然問瞭一句能不能把那套黑乎乎的音響扔瞭,人也就那麼一問嘛,結果房東直接翻臉,大罵他沒有藝術細胞,拿瞭合同走人。”
唐影好笑,“房東要求也是苛刻。那他什麼時候能來面試?”
小哥說您等等,我去打個電話。
房東是在半個小時以後到的,平頭正臉的中年男人,身材頎長,目測比唐影大瞭十多歲,是被歲月搓揉後微微發福的電線桿長相,眉目斯文又固執,她一下愣住,想起記憶中的另一張臉——程恪。
房東進門的剎那,屋子裡正放著《哥德堡變奏曲》,第一次聽也是因為程恪。唐影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纏綿的記憶伴隨音樂光速般不管不顧湧上來,她看著眼前身影與記憶重疊,傻子一般呆在原地。中介小哥站在一旁,還沒整理好職業微笑迎上去,房東就徑直走向瞭端端正正坐在聆聽位置“皇帝位”上的許子詮,表情喜悅,猶逢知己:“你也玩hifi?”
玩器材的都知道,音箱擺放有講究,許子詮的擺放是標準的“三分一公式”擺位法,房東一眼認出同好。
許子詮愣瞭愣,與他握手:“懂得不算多,算半個發燒友。”
房東點點頭,指著那幾臺老舊機器,端出指點江山氣勢:“我三年前剛入門的時候買的,那時候不太喜歡冷聲風格。不過這套設配真不錯,但現在聽起來解析力也能令人滿意,音場開闊,就是三頻差瞭點意思,音質也過燥瞭些。以前我也是這麼擺,但一般兩邊會掛上掛毯衰減一些反射,讓高頻更圓潤一些。”
專業名詞出來,代表著一場邀約:於觀眾是裝逼比賽門票的邀約,而於許子詮,則是同場競技的邀約。
許子詮點頭笑瞭笑,“掛毯可以的。我傢是直接買泛音修正器,效果更好。至於這低頻問題,我剛聽瞭一小會兒,盲目猜測是您轉接線的問題。您當時估計是新手,隻記得煲音響,忘記煲線瞭吧?”
房東一驚,像是才明白對手強勁。又聽許子詮接著說:“線煲過以後,能改善毛躁感,高頻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偏刺耳。”他瞥瞭一眼還在對著房東發呆的唐影,說:“如果將來你住進來,想要改善三頻問題,可以換根線,或者買個承重好的腳架,架著音箱,能有效緩解因為地面共振帶來的影響,也能讓聲音更有層次。”
房東露出瞭刮目相看的表情,贊許子詮,“你耳朵尖。”看瞭看唐影又問:“這是哪位要租呀?”
房東的口音是典型老北京腔調,尾調懶懶,雖然與程恪相貌幾分相似,但一開口就截然不同,唐影還沒從記憶中反應過來,就聽許子詮興致滿滿替她裝完瞭所有的逼——
隻見他煞有介事地走向唐影,信口開河起來:“對瞭,你不是剛剛還說這音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燥呢。”
“啊?”唐影半抬瞭頭看他。
許子詮轉向房東:“我剛仔細聽瞭聽聽,音質不夠柔和其實不僅僅是線的問題。還有一個關鍵因素——”
“是什麼?”
“這個屋子的電。”他看向中介小哥,一臉篤定:“你們這塊,用的是火力發電吧?”
唐影最後還是沒有簽下這份合同,房東有些失望。他好不容找到瞭一個配得上這間屋子以及屋子裡雖然過氣但卻價值不菲音箱的年輕人,年輕人卻在最後時刻放棄瞭他。
看完瞭房子已經月上枝頭。小區路燈亮起,出瞭門禁,中介小哥先行一步,忙活瞭一下午沒能成功交易,他的背影透露出沮喪,兩人緩緩在後頭走著,影子被拉長,黏在腳下,許子詮總算問出口:“怎麼說不要就不要瞭?”
唐影轉移話題,“沒想到你耳朵還鍍過金?火力發電都能聽得出來?”言下之意是怎麼不上天。
許子詮得意眨眼:“這你就不懂瞭吧——水電柔,火電燥,風電飄逸,核電有力。背下就能扯。剛剛表現如何?”
唐影表揚:“裝得一手好逼。”
他又不死心,繼續問:“晚上一起喝酒?順帶……”目光幽幽看向唐影:“說一說你的心事?”
唐影頓瞭頓,正要開口否認,對方直接打斷,把唐影往自己身側拉瞭拉,正巧一輛車飛馳而過,許子詮自動走到瞭馬路外側,繼續念叨:“一見房東你就不正常瞭,看瞭合同更不正常,最後連這麼好的房子都不要瞭。還說沒有心事?”
最終屈服。“他長得有點像我第一個喜歡的人。”唐影吞吞吐吐,“最要命的是,連名字也像——”
合同上房東的名字,也叫做程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