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影與馬其遠的第一次約會最終未選擇人均88元的簡陽羊肉湯。
當然,馬其遠在收到唐影微信的剎那確實是驚喜的——一方面巧合於唐影竟然也住在棕櫚河附近,另一方面巧合於她也喜歡這傢羊肉湯店。
他對年輕女孩總難免帶著一種固執堅持:希望她們純粹,沒有人民幣的味道。與此同時,他們骨子裡卻也深知,支撐著那些吸引年輕女孩的所謂老男人品味、閱歷、氣度等一切魅力的背後,也正是足夠堅挺的人民幣。
畢竟,男人的身體與錢包,總要有一樣堅挺。
馬其遠因為唐影那條微信帶給自己的情緒價值,很開心將吃飯地點選在瞭景山頂的一傢私人餐廳,當然吃的還是羊肉湯,不過是人均888的羊肉瞭。
唐影將自己的核心競爭力拆解為幽默、上進與堅韌,圍繞上述特質,她翻看瞭馬其遠公司以及行業的全部資料與新聞,甚至結合論壇資訊編出幾個段子以備不時之需。
她想起甘比的例子——網傳身為八卦記者的她第一次見到富豪劉鑾雄,試圖采訪大劉緋聞,結果攝像鏡頭太近,讓大劉怒斥:“把你的鏡頭離我遠點!”
甘比卻沒害怕,嘻嘻一笑,反問:“喂,你是不是害怕我拍到你臉上的大痣哦?”
一下讓大劉啞然,從此記住這個女人。
唐影研讀案例時,在這個例子下標黃加粗,寫下感想:“如果你的臉不能讓一個男人開心,那就用嘴。”
畢竟,最好的下屬,是對老板如戀人一般呵護周全;而最好的女伴,是對男人如下屬一般言聽計從。
約會前兩天,她特地對著小紅書上的美妝視頻研究四十歲男人最喜歡的妝容與服飾搭配。當然,表情管理也很重要,用王玉玊的話說,一場完美的面試就是一場完美的表演,面試者什麼時候音調拔高、什麼時候聲音變低,配和措辭,都有講究。
還有,王玉玊叮囑她,你提前看好場地,註意燈光位置與明暗,確保你的臉能與光源交相輝映,露出最美角度。
“……會不會太誇張瞭?”唐影也有質疑。
“不!”王玉玊指尖輕輕點她頭:“成功隻屬於追求極致的人。”
上天確實犒賞瞭唐影的努力。
與馬其遠的會面像是參加一場大考,而因為自己的充分準備,每一道題都在復習范圍之內。
唐影瞭解他的公司與行業,性格溫和,約會時長長睫毛眼睛脈脈看著自己,燈光將她皮膚襯托到雪白。對於他的觀點,她也能提出自己的見解,想法雖然略微幼稚,但卻幽默可愛。他眼裡的她是上進的姑娘,眼神熱忱而幹凈。
他問唐影愛好,她笑起來說我愛好老土,喜歡喝茶。馬其遠一愣,年輕人喜歡喝茶的不多呀?
他的確幾分不信,沒想到唐影真的懂茶,鳳凰單樅與巖茶能說出門道,觀茶底就能區分出白牡丹和白毫銀針。聽得馬其遠連連點頭。
回答完的唐影內心捏把汗:沒想到押題也能成功——本來傢鄉就愛功夫茶,從小耳濡目染知道一些, 她在打車前來的路上也沒閑著, 刷瞭幾個抖音裡茶藝博主的視頻,硬是記下幾個知識點。
馬其遠本來對唐影隻有三分興趣,因為這次見面,漲到瞭七分。兩人相談甚歡,他送她回傢,男女規規矩矩坐在豪車後座,唐影突然開口:“可惜最近太冷,等北京再暖和一些瞭,騎車經過長安街才好。”
“你也喜歡騎車?”馬其遠果然點起幾分興趣。
“對啊。夜晚的長安街實在太美。騎車經過時候,老是會想起鬱達夫那篇《春風沉醉的晚上》。”唐影看著車窗外,想到什麼又不好意思起來:“可惜瞭,我車技不好,否則上次也不會撞到您。”
馬其遠哈哈大笑,笑完換瞭關心語氣:“沒受傷吧?”
“沒有沒有,我比較皮實。”她自嘲,眼睛與嘴角彎彎。
馬其遠沒說話瞭,回應藏在他的眼睛裡與嘴角上。
他此刻的表情,唐影不能再熟悉,她想起瞭從小到大參加的每一場面試:北大自主招生、校內社團面試、實習面試、入職A所面試……每一場面試,都是同樣精心用心的準備,她看瞭太多結束後面試官的表情,無一不是微笑、滿意與欣賞。而這確實也不是幻覺:她在三天後收到瞭馬其遠的下一個邀約。
馬其遠朋友的女兒借瞭他在胡同內的房子改造成畫廊,下周末畫廊開業,邀請唐影前來。
“哇!”收到微信後的唐影立刻與王玉玊分享喜悅:“姐!我進入二輪面試瞭!”
企業傢默許兩人的進一步發展。
王玉玊卻皺瞭眉頭,翻來覆去看瞭看邀約,嘖嘖嘴,告誡她:“這不是普通二面。”
王玉玊是這麼分析的:朋友的女兒畫廊慶典,現場基本上是年輕小姑娘占多數,加上馬其遠鉆石王老五的身份,受邀的客人當中對他有主意的鶯鶯燕燕必定不少,面試官與面試者不再是一對一,而是一對多,你要做的是脫穎而出,倘若被人蓋瞭風頭,這offer應該從此與你無緣瞭。
“寶貝,這一輪,是群面!”
唐影一下子心驚膽戰起來,連夜開始檢索“群面”技巧。
律師的職業習慣使然,檢索是基本功,但凡遇到瞭無法應對的難題,優先求助於互聯網,在浩瀚的信息世界裡小心摸索,善用邏輯,整理出自己的一套解決方式。
群面又叫“無領導小組討論”,十多個面試成員組成小組,各自分工,對面試題進行討論並解答,面試官在一邊以局外人姿態圍觀全程,再對每個人打分。
唐影在調研之前,對群面的應對策略是越張揚、越吸睛越好——奪取瞭面試官的眼球,你就是制霸全場最閃耀的燈球。
可看完瞭攻略才發現,面試官透過群面選擇的是自己的同事,而不是女團成員,就像馬其遠選擇的亦是自己的伴侶:讓人舒適的相處、溫和而睿智的觀點遠比咄咄逼人更得人心。
於是策略變成溫柔,要變成懂藝術並且也懂得低調的女人,有光芒,但光芒卻是藏在盒子裡,盒蓋堪堪揭開一半,願意探索的男人就能看到裡頭若隱若現的光。
既然是畫展,唐影想,先把貢佈裡希的《藝術的故事》糙糙翻一遍,掌握基礎知識,惡補藝術細胞,又上大都會博物館旗艦店買瞭帆佈包周邊,她特地在豆瓣找瞭最“藝術”的網紅,模仿她的風格:穿淺灰高腰寬松闊腿褲,臟粉色貼身開司米針織衫,毛絨絨拖鞋,一身莫蘭迪色系,頭發松松蓬蓬紮在頭頂,妝容淡淡透著欲望,溫婉如同一杯醇香奶茶。
她出門前信心十足給王玉玊發瞭照片,請上司審閱行頭,那邊秒回一個大拇指,表示鼓勵:“難得見到不是一身勁裝的唐律師,如此打扮也有驚喜。”
唐影笑,回答她,對,我今天不是唐律師,請叫我“唐藝術”。
隻是唐藝術萬萬沒有想到,今日畫廊裡的女生90%都很藝術,甚至70%以上的女生都背著藝術帆佈包,同樣頭發蓬蓬松松紮在頭頂,同樣一身莫蘭迪色系,同樣妝容清純中帶瞭欲望。她不幸撞成同款。
同款當中比她好看又腿長的大有人在,唐藝術慌張起來。
畫廊地處北鑼鼓巷的胡同內,被割裂的小小四合院的其中一間,院內種有一棵老槐樹,樹幹一人環抱,歪歪斜斜穿過一層屋頂,從二層的露臺中央破空探出。小院內裝修隨意,刻意營造不羈,墻上掛著色彩明艷的藝術塗抹作品。
唐影混在一堆莫蘭迪女人中四處梭巡瞭一小圈,發現馬其遠還未出現,當下決定:先悄悄溜到附近的小店隨意買點單品,改個色調,換個風格,一會兒再做姍姍來遲的姿態步入畫廊,與這群女人們徹底區別開來。
卻沒發現角落一人早註意到瞭她,饒有興味看她眼珠子亂轉——唐影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她想事情的時候,眼睛總習慣性向上看,再往右邊轉,嘴巴不自覺用力,微微撅著。接著像是想到瞭什麼壞點子,她嘴角放松,幾分得意上揚。邁著鬼祟步伐,從角落溜瞭出去。
男人覺得好笑,跟瞭出去。
“喂,去哪兒呢?”
有人拍她,聲音熟悉。唐影猛地轉身,見到來人——許子詮。
好久未見,他的臉甚至陌生瞭起來,今天一身復古格紋西裝三件套,戴瞭斯文金框眼鏡,笑著看向自己,嘴角彎彎又好看。
“你怎麼也在?!”唐影震驚。
“和朋友來的嘛。”看唐影一臉意味深長,人趕緊又解釋:“男性朋友。”想瞭想問她:“你也是和朋友一起?”
唐影點頭,又搖頭,“他還沒到。”打量瞭一番許子詮,拉住他,“走走走,你眼光好,陪我去買點東西。”
他沒想到唐影迅速拐進瞭不遠處一傢中古店,買的全是耳環耳釘絲巾這樣的小物件,見她隨意地在鏡子前將盤起的頭發放下,又拿深紅色花絲巾束瞭一圈,再戴上高飽和色系祖母綠耳環,瞬間變幻瞭風格。
他笑起來調侃:“喲這是怎麼瞭?突發奇想換個頭?”
唐影一邊對著鏡子擺弄頭發,一邊說:“一進畫廊就發現撞風格瞭,你沒發現來參加的小姑娘都差不多打扮嗎?”
“有麼?”他側著頭看她:“奇怪,那我怎麼偏偏一眼就認出你來瞭?”
唐影的手頓瞭頓,沒接茬,隻顧指揮他,“喂你別關顧著說,再替我挑個外套嘛。”她本是一身低飽和色系,身型像一抹淡黃奶油,輕飄飄的,與剛換上的明艷頭巾和綠耳環明顯不搭,看起來頭重腳輕,唐影著急找個深色外套鎮住場面,卻見許子詮上下看瞭她一眼,也不看貨架,直接邁步上前脫瞭身上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雙手扶她肩,一起看向鏡子:“這樣呢?”
許子詮的褲子與西裝本是一套,脫下瞭外套是同花紋馬甲,此刻將西裝外套搭在唐影身上,乍一看宛如情侶裝,鏡子裡的男女一高一矮,像是依偎,一樣彎彎嘴角,兩個人不由怔住——危險的想法浮上腦際:似乎,有點般……
這個念頭下一秒就被唐影果斷扼殺,她嘻嘻一笑脫瞭外套塞回許子詮手上,搖頭:“碼數不合適,仙女隻穿最小碼的。”
“好好好。”許子詮笑笑,將西服搭在手上,另一隻手擺弄貨架上衣服,這回認真給她選瞭一件墨綠短外套,與耳環顏色相得益彰。
完事瞭滿意看著鏡子裡的她,忍不住問:“這麼用心?隻因為和人撞瞭風格就要重買一套衣服?”
“女人的衣服不僅僅是衣服,而叫做戰袍。”唐影回復他,一邊讓店員結賬,中古飾物與衣服不便宜,一對耳環、一條絲巾與一件薄外套,店員開出單子:3420元,唐影咬咬牙,果斷刷卡——畢竟是參加面試。
許子詮雙手插兜在旁邊笑:“戰袍?”回味瞭這個詞一會兒,又低身湊過來問她:“是為瞭哪個戰利品?”
“當然是……重要的人瞭。”唐影眨眼,轉過身對著鏡子再次理瞭理一身行頭。沒註意身後的男人聽瞭這句話,嘴角笑容大大綻開,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瞭摸耳朵,似抱怨又似得意,小聲喃喃瞭一句什麼。
這邊收拾完瞭新造型的唐影心情正佳,拉著許子詮出瞭店,在小小胡同裡轉瞭個圈,仰頭問他:“好看嗎?”
“嗯。”他點頭,伸手捏她臉:“你平時也好看。”停瞭幾秒,又決定認真補一句:“不需要這麼認真的,其實,你平時的樣子就很好,哪怕和別人風格重復,我也能一眼就……”
話還沒說完,就見唐影轉移瞭註意力——她的目光不知何時早已凝滯在瞭幾十米遠的畫廊門口:那裡出現瞭一個普普通通中年男人的身影。
接著,他看見身邊這個女人的臉上泛起笑,是那種喜悅而憧憬的笑容,眼睛變亮,像是眼前有火,而火光灼熱瞭她的眸子。然後,見她隨意地沖自己揮揮手,語調已經是心不在焉:“我先去畫廊啦,就不和你一道進去瞭哈。”
三步並作兩步,她從自己面前跑過——
跑向幾十米遠的那個,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