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
在穿堂而過的地鐵裡,林心姿給唐影發瞭語音。窗戶外是閃爍的廣告牌,語音隻有3秒,是一段伴隨著嘈雜背景的沉默宣告。她的聲音細細,帶一點悲傷。好像所有的分別,都讓人感傷。
但關於分離的悲傷,從來不應該屬於年輕人:年輕時候的告別意味著更多選擇與可能,也意味著那個曾經錯誤的自己,還有機會從頭來過。
林心姿笑起來,問:“那我們是不是應該找時間慶祝一下?”
“應該的。這是好事。”
慶祝分手的儀式在兩天之後,林心姿叫上瞭胡哥,胡哥又叫上瞭程恪。
四個人端正坐在工體路上的上海菜館時,對這個搭配莫名覺得有些別扭。林心姿忍不住問瞭一嘴唐影:你男人呢?要不要叫他一起?
程恪一愣,也轉過頭看她。唐影笑瞭笑,“他去上海出差。周五才能回來。”
“有男朋友瞭?”他果然問。
唐影說嗯。程恪真嘆瞭一口氣說,女大不中留。唐影夾瞭一塊醉雞,瞥他一眼,又補瞭一句:“不僅有男朋友,還很帥。您放心吧。”
程恪撲哧笑起來,搖搖頭,“帥我就不放心瞭,你這丫頭鎮得住嗎?什麼時候帶我見見,我審核一下?”
“他又不是妖怪。鎮什麼鎮。”
“如果傷害你瞭,那就是妖怪。”程恪認真。
她煩躁起來,“啪嗒”利索擰下一塊醉蟹的腳,回嗆:“哈!那這麼說來,你才是最大的妖怪。”
程恪不回答瞭,一臉認慫表情點頭,低頭專心剝蟹,忽然又轉頭找胡哥說話。但顯然挺高興的樣子。
胡哥沒註意程恪與自己說瞭什麼,此刻他的眼裡隻有林心姿。
他們圍坐一張方桌,老上海飯店的裝潢,四人各自占據一邊,胡哥的邊挨著林心姿的邊,正和她從桌上的“響油鱔糊”講到淮揚菜裡的“軟兜長魚”、“紅燒馬鞍鞒”,再講到杭州的蝦爆鱔面與四川的鱔魚火鍋,滔滔不絕,眼裡有光。
林心姿依然一手支頜看著他發揮,眼裡是老練的星星眼與彎彎嘴角的微笑。美人將認真傾聽神色看成禮貌,光是“她崇拜我”的幻覺就能讓誇誇其談的男人高潮。而她深諳此道。
話題的間隙裡,四人舉杯,他們祝林心姿分手快樂。
聽到分手兩個字的美人,神色還是掠過一抹黯然。
胡哥直白勸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應該高興。”
林心姿平平瞟瞭他一眼,安慰不到效果,程恪打趣好友:“可能正是想到那個‘新的’可能是你。所以人傢才高興不起來。”
唐影與林心姿同時笑出聲。眾人嬉鬧中的胡哥應然嚴肅又深情,他承諾:“我可以等。”
“可你需要他等嗎?”
許子詮出差,唐影這幾日幹脆繼續住在林心姿那裡。入睡前,閨蜜兩人在床上敷面膜,床前電視放著無腦偶像劇。看著看著,於是聊到愛情。
林心姿習慣搜羅備胎,往常對待候選人,她直接引入打分機制,條條框框下量化標準——數據漂亮的男人擁有優先被愛的權利。標準的第一條曾經是:你是否會無條件對我好?
而與徐傢柏相戀的經歷,讓她不得不改動標準。無條件愛他的男人或許有,但顯然不會太過正常。她開始明白,擇偶的本質不過是找丘比特做等價交換,男女逐一擺出手上籌碼:容貌、背景、智商、性情、品性、感情……倘若運氣足夠好,或許才能換得一個勢均力敵、恰當契合的戀人。
任何一段感情都是雙方博弈的結果,愛情不過是對彼此的一場圖謀,各取所需才能攜手。相戀的故事裡,哪怕是女神與舔狗,也不會有絕對的贏傢。
“他想等就等吧。”林心姿伸瞭一個懶腰宣佈:“隻是,我現在對追求者都有點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瞭,但凡對我好的,我都擔心他是不是又把我當成治愈他陰暗內心的唯一的光。”
“胡哥還好。他那不是高效溫柔麼?”唐影認真分析,“而且他主打油膩,油膩的人至少證明他內心陽光——畢竟潮濕陰暗的角落,它發不出油來。”
兩人哈哈哈哈哈,扶著臉上面膜,大笑成一團。
過瞭會兒林心姿想到什麼,拍瞭拍懷裡抱著的枕頭,轉過身對唐影說,“其實……我還挺好奇的,付出是什麼樣的感覺?我想著下一段戀愛,是不是也可以試一下付出?”
唐影點點頭,“當然。”過瞭會兒探出八卦臉,“打算找胡哥嗎?”
“怎麼可能?!”美人一下坐直瞭瞪她,反應太大面膜都差點掉:“愛情裡的大忌,就是從一個備胎無縫鏈接到另一個備胎。”
她轉身對著床頭櫃上的鏡子小心將面膜貼好,對唐影說:“和徐傢柏在一起太累瞭。他限制我太多,我要好好喘口氣。不能太快就給自己找新的管傢。”
暖黃色臺燈照著室內,打在她們淡紫鵝黃的睡衣與臟粉色被罩上,深夜的女生宿舍,是永遠的糖果色。
唐影與林心姿找瞭舒服的姿勢陷在床裡,背景屏幕播放著的無腦綜藝節目裡的嘉賓永遠開心,時不時爆發出一陣笑聲。這一刻,她們忽然想起之前一起住在棕櫚河對面老舊小區的時光——
剛剛工作又懷揣夢想的少女,期待愛情、期待未來,與命運的驚喜。
她們在每一日的期待中依次拆開命運之神砸下的“禮物”,五彩的包裝,紅的、黃的、粉的、藍的,它們可能是驚喜、快樂與奇遇,當然也可能是煩惱、麻煩與困境。但沒關系的,她們有大把的時間,而年輕,本來就是犯錯的底氣——她們會在一次次拆開包裝的過程裡積攢經驗,變得聰明、勇敢又敏銳。 迎接屬於她們的驚喜。
林心姿將手肘彎曲,枕在腦後,她說:“我決定瞭,下一段戀愛,我試試找一個讓我學會付出的男人。大不瞭不行再分!幹脆遲一些結婚好瞭。”
唐影笑起來,隔著面膜隻能看到彎彎眼睛,她說好呀好呀。
“我總會找到適合我的那個人吧?會吧?”
“當然會。古龍金句——笑得漂亮的女孩,運氣不會太差。”
林心姿滿意瞭。她點點頭,想瞭會兒又宣佈:“不過在此之前,我要好好享受單身時間!我也想做做自由灑脫沒人管的壞女人。” 美人一邊下定決心,一邊揭開瞭面膜,蹦蹦跳跳跑到衛生間洗臉。
水花打在她的臉上,她抬頭看鏡子裡的自己,皮膚瑩白,水潤光澤。忽然煩惱起來——
“但,我又好怕我的空窗期太短哦!一旦我單身,追我的人太多,我把持不住怎麼辦?! ”
十二分擔心的語氣,美人扭頭,不禁對正四仰八叉歪在床上的閨蜜小小小小小小裝瞭一個逼:
“畢竟,唉,我長瞭這樣一張……
夜風敲著她們的窗。
城市高樓的夜半依然能聽到車輛行駛的聲音,窗戶對面是別人的燈火。可以看見淺的、白的、黃的光,裝點各自的悲喜。熄燈後的房間,兩片窗簾的縫隙裡能看見窗外影影綽綽的大樓與深紅棕色的天空,高樓的影子錯落,她忽然固執地覺得其中一棟,就是許子詮的傢。不對,是她和許子詮的傢。
唐影抱瞭抱被子,忽然有一些想念他。
此刻的林心姿已經睡著。她突發奇想,拿瞭手機悄悄走到門外——十二點零一分。往常這時候的許子詮應該沒睡。
她踩著拖鞋站在空空的樓道裡,像是大學生在戀愛。甜甜蜜蜜撥出語音邀請,思念纏綿愛侶。
微信語音特有的旋律跳動在夜晚,單一旋律,聽久瞭就會寂寞。樓道裡的風呼嘯吹過。耳邊伴奏聲裡,她嘴角的幸福逐漸凝滯——
無人接聽。
他們這幾天微信發得不多,大概因為彼此在忙。她想瞭想,直接撥打電話,果然,運營商告知的信息更加直接:
“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不要掛機。”
她迅速掛斷瞭。
深深吸氣,扼制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半夜打電話,不一定是聊天啊,也可能是工作——她對自己說,即使聊天,也未必是和女人;也可能和男人,即使和女人,也未必是和曖昧的女人,也許隻是朋友……
不過,她又反應過來,心裡發酸想到:許子詮曾經隻有一個女性別朋友,那就是自己。
而剩下的女人們呢?她記得他說過——是情人呀。
也偶爾,會恨一個男人的坦蕩。
樓道裡的風突然變得慘淡。唐影卻固執守著窗子站在那裡。她堅定在等,他給她的回應。
許子詮在十分鐘後才回瞭電話過來。
“剛剛客戶找我。臨時出瞭事情。” 他聲音很輕。背景安靜。
唐影說哦。
“生氣瞭?”
她趕緊說:“沒有沒有,我也經常半夜被客戶找。你以後要是打我電話打不通,千萬別以為我出軌瞭!”
許子詮笑起來。
“我明天晚上回來。”他說,頓瞭頓又問,“你有沒有乖乖想我?”
唐影說:“沒有很乖吧。很乖的話,也不會大半夜給你打電話。” 她站在窗前,夜半的月亮高高懸在空中,從這個角度上,她需要將脖子伸出窗外,奮力抬頭才能看到。但她還是拿著電話,很努力將脖子伸瞭出去——她想著,隻要我們看著同一輪月亮。
可惜許子詮此刻卻看不見月亮。
他躲在酒吧的洗手間裡。外面音量嘈雜,他在十幾分鐘前躲進洗手間,接客戶電話。
與唐影打完電話後,他推開洗手間門時,已經有人在等他。
“去那麼久?我以為你偷偷溜號瞭呢。” 說話的人聲音滑滑,背對著鏡子,是一頭黑色波浪。波浪下的身子包裹薄薄一層佈料,比她聲音還滑。
“說瞭是客戶電話。有點事情,比較棘手。”
“忙完瞭?”她過來拉他,“他們都在等我們呢。”
許子詮沒動,“嗯,忙完又接瞭女朋友電話。”
漂亮的眼睛睜大:“你戀愛瞭?!”她噘嘴命令,“啊,我要看照片!”
許子詮想瞭想,點開唐影頭像,將手機遞瞭過去。
“……女人將圖片放大,仔仔細細看瞭看,從唐影的裙子、看到她的下巴、眼睛、鼻子,還有眉梢。用她的打分標準一點一點評判。
過瞭一會兒,她忽然笑起來,露出尖尖兩顆虎牙,眉梢裡的風情在她微笑的時刻一股腦兒從她的身上傾瀉而下,她快快樂樂走瞭兩步,再回頭,將手機利索扔進許子詮的懷裡同時,丟下輕輕松松的一句:
“沒我漂亮還沒我有錢,嘖,許子詮,你瞎不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