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讓夏天形容見到林心姿的第一印象。那可能隻有一個字——
美。
哈!怎麼可能?他吐瞭吐舌頭,是——土。
黑長直頭發平直垂著,素面朝天,臟粉色T恤上衣搭配牛仔褲。咋一看,還以為是中國90年代紀錄片裡走出來的人物。
他這幾年做練習生,周圍的漂亮臉蛋像是貨架上的可樂,一批又一批。這個圈子最不缺的就是時髦美人與年輕臉蛋,久瞭以後審美也麻木,看人第一眼先看服裝,第二眼再看發型。咋一看到林心姿這樣的清水芙蓉,穿衣打扮在他眼裡接近上個世紀——說好聽一點,算是親切,有點像上次和自己見面的野雞經紀公司大姐。
當然,他沒發現,這位室友小姐姐的品味竟然也這麼老土——
不是,他想不通,她為什麼要在吃飯的時候看去年的選秀綜藝?!
夏天進屋的時候,客廳的電視上正放著《偶像練習生》第一期,練習生蔡徐坤穿著一身漁網服,濃濃眼妝,表情魅惑又有張力,從初舞臺就是場上焦點。林心姿穿著一件皮卡丘卡通寬松短袖,大紅白底牡丹花棉質居傢長褲,坐在茶幾前的小馬紮上,客廳沒有空調,她隻開著電扇,腦袋上頂著一個雜亂無章的花苞頭,對著天然去雕飾的美人臉呼呼吹著。身旁還放著半個被舀瞭兩勺的西瓜與一瓶可樂。
她聽到開門動靜,才猛地一驚回頭——
幾分尷尬招手:“嗨、嗨,你回來啦?”
這位室友自從兩周前搬來後便開始出差,大忙人一個,他不在的日子裡,林心姿索性當做自己沒有室友,單身女人快樂霸占瞭所有公共區域。從前與徐傢柏同居時,多多少少有美人包袱,一天到晚十指不沾陽春水,隻負責撒嬌與美麗。如今的獨立生活讓人沉重也讓人輕盈——沉重使自己腳踏實地,而輕盈令她放飛自我。隻沒想到這一次放飛,撞見瞭外人。
好在,夏天絲毫沒有意識到林心姿的舉止是否優雅或美麗,畢竟在他看來,願意穿著大紅白底牡丹花長褲吃外賣的女人,做出任何事情都不令人驚異。他的目光隻盯著電視上的《青春有你》,過瞭會兒才轉到林心姿身上,點瞭點頭算是打招呼。
仍舊一臉冷漠。
林心姿不再理小孩,轉過頭接著看蔡徐坤。
夏天拽瞭行李箱往臥室方向走,卻難得走得很慢,眼睛仍時不時瞄一瞄電視,又瞄一瞄林心姿,就在他伸手擰開門把手的瞬間,還是忍不住轉過腦袋,破天荒問瞭林心姿一句:
“呃……你怎麼,怎麼突然想要看這個?”
這是他們合租以來,他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林心姿這才發現他聲音很低,是與臉不太符合的嗓音。
林心姿捋瞭捋頭發,點瞭暫停,才回答他:“哦,我最近迷上蔡徐坤瞭,所以回來補一補節目,看看他是怎麼出道的。”
“是因為他?”
“對啊。”
夏天沒說話瞭,點點頭補瞭一句:“嗯,他很好的,唱跳都很好,真人也帥,對大傢也有問必答。”
這麼說著,他又看瞭屏幕一眼,像是有一點點黯然。開房門,“砰”一聲,將自己鎖起。
“年輕人,嘖嘖。”林心姿拿遙控器點瞭節目繼續。二十分鐘後,美人臉上露出瞭一臉吃瓜的震驚——
臥槽,屏幕上出現的個人練習生,這、這,這他媽不是,我的室友?!
她這才知道,他名叫夏天。22歲。個人練習生,擅長唱歌。
節目上的他一點也不冷酷,無論是接受采訪還是初舞臺表演,都盡量掛著微笑,一臉憨態可掬的奶狗神情。後期配合在他臉上打上粉色紅暈與小狗耳朵特效,他為瞭上鏡也特地描瞭眉毛與眼線,掃瞭鼻影,林心姿不太看得出來美妝門道,隻覺得電視上的他還隱約有幾絲嫵媚?
“現在的小孩,怎麼都有兩幅面孔?!” 她唏噓。反手一個截圖,發給閨蜜炫耀:“快給我看!這就是我的室友!不過還是真人比較帥!”
一臉掌握第一手八卦的榮耀神情。
唐影順著截圖裡的信息搜到他的微博——2萬粉絲。最新的一條微博是夏天對著屏幕拿著吉他彈唱的小視頻。底下寥寥幾個回復:“哥哥的聲音好好聽!”、“老同學,看好你哦!”,還有零星幾條色情廣告。
兩人接著八卦,才知道夏天參賽第一輪就被淘汰。就連《偶像練習生》初舞臺表演也被幾乎一剪沒,導師問他:“除瞭原創,還沒有沒準備其它曲目?”,他在屏幕前愣神好久,才搖頭說,“沒有。我,我聯系不上版權。”
這是鏡頭在他臉上停留最久的一個片段。
“個人練習生嘛,沒有資本,想出道很難的。”唐影總結,“而且版權費動輒十幾上萬,小年輕買不起正常。這是名利場,追夢確實需要條件。”
林心姿沒回復瞭,順手先給色情廣告點瞭舉報,又切換瞭好幾個小號,給他的微博點贊評論加關註。
夏天沒想到推開門的時候,客廳的背景音樂過分熟悉:林心姿早已關瞭電視,正點開他的視頻聽歌。手機放在茶幾上,她雙手托腮,安靜坐在小馬紮上,胳膊肘支著膝蓋, 認認真真盯著屏幕, 桌面上依然是未收拾的西瓜、可樂和狼藉外賣。
可見到她在認真聽自己的歌,面前的一切都變得不那麼礙眼起來,就連她身上那條大紅牡丹花褲子,都平添瞭幾分格調。
他怔瞭幾秒。林心姿聽見動靜,抬頭看瞭他一眼,眉眼彎彎對他笑:“原來你這麼厲害啊!你唱歌好好聽!”
“好聽嗎………還可以吧。”他撓頭,幾分不好意思的。但到底是年輕人,被誇獎,使勁壓住嘴角笑意。
林心姿揮瞭揮手機說:“我關註你微博瞭哈,你有沒有抖音、B站?我剛搜瞭,沒搜到。”
他想接著耍酷說不用。但礙於“粉絲”二字在眼裡實在是珍稀動物,夏天頓瞭幾秒,終於走到她身邊,清瞭清嗓子,聲音低又嚴肅:“那個……抖音和B站也有,叫另個名……
夏天一晚上增瞭30個粉絲。
除瞭林心姿的三個小號,還有她號召下的一群同學、同事閨蜜以及閨蜜的男朋友們。白領們對娛樂圈永遠充滿好奇,得知林心姿的合租室友是個上過熱門綜藝的練習生,紛紛熱情洋溢點瞭關註表示要開始追星——畢竟真實的明星太遙遠,近在咫尺的,追起來,才格外有感覺。
“再說瞭嘛……”友人們紛紛表示:“現在都流行養成系!不火的才好,要入就入潛力股。”
“他們都說你唱歌好聽!長得也好!將來肯定能大火!”林心姿一臉真摯。
他點點頭,很酷地對她說瞭一聲:“謝謝。”
晚上睡前,他閑著無聊點開幾個新粉絲的主頁,畢業院校一溜水的清華北大人大牛津劍橋常青藤——
“臥槽,牛逼。”
所以大概是從那以後,同住屋簷下卻處於兩個世界的人才開始一點點熟悉的。一個對另一個產生瞭莫名的“護犢”之情,另一個也覺得自己對小姐姐多瞭三分“寵粉”的義務。
娛樂圈作息與上班族作息是美國時間與中國時間的差別。有幾次林心姿起床時,夏天才回來,背著一把吉他,說他一三五在酒吧駐唱;也有時候林心姿下班時,正好在門口遇見他,他說自己剛拍瞭一天的淘寶廣告。
“哇!哪傢店?我去給你刷點銷量。”
“呃。不用。你用不著的。”他一噎。
“用不著的話也可以送人呀,哪有粉絲不沖銷量!”林心姿笑。
他似乎在天人鬥爭,掙紮幾秒,低聲別扭說瞭幾個字。
“什麼?”她沒聽清。
“……男士內褲。”
“……” 林心姿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緩瞭會兒,伸手拍拍他肩膀嘆息:“小小年紀,確實不太容易。”
“沒辦法。”他看林心姿一眼,也唏噓:“等哪天不想努力,還要麻煩姐姐你替我介紹個漂亮阿姨。”
“沒問題。”她拍拍自己肩,大義凜然,“包在姐姐身上。”
他有時候很忙,酒吧駐唱、淘寶廣告、通宵直播……什麼活都接,也有的時候很閑,咬著筆頭在房間悶一整天,時不時拿著吉他撥動幾個和弦。
他新寫瞭歌,會唱給林心姿聽,偶爾也會做做市場調研——比如問問白領女青年的聽歌喜好。
“周傑倫啊!小學的時候聽《七裡香》,現在沒事聽的還是《范特西》。華語樂壇停滯這麼多年,聽來聽去,還是那幾個人。”她皺皺鼻子。
“哈哈,你們90後的男神。”他抬眉毛,“不過我隻會一首。”
這麼說著,手指撥動琴弦,彈唱瞭一段《告白氣球》,他手指細長,掃過琴弦,聲音卻比琴弦好聽。林心姿眼睛亮亮,當即拿瞭手機錄下,發在朋友圈裡,文案裡滿滿自豪。
朋友圈點贊數量激增,她越發快樂,拿著手機湊過來給夏天看各色誇獎評論,完瞭嘆氣:“沒想到啊,我竟然是親媽型事業粉!”
“親媽?事、事業粉?”他一愣,似乎還不太懂飯圈規則。
“就是像你媽一樣,希望你事業紅紅火火,大紅大紫的那種!”林心姿諄諄教誨。
他愣瞭愣,低頭瞥見她身上那件藍底淡黃色碎花長褲,笑著點點頭:“是挺像我媽的。”
他也希望自己大火。
懷才的人總希望被世人看到。搞創作是很私人也很大眾的事情:“私人”之處在於這件事隻與你有關,而“大眾”之處在於,作品的所謂價值,大多數取決於大眾對它的認可度。
他想要做音樂,想要舞臺。將虛幻的理想打碎,碎片上逐一寫著的無非就是:錢與機遇。
“其實,我參加節目也不是真的想做偶像。我就是想火。”
“我懂,刷個臉嘛。攢一波人氣不虧的。也不是希望真能出道,而是希望夠通過這個平臺讓別人看到你、聽見你的聲音。”
他點點頭,“對。是這樣。而且,我不太習慣做偶像……”
畫很濃的妝,賣萌搖頭迎合女觀眾的幻想,音樂停止時在在舞臺上使勁對著鏡頭拋媚眼比心,社會普遍將二十多歲的男人當狗,或奶或狼。可他想,憑什麼啊,老子要當人。
“我懂。”他隻開瞭頭,林心姿就接著說:“現在的愛豆兩個字已經有些污名化瞭,似乎就代表則有人氣沒實力。偶像樹立人設滿足粉絲喜好,而藝術傢聽從內心做自己就好。你肯定想做藝術傢。”
他笑起來,“你怎麼什麼都懂——對瞭,你是學霸。”
“還是小姐姐啊。閱歷在那裡咯!”林心姿抬瞭眸子看他,眼神閃閃是得色。
他連連點點頭,順從地豎大拇指:“小姐姐牛逼。”
到底是共處一室,兩人之間的瞭解越來越多。年齡差距在那裡,生活方式也大不相同,否決戀愛的可能性,相處反而更加默契、
同一個屋簷下的人,無論來自哪一個世界,總有差不多的煩惱與惆悵。 但正因為來自不同世界,他們的攀談少瞭顧忌,更容易交心。
於是,閑聊的時間裡,他們一起喝酒,買一堆花生瓜子薯片浪味仙,他說完他的夢想,她開始講述她的愛情:
先是陳默,然後是徐傢柏與胡哥,錯誤的人從身邊一個個被試錯。她眼看著就要27,都說北上廣盛產“剩女”——她們漂亮、聰明有學歷,可卻不知為何總是被動或主動地剩下。不甘願單著卻不得不單著的女性,大傢各有自己的堅持或問題。
如果不是謝可欣的出現,讓她焦慮:隻靠臉吃飯的女人,隨著時間流逝與新一批美人湧入,很快能發現自己在愛情市場上優勢銳減。
林心姿將失敗的故事一 一對夏天講述,喝一口啤酒嘆氣:“你說,我是不是有什麼需要反思的?”
他拆瞭一包旺旺雪餅,分給林心姿一片:
“從男人角度上來說吧……還真有。聽起來,姐姐你是不是,有點作啊?你說那些女生長相和你差不多,但是臉吧,除非是驚天動地。更多時候,我們男人還是看性格。哄女朋友很累的,誰願意天天受罪啊。”
林心姿不說話瞭。
過瞭一會她又問:“那,你覺得,我適合找什麼樣的?”
“自己喜歡的唄。”夏天又拆一包,見林心姿手上那塊還沒吃完,幹脆一口咬下兩片:“不過你之前挺奇怪的,非說27歲之前要結婚,現在眼看著結不瞭瞭。你要不破罐破摔吧!隨緣好瞭。”
他無心說出口的“破罐”,莫名喚起林心姿心底一點擔憂,抬頭看夏天:“那個……你覺得我看起來幾歲?”
他吃零食的手停下來,仔仔細細看她。
他們坐在林心姿臥室的地毯上,背靠沙發靠墊,實在是這間臥室的景觀太好,有將近半面墻的大窗,這裡適合吹牛適合八卦,更適合交心。宜傢的落地燈立在一旁,從夏天身後,斜向下打在林心姿的臉上——他記得拍廣告的時候,攝影師告訴他,這個位置叫做“蝴蝶光”,能在人鼻子下顯出一個蝴蝶形狀的陰影,照人最美。
有關男女的心動,坊間傳聞有15秒定律,大概是說:15秒的對視,足以誕生一份愛情。
夏天不知道到底看瞭她幾秒。久到林心姿有瞭幾分不自在。
“十八!”夏天終於回答,說出一句商業不能更商業的假話,又補一句:“對,姐,你看起來隻有十八,如果不是妙語連珠,舉手投足優雅,我真想叫你一聲大妹子。”
林心姿翻白眼,從塑料袋裡翻出瓜子拆開。
似乎小孩不善於撒謊,默瞭默,夏天終究還是補瞭一句:“但你確實應該學著護膚瞭,熱瑪吉什麼的做起來。說實話——”他更湊近瞭一點:“你遠看還好,近看毛孔已經有點粗大。”
林心姿瞪他,舉手要打。
夏天趕緊隨手抓瞭地面上一隻娃娃遮擋,大喊姐姐饒命。兩人打鬧一會兒,夏天忽然停瞭手中動作看著她,笑容收斂瞭下去,幾分認真,決定告訴她一句大實話:
“不過,心姿姐,我剛剛仔細看你,有一個重大發現……”
“嗯?什麼?”她住瞭手。
“我發現啊——”他幾分得意:“你其實,長得還行。”
“哈?” 林心姿的臉僵在那裡。
夏天一慌,趕緊補救:“誒,我是說認真的,你有時候看,長得真挺好看的,就五官真的可以!你要是能好好打扮打扮自己,別穿這些大花褲子,應該勉強算個美女,還真不至於找不到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