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北站必勝客一役可以說徹底改變瞭我跟JP之間不冷不熱的狀態。我自己的意識飄忽瞭好幾天,在夜總會的別扭和沖突,我給他鬼使神差打的那個電話,他漲紅著臉說:“我不高興,我上班的時候也想著你。”……這些情景就像臺灣偶像劇裡面男主角親吻女主角的鏡頭一樣,不停地回放,不停地回放,提升著劇情,勾引著觀眾的腎上腺素。
我於是癡癡呆呆地笑起來,惹得我媽更不高興,我以莫須有的理由回絕瞭皮膚科醫生,已經讓她處於忍受的邊緣瞭。
可是我仍然保守著我的秘密。
我們在一起的感覺不一樣瞭。
原來我敷衍瞭事,跟他在一起很像陪同法國工商考察團,現在我每天晚上都很愉快地去找他,吃飯聊天散步。
原來我覺得兩個人在一起一定要找到合適的話題才行,現在我們拉著手可以走上幾十分鐘也用不著說什麼話,我隻是看著他的大皮鞋和他手背上金色的毛發。
可是人在愉悅的時候,日子過得是那麼快:JP要回法國瞭。
他走之前的那個星期日,我陪著他去中街給傢裡人選些特產當做禮物:幾枚碧玉小佛,幾把折扇,還有兩個檀香木的小小的屏風是放在書桌上的裝飾品。
他這個時候開始跟我說起他的傢裡人:這個是送給爸爸的,他從前經營一傢農場,現在年紀大瞭,就把地租給農戶,自己隻是養一些蜜蜂;這個是送給媽媽的,媽媽退休之前是一個高中的數學老師,她現在也給鄰居傢的小孩補一補數學課;這個是送給姐姐和姐夫的,他們都在瑞士的一所私立學校教書,姐姐是教法文的,姐夫教物理;這個是送給哥哥和嫂子的,哥哥跟JP做一樣的工作,也是軟件工程師,嫂子是政府機關的會計師,也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這兩個是送給他們的孩子小克萊芒和小拉菲爾的,男孩克萊芒四歲,女孩拉菲爾兩歲半,他們有時候很可愛,有時候簡直是災難……
買完東西,我們去星巴克坐瞭一會兒,他一直在跟我說小的時候幫他爸爸取蜂蜜的事情,而我的註意力已經早就轉移到別的東西上瞭。
“哈哈,蜜蜂真有趣。”我喝瞭一口獼猴桃汁,然後說,“那麼你從前的女朋友呢?你們怎麼分手的?”
你知道的,出其不意才能得到真話,你跟他繞啊繞啊的,他就先會察覺瞭,他就會先準備回答瞭,所以行走江湖,套得真話最重要講究兩個字:跳躍。
上一句還是蜜蜂,我下一句跳到他從前的女朋友上面,大哥當時愣瞭,真話隨即出來瞭,“她,她在南美……”
“什麼地方?”
“危地馬拉。”
話說這個地方我小時候就有耳聞,我爹地曾經總結出世界上讀音最難聽的幾個地名包括有:拉脫維亞危地馬拉厄瓜多爾蘇拉威西馬達加斯加,還有最難聽的洪都拉斯和蘇門答臘。
危地馬拉啊危地馬拉,想不到今日我與你狹路相逢。
我:“繼續說啊。”
可見再老實文靜的人也有歷史。
JP曾經在危地馬拉做過工程,女孩薩拉也是在當地工作的法國人,在一次同胞聚會的時候他們認識瞭,很快就戀愛瞭。
“薩拉好看不?”
“嗯,非常可愛。”
“性格怎麼樣?”
“隨和而且快樂。”
這可不是我想聽到的話,不過要他說前情的壞話,顯然也不太可能。
“那你們怎麼沒有在一起?”
“我要回法國,薩拉不想回法國,她想留在危地馬拉。”JP說。
“就這樣?”
“就這樣。”
“為什麼你們兩個沒找一個折中的方式妥協一下呢?”我說,“法國和危地馬拉中間是哪裡?百慕大?我地理學得不好。”
他笑起來,“我也不知道……那是過去的事情瞭。”
他吃瞭一口巧克力點心問我:“Claire,你願意跟我去法國嗎?”
話題一不小心嚴肅瞭,我說:“如果你邀請,我願意抽空去旅遊。”
“除瞭留學,你以前也去過的,是嗎?”
“去過幾次,但是那是工作,不是旅遊。坐在領導的大黑車子裡,陪他們開會觀光購物。”
“真可憐。”他說。
“這個就算可憐瞭?我還沒有跟你說我吃飯的事兒呢。”
“吃飯怎麼瞭?”
“昨天你請我吃法國菜,我非常感動。我自己可不會去那種餐廳,貴得要命。跟著領導吃我還得翻譯。隻有可能發生兩種情況:要麼就是一場下來,沒耽誤工作也沒耽誤吃,就是自己吃瞭些什麼根本就不知道;要麼就是趕上領導興致好,話說得多瞭,我除瞭第一道奶油湯,什麼都吃不到,最後同事給我拿兩盒飯讓我回傢墊肚子,我以為是我自己沒有吃完的魚肚和牛排呢,結果一打開:白菜燒丸子。”
我說得他哈哈笑起來,把我的手握住,“那咱們今天還去同一傢餐廳吧?要另外一個menu。”
我把他的手反握住,“JP,一直蒙你請吃飯,實在不好意思,今天晚上我請你吧。”
“可以啊。”他非常高興,“去哪裡?”
“朝鮮人區有很多不錯的小館子,我認識一傢參雞湯店。參雞湯你知道嗎?很小的母雞肚子裡面裝滿糯米大棗和沙參,熬很多個小時才出來的湯,白湯,很補身體。冬天暖胃,夏天解暑,你想試試不?”
“行,說得我都餓瞭,咱們去吧。”
於是我們兩個從中街直奔沈陽市的朝鮮族人聚居區西塔,在長壽參雞湯店要瞭兩碗雞湯,連吃帶喝,大汗淋漓。
我心裡有事兒,吃飯不能這麼簡單。
JP正吃得香甜的時候,我又跳躍瞭一次,“你跟薩拉還有聯系沒有?”
他一口糯米飯正在嘴裡,沒嚼幾下就咽進去瞭,“沒,沒有瞭。”
“別撒謊。”
“沒撒謊。”
“哦,你看這個酸蘿卜你嘗瞭沒?我跟你說,咱倆來得有點晚瞭,六點鐘以前這裡還贈送雞仲肝呢。”
“……”他可能是被我跳躍蒙瞭,拿著吃湯的勺子想瞭一會兒,然後說,“酸蘿卜我不想吃……不過我有薩拉的照片,你要不要看?”
“要看,在哪裡?”
“在我電腦裡。我的電腦在我酒店的房間裡。Claire,你願意去我的房間嗎?”
……
太,跳,躍,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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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我同意瞭,因為我想看看他前情薩拉的樣子,也因為JP第二天就要走瞭,我因為要在學校監考所以不能送行,還因為憑我對他的瞭解,這個傢夥是不太有膽量強迫我做我不願意的事情的。
他的房間在喜來登酒店的二十四樓,很精致的套間,屋子裡是他身上的桃子洗衣皂的味道,我看見一個碩大的灰色的硬殼行李箱,裡面的東西已經整齊密實地裝好瞭,他有兩雙一模一樣的系帶的黑色皮鞋,他是個整潔細心的人,這與我正好相反。
JP的電腦放在鏡子前面的書桌上,書桌旁邊放著一把椅子。這把椅子的寬窄很奇怪,它不是單人椅子,也不是雙人沙發:它是一把兩個人要緊緊貼在一起的椅子,或者是一人抱著另一人的椅子。我立即回頭看瞭看他。
可是JP隻是走過來,站在書桌旁邊,在電腦上找到瞭那份標註著“危地馬拉”的影集,我註意到年份已經是二○○三年瞭,那一年,我剛剛大學畢業。
他把“危地馬拉”打開,找瞭一會兒,便對我說:“你看,這是薩拉。”
照片上是一個短頭發的女孩,在海灘上,張著嘴巴大笑,原則上來講,不是那種典型的法國大女郎,沒有那麼高挑纖細,這張照片上也看不出什麼性感和魅力,但是勝在明朗愉快,法國人說這種姑娘“mignonne”,非常可愛。
我仔細看瞭看,“不錯,還有別的照片嗎?”
“沒有瞭。刪除瞭。”他坐在我對面的床角上對我說。
“為什麼留著這張呢?”
“是一段記憶。”
“如果,如果我想要你把這張照片也刪除呢?”我說。
他沒說話,我們相互看著對方,過瞭好一會兒,他走過來,似乎就是要刪掉那張照片,但是我把他的無線鼠標拿開瞭,笑著說:“何必那麼認真呢?我就是開個玩笑。”
他也笑瞭,“好吧,那你看看這些照片吧,還有很多,我按照年份和工作地方分開瞭。你看照片,我收拾行李,我得把這些禮物裝到箱子裡面去。”
我便把他的那些照片一幀一幀地打開來看:他在非洲的工作和旅行;他在南美洲住過的酒店,邂逅的臭鼬和企鵝;他在菲律賓的辦公室;他在韓國的同事們;還有他在廣州、長沙、武漢和烏魯木齊的照片……
我不無敬仰地說:“JP,你居然去過這麼多的地方。”
他一邊把東西裝箱,一邊笑著回答我:“大部分都是為瞭工作。”
然後我打開瞭一個實在不應該打開的影集,那上面寫著:1973。
裡面幾乎所有照片的主角就是一個小寶寶,白金色的頭發,臉頰長得像在嘴巴裡面含瞭兩個包子,被他媽媽包裹在小佈袋裡面,粽子一樣。
我招招手說:“你過來,這是誰啊?”
他走過來,俯在我身邊看瞭看,“這個……這個啊,這是你旁邊這位紳士年輕的時候。”
我側頭看看他,“話說,JP啊,看你的樣子,你似乎根本沒怎麼變化。”
他笑著看看我,“是嗎?”
我們離得那麼近,他的下巴幾乎貼在我的額頭上瞭,他的氣息輕輕拂在我的臉上。在柔和的暗黃色的燈光下面,在這個香噴噴的環境裡,在我的腦袋裡面,這位紳士跟他年輕時候的形象好像重合在瞭一起,我越看越覺得他像是一個小娃娃,我真想親親他。
我當然沒動,隻是用眼睛縱容瞭他。
於是JP俯下頭來,親吻我。
這肯定不是我的初吻瞭,但是足夠讓我忘記從前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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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把不倫不類的椅子終於派上瞭用場,JP抱著我坐在上面,我們面對面。一個纏綿的親吻讓人壯瞭膽子,我把他的眼鏡拿下來。
我忽然發現,他有一雙純藍純藍的眼睛,藍得就像……反正我就沒見過那麼藍的眼睛。
我有點驚訝,“原來你是藍眼睛!”
他上來繼續親我的嘴巴,不無得意地,“你怎麼才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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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傢夥接下來的親昵漸漸有點變瞭味道,熱度明顯升高,手腳明顯開始不老實。我在他襲上我胸部之前,拽著他手背上的汗毛把他的手挪開。
他把頭埋在我的頸窩子裡蹭,又像在請求,又像在耍賴,“你,你願不願意做愛啊?”
我抱著他的脖子,親親他的額頭,“是的,JP,我願意跟你做愛。”
“……”他現在開始知道要等著我下一句話瞭。
“隻不過,我覺得現在還沒有準備好,你願意給我一點時間嗎?”
“那也行……”
這一夜發生的故事總是不時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裡,在接下來我們分別的那一個暑假,我總是思念著JP先生的溫柔浪漫和他的可愛多情。
同時,我也慶幸自己的判斷和選擇,這讓他能夠更加重視、珍惜,還有愛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