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工後眾人換瞭衣服,一起去Joy’s吃晚飯,點瞭不少當地的特色菜,酸辣海鮮沙拉、青咖喱雞肉、冬陰功、清炒芥蘭、蕉葉烤魚……還有炭火烤的雞肉、牛肉和蝦串,外表有些微焦香,內裡鮮嫩多汁,配上黃瓜、洋蔥和米糕,蘸著店裡自制的花生醬,讓連續幾天與炒飯和米粉為伴的葉霏吃得停不下嘴。克洛伊還要瞭一份甜品,晶瑩潔白的糯米飯上擺著熟透的芒果,澆一勺椰漿。兩個女生各分一半,心滿意足。
吃過晚餐,又沿著海灘去MonkeyBar。鄭運昌恰好也在,笑著和大傢打招呼。頌西卻不在櫃臺裡,剩下的一位服務生不會調酒,陳傢駿招呼他拿杯子和冰塊,自己轉到吧臺後,拿瞭一瓶伏特加和幾罐湯力水。
“今天都凍壞瞭,喝點烈酒,驅寒。”他給眾人倒瞭酒,有的人杯中加瞭冰塊和湯力水,他自己什麼都沒有放。萬蓬要給陳傢駿倒,被他攔住,“我喜歡這樣的味道,幹凈。”
葉霏看看自己的面前,別說酒,連玻璃杯都沒有,她揚瞭揚下巴,“這才叫幹凈。”
陳傢駿嗤笑一聲,叫來服務生,囑咐瞭兩句。不多時,他捧著一隻颶風杯走過來,放在葉霏面前,淺淡的乳黃色,帶著椰香。
“啊,你總在酒吧點的,PinaColada(椰林飄香)。”陳傢駿把杯推得離她更近些。
葉霏嘗瞭一口,清爽的鳳梨和椰汁味道,但絲毫沒有朗姆酒的氣息。她看向陳傢駿,他挑瞭挑眉,惡作劇般地笑瞭笑,“幼兒園版本。”
萬蓬拿起伏特加,瓶口湊到她杯上,“我給你加一點……”話音未落,陳傢駿已經伸過手來,抬高瓶頸,“她又沒下水,不用。”
克洛伊道:“霏一個人在店裡也很辛苦,你沒看她渾身都濕透瞭。”
“那又怎樣,她也不怕感冒。”陳傢駿接過酒瓶,放在一旁,“不能給她酒喝。要不,換成薑汁可樂?”
葉霏果斷搖頭,抱緊自己的兒童版雞尾酒。
克洛伊向她解釋:“潛水員感冒是很麻煩。呼吸不暢的話,沒辦法做耳壓平衡。耳朵會非常痛。”
葉霏搓瞭搓耳垂,問:“那怎麼辦?吃藥緩解一下?”
“有時候吃藥可以暫緩鼻塞,但是如果在水下一冷,藥效過瞭,鼻子重新堵上,上升的時候膨脹的氣體排不出,反向堵塞同樣痛苦。”
萬蓬插話:“我做實習生還好,如果是真的帶隊,後面跟著一群顧客,怎麼疼也得咬牙堅持,不能中途退出。”
刀疤點頭,“很多老潛水員都是半聾的。”
克洛伊轉過頭來,口型誇張,好像對刀疤說著什麼,其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刀疤不解,“什麼?”
克洛伊攤開手:“看,半聾就是這樣,他果然聽不到。”
眾人大笑。
這時有白天一同潛水的顧客走過來,盤腿坐在竹席上,說:“今天各位都辛苦瞭,我請大傢喝啤酒。”
陳傢駿道謝,說:“這是我們的工作。”
顧客感嘆,“來旅遊隻覺得怎麼都潛不夠,但我知道在潛店工作其實也不容易,難受也要下水。”
葉霏咋舌,“不能互相幫手一下麼?”
克洛伊道:“那得有足夠的人手,也得別人願意幫忙。不是所有潛店都像我們這裡這樣友愛的。”
萬蓬湊過來,“霏你不知道吧,最初開店的時候,隻有老板一個人,兩套裝備,一艘小船,那才真叫辛苦。”
陳傢駿瞟他,“你又什麼都知道。”
萬蓬摸著腦袋嘿嘿笑道,“聽大傢講的,這是島上的傳奇麼。”
葉霏問:“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瞭?”
陳傢駿沒有答話,晃著杯中清冽的伏特加。
“大概也快十年瞭吧,比我來這邊早兩三年。”鄭運昌想瞭想,“那時候島上遊客還不多呢。”
萬蓬說:“是啊,現在我們已經是五星級的潛店瞭,還可以開IDC。”
葉霏不懂,“什麼是IDC?”
“就是潛水教練的培訓課程。”克洛伊解釋道,“我們隻能教到潛水長級別,課程總監才能進行教練課程教學。”
“聽起來好高級。”葉霏張大嘴巴望向陳傢駿,“你不會是課程總監吧?”
他搖頭,“我師傅會過來。”
“汪Sir一年會來兩三次。”鄭運昌拍瞭拍陳傢駿的肩膀,“不過我看好傢駿,他現在是教練長瞭,已經有資格去參加課程總監的培訓瞭。”
“耶!”萬蓬蹦起來,曲起胳膊,做瞭一個用力的動作,“看藍氧以後還會不會那麼囂張!”
刀疤拽著他坐下,“記住,升級不是為瞭炫耀。”
葉霏問:“藍氧是誰?”
克洛伊答道:“島上的另一傢五星級潛店,在另一側的海灘。”
“和我們算競爭對手?”
“其實這個島足夠大,客人足夠多。”克洛伊聳肩,“但總有些人想當老大,想對別人發號施令。可惜,我們不會買賬。”
英語不大靈光的汶卡慢慢地說:“我們隻想做開心的潛水員。”
鄭運昌用中文對葉霏說:“樹大招風。”
她點頭,“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陳傢駿盯著手中的杯,淡淡地說:“無聊。”
葉霏明白,他並不是說大傢的討論無聊,而是不屑於加入那些競爭和攀比。雖然陳傢駿沒有明說,但她隱隱覺得,自己就是知道。他和周圍的人相比,有一種不一樣的氣質,哪裡不一樣,她說不清。
幾位顧客聊起最近南部的局勢,詢問如何從陸路跨越邊境線進入鄰國。
克洛伊詳細地說明瞭路線,“過境很容易,晃一晃護照就可以。”
“那不是晃一晃護照,而是晃一晃你的膚色。”陳傢駿揮瞭揮手掌,哂笑道,“我們過境就會被仔細盤查,以前visarun還要擔心回不來。”
葉霏好奇:“你為什麼要visarun?我以為你就是這裡的人呢。不過你的中文的確講得不錯,英文又很好。你從哪裡來,新加坡?”
陳傢駿挑瞭挑眉,“佛山。你知道嗎?黃飛鴻。”
看他似笑非笑的樣子,葉霏就知道他在開玩笑,撇瞭撇嘴,轉過頭去。
喝過一瓶伏特加,又喝瞭一輪啤酒,頌西還沒有回來,始終都是另一位小夥子在忙碌。鄭運昌也不能安坐下來和大傢聊天,總要過去吧臺幫忙。
萬蓬問服務生:“頌西去哪裡瞭?生病瞭嗎?”
小夥子答道:“茉莉生氣瞭。頌西想辦法賠罪呢。”
克洛伊搖頭,“這個頌西,他又怎麼瞭?”
“前些天有一群背包客來開party,後來玩得太瘋瞭。大傢猜拳、玩紙牌,輸瞭的人要脫衣服,有個姑娘脫得隻剩比基尼瞭,頌西說那你親我一下,姑娘撲上來就是個法式熱吻。”
克洛伊翻瞭個白眼,“他可以躲開。”
小夥子撓撓頭,“就是個遊戲,她親瞭一下,頌西後來也推開她瞭。不是什麼大事兒,不知道誰告訴茉莉瞭。”
克洛伊瞪圓眼睛,“大事兒,你告訴我什麼是大事兒?”她扭頭看刀疤,“讓別的姑娘親你,你敢麼?”
一貫神色嚴肅的刀疤難得微笑,伸出大手揉揉她的頭發,“我不是小孩子瞭,根本不會參加這種遊戲。”
克洛伊歡快地笑起來,倒進刀疤懷中。稍後她又坐正身體,認真地對葉霏說:“如果你想要找一個當地的男朋友,一定要睜大眼睛。很多人隻是遊戲人生。”
“在哪裡找男朋友都得睜大眼睛。”葉霏自嘲地撇瞭撇嘴,心情有些低落,“我現在也不想找,我已經受夠謊言和欺騙瞭……”她垂下眼睛,換回話題,“希望頌西能成熟一些,懂得珍惜茉莉。”
克洛伊嘆氣,說道:“茉莉是個好姑娘,但我覺得,有點太浪漫瞭。她在這份感情中太投入,一方面是因為頌西,一方面是因為這個環境,以為這裡是天堂。但是,我必須說,它不是。它隻是一個夢。”
葉霏努瞭努嘴,“但是,你也有刀疤呀。這兒還是挺浪漫的,是不是?”
克洛伊微笑道:“當然浪漫,我也去過很多海島。現在對我來說,潛水是我的工作,這裡是我的生活。”她向著刀疤的方向努瞭努嘴,“他也是。我和他的關系,就像我和以前交往過的男朋友一樣。隻是,這一切恰好發生在這個地方而已,它並不是海島生活的額外收獲。浪漫的美夢和現實世界之間,有一條分界線。相信有那麼一天,你會找到它。”
葉霏想起心事,一瞬間有些恍惚。“美夢和現實?我不知道對我來說,現在是不是在夢裡。如果是,也許是一場噩夢。”
克洛伊開懷大笑,指向陳傢駿,“那是你的噩夢嗎?他有那麼可怕麼?”
陳傢駿蹙眉,瞪瞭二人一眼。
鄭運昌問:“阿霏,如果沒有丟摩托車,你原本的計劃是什麼?不會專程到這裡打工吧。”
“我的計劃……已經想瞭好幾年瞭……想去看電影裡的邦德島,在沙灘上做個按摩,去吃龍蝦和咖喱蟹,去山崖上看日落,在海灘上看星星……”她說著說著,聲音低下來,眼眶微濕,“但最初的計劃裡,不是我一個人的……我多希望,這一切都是做瞭一場夢。”和那個人依偎在一起,看日出日落,雲卷雲舒,在璀璨的銀河下擁抱,聽著波浪沖刷沙灘的聲音緩緩起舞。曾經多麼甜美地幻想過,如今心裡就有多煎熬。
克洛伊說:“你是個好姑娘,會有很多人願意陪著你的。”
鄭運昌點頭,“是啊,歡迎你以後再來,帶著你的Mr.Right。”他又笑,“或者你可以在當地選一個,然後留在島上。”
“我不是需要‘有人’來陪,我隻是想要‘那個人’。”葉霏聲音發悶,“但是,我把他弄丟瞭,我不應該和他分開那麼久。他去美國之前就問過我,要不要結婚,帶我一起去。我說,我還小,要先讀完研究生……我們說好要一起去海島,可他、可他……帶著別人……”
“可憐的霏。”克洛伊攬著她的肩膀,輕輕拍著,“那個愚蠢的男人犯瞭個大錯。是他弄丟瞭你,你沒有失去任何好東西。”
眼淚順著兩頰滑瞭下來,葉霏趴在桌上,臉埋在手臂中,“我來這兒,本來是……想要埋葬過去的。我不想再記著和他有關的任何事情……”
眾人默然,隻有克洛伊輕輕撫著她的後背。
這時她聽到陳傢駿冷靜的聲音,悠悠地說:“所有的過去都已經過去,沒剩下任何東西供你埋葬。除非你想和自己的過去一起腐爛。”
雨後的夜風微涼,月亮半隱在雲層後,蓬松的雲朵鍍瞭銀邊,溫柔起伏的曲線如同蕩漾的波浪。眾人喝得微醺,頌西不知何時勸好瞭茉莉,兩個人挽著手,一同走進MonkeyBar來。頌西忙碌起來,茉莉就坐在吧臺前,支著下巴看他。他忙裡偷閑,探過頭來,兩個人嘴唇輕碰,相視而笑,似乎之前的不愉快都沒有發生。
克洛伊有些困乏,倚在刀疤的肩膀上,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話。
“今天都累瞭,早些回去休息吧。”陳傢駿起身,去櫃臺前記賬。
葉霏站起來,撫瞭撫裙後的褶皺,剛要出門,就被他喊住。“你,跟我回店裡。”
不會大傢休息,她還有任務吧?葉霏頭疼。雖然老板說瞭,她不下水,不用擔心感冒,但是這一天奔忙下來,精神高度緊張,現在也隻想回宿舍休息。她悶悶地走在沙灘上,知道陳傢駿就在身後不遠處,但也不想停下來等他。他也沒有加快腳步,依舊不緊不慢地走著。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沿著海岸線走回潛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