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更新,補充瞭一段作者有話說)
“坐。”陳傢駿打開店門,指瞭指桌旁的木椅,轉身走進內間,拿瞭紙筆出來,在她對面坐下。
“從明天起,你不用來瞭。”他語調平靜,頭也不抬地說道,同時在紙上寫著什麼。
葉霏探身,“我做錯什麼瞭嗎?還是又惹到你瞭?”心想,我也沒喝酒啊,還是你喝多瞭無事生非?
陳傢駿抬眼看她,“你就這麼喜歡當shopslave?”
她扁瞭扁嘴,“還有三四天才能走,不幹活,總不能喝西北風。”
“是沒有喝西北風,倒是喝瞭不少飲料。”陳傢駿手裡拿瞭一沓單子,饒有興味地翻著,“你還真是喜歡吃炒飯啊。”
正是她在Joy’s記下的賬單,不知何時被他拿瞭回來。
“因為最便宜。”葉霏實話實說。
陳傢駿攤開手,“把你的美金給我。”
她的全部傢當就是兩百美金,時刻揣在身上,猶豫瞭一下,掏出來放在他掌中。
“都要被你揉爛瞭。”他嗤瞭一聲,轉身走進櫃臺後。葉霏忽然想到自己的回程,張瞭張口,想讓他手下留情,至少要留給她去機場的車票錢。
不多時他轉瞭出來,將一沓紙幣推在她面前,其中一張是她交過來的百元美金,剩餘的換成瞭當地的貨幣。“找你五十美元,沒有零錢,按照銀行中間價兌換,你不吃虧。”
“那個,摩托車……”葉霏將信將疑。
陳傢駿將寫瞭字的紙轉過來,一筆一筆指給她看,“這是你這十天的薪水,作為新人,也就這麼多;食宿按照昌哥說的,都包瞭,但是飲料要你自己付,半價;摩托車的損失兩百美金。算下來,你給我五十。有問題嗎?”
葉霏幾日來和茵達、茉莉聊天,大概知道做服務生收入微薄,而陳傢駿開給她的工資比預想中多出不少,沒想到手頭還能有結餘。她有些驚訝,“包食宿?你不是說吃飯記賬,從我的工錢裡扣?”
“嗯,怕你吃太多。”陳傢駿晃瞭晃手中的單子,揶揄道,“如果我說包食宿,你頓頓清蒸石斑、薑蔥龍蝦,我怎麼包得起?”
“還有,去診所的費用……”
“哦,你提醒我瞭。”陳傢駿點頭,從一沓錢中撤回瞭一張小面額的當地幣,“現在,你我兩清瞭。”
葉霏盯著桌上的錢,一時怔忡,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你不是要去邦德島麼?還有你的那些心願清單。省著點,一百五十美金夠用三天。”陳傢駿說,“明天一早有船過去,讓頌西或者汶卡去碼頭送你,就說是我店裡的員工,能拿當地人的票價。”
“你不怕我又去酒吧,橫屍街頭,下落不明?”葉霏想起他的話,挑眉問道。
“這麼多天還不吸取教訓,現在還想跟著別人亂跑?”陳傢駿哂笑,“再說,那是你自己的命,與我何幹?”
“我當然沒有那麼沒心沒肺。”葉霏拿起桌上的錢,折好,妥帖地放在口袋裡。她看瞭看對面的陳傢駿,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就像籠中的鳥忽然得到自由,卻不知道要往哪裡飛瞭。她清瞭清嗓子,由衷地說:“謝謝。這段時間,多虧你和大傢照顧我。其實我覺得,你這個人,還是挺好的。”
“我才沒有那麼愛管閑事。”聽到誇獎,他笑得反而有些尷尬。
葉霏好奇,“那你為什麼要管我?”
“為什麼……太清閑,找點樂子。”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葉霏。
她嗤之以鼻,翻瞭翻眼睛。
陳傢駿仰身靠在座椅上,“你應該感到慶幸,我隻是想到瞭小妹。”
“你有個妹妹?”
“曾經。”他點瞭點頭,有一絲寂寥,“如果她還在,大概和你年紀差不多。”
葉霏“啊……”瞭一聲,不知如何接下去。
“已經,快十年瞭。”陳傢駿掏出一支煙來,點燃,緩緩吸瞭一口,青白的吸頂燈下騰起裊裊的煙霧。“剛才你問我從哪裡來。我出生在Jogyakarta,聽說過麼,中文叫做日惹。陳傢駿是我的本名,但是護照上寫的是SukantaHartani。在美國讀書時,大傢叫我Daniel。”他喝瞭小半瓶伏特加,又加瞭兩罐啤酒。那些許多年來埋藏心底的往事,都變得清晰起來,在腦海中不斷盤旋,想要掙脫束縛,再次被訴說。
“□□那年,小妹在雅加達讀高中,就躲在當地穆斯林朋友的傢裡。日惹的蘇丹說,無論什麼民族,都是他的子民。所以她想連夜趕回來,朋友騎著摩托車,開得太急……”
陳傢駿半張著嘴,呵出煙霧來,臉孔隱在輕煙後,半明半暗,“那個國傢,我再沒回去過。”
當年慘烈的歷史,葉霏曾聽說過。她沉默半晌,輕聲問:“那……其他傢人呢?爸爸媽媽,兄弟姐妹?他們也很想你吧。”
“我媽媽已經去世瞭。其他人,大哥比我大兩歲,還有一個弟弟。”他面露譏嘲,眉頭卻有一抹哀傷,“他們過得很好呢。”
他的目光穿透煙霧,似乎要看到很遙遠的地方。“妹妹出生的時候,全傢都很高興,一同趕去醫院。回來時才發現,傢裡被盜瞭,可我們還是在笑,開心得不得瞭。”童年恍如夢境,“我還記得自己穿著短袖襯衫,格子背帶褲,和大哥搶著去抱妹妹。對,我們全傢都很寵著她。”
“所以,不是我不知道,怎麼樣寵小女孩。”陳傢駿探身,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挑起葉霏的鬢發,幫她夾在耳朵後面,“但如果你不知道愛惜自己,就應當吃點苦頭。醉生夢死,在這島上太容易瞭,但是,那是你想要的麼?”
他的指尖無意中劃過葉霏的臉頰,有一絲粗糲的觸感,她身體一顫,下意識地扭瞭扭頭。“你說的沒錯,我已經很努力瞭,隻是,我需要時間來調節。”
“這些不是隻有你經歷過。”陳傢駿凝視著她,“在難過時,空虛是最讓人沉淪的,忙起來反而好些。”
葉霏問:“所以你給我那麼多壓力,不怕我崩潰瞭,破罐子破摔?”
陳傢駿輕笑一聲:“如果你都放棄自己瞭,那就沒有人能幫得瞭你。”他的手掌在葉霏頭頂用力按瞭按,“和過去告別也好,迎接新生活也好,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吧。”又揪瞭揪她的耳垂,“記得,耳朵好之前,別下水。”
“我……還沒有和大傢告別呢。”葉霏按著口袋裡的紙幣,心情復雜。
他平靜地說:“我會替你轉達。”
葉霏走出潛店時,陳傢駿並沒有起身相送,他又點瞭一支煙,用手指夾著,飄出淡淡一縷青煙。燈光從他頭頂照下來,雙眼隱在眉骨的暗影中,看不清其中蘊含的情緒。他脊背挺直,在靜謐的夜裡,有一種孑然獨立的孤寂感。葉霏想要轉身折回去,坐在他身邊,哪怕他不肯講出心底的艱辛與傷痛,就這樣陪伴在他身邊,似乎也是一種無言的報答。
然而陳傢駿的姿態仍舊帶著防備,葉霏知道他在回憶舊事,然而她不確定他是否需要被人打擾,是否願意別人看到他的落寞。她咬瞭咬嘴唇,大踏步地走入黑夜裡。
第二天,葉霏一早便出發,前往邦德島。她不在店裡,沒有人去買午餐,陳傢駿又吃瞭一包泡面,吃著吃著,想起她問自己,要不要吃米粉,可以加雞腳,或是叉燒。他不禁笑瞭笑,沒有隨意使喚、爭吵鬥嘴的對象,一時還有點不適應。
連平素寡言少語的汶卡大叔也說:“今天店裡好安靜。”
夜裡他去Joy’s吃晚飯,茵達遞給陳傢駿一件外套,疊得整整齊齊,正是他前一天借給葉霏那件。“霏一早就走瞭,拜托我拿去店裡清洗。她還說,謝謝你。”
“她還回來麼?”鄭運昌在陳傢駿對桌坐下,問道。
“應該不會吧。”茵達搖頭,“她的東西都拿走瞭,床墊收拾的整整齊齊。”
陳傢駿語氣平平,“應該直接去機場,免得來回跑。”
鄭運昌笑著看他,“阿霏在的時候蠻熱鬧,你比平時多說瞭好多話。”
“她什麼都不會,不說不行。”
“阿霏其實蠻機靈的,做事認真,也能吃苦,我挺喜歡這個小姑娘。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回來。”
陳傢駿漠然答道:“不知道。”
“你沒問問她?”
“為什麼要問?”
“你看你,又是這副臭脾氣,心口不一。”鄭運昌搖頭,“那你為什麼要幫她?我給她的工資已經很大方,你更大方。”
“想起小妹瞭。”
鄭運昌不以為然,“你真這樣想?如果是想到小妹,怕是寵也寵不過來吧。”
陳傢駿戲謔地問,“不然呢?”
鄭運昌喝瞭口冰水,“Jocelyn和她那個同學結婚多久瞭,一年多瞭?”
陳傢駿點頭。
“你總數落別人,自己也應該moveon瞭。”鄭運昌說著,拍瞭拍葉霏還回的那件衣服,“不管是她,還是別人。”
陳傢駿淡然一笑,“不可能。她隻是個遊客。我的生活裡,不需要再多一個Jocely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