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奶白色的月光如同精魅,在他光滑的背脊舞動。他白色的中衣在指間轉瞭個圈,高高飛起,蓋住瞭夜曇的頭。
夜曇隻覺鼻間一股熱流,她抬手一摸,摸到兩管溫熱的鼻血。
——等一等,我不是這個意思啊喂!!
少典辣目顯然沒有領悟精神。他赤身立於水中,重又飲瞭一口酒,說:“第二個願望,說吧。”
夜曇還敢說什麼?!石頭都是實心的,莫得心啊!!
她背對著少典辣目,這回這貨是真辣目瞭!她說:“你想得美啊!這算什麼願望,你以為你是絕世美人呢?脫個衣服可以抵我三分之一壇酒?你快把衣服穿上,我眼睛都要瞎瞭!”
少典辣目這時候還挺聰明,他問:“你剛才看得可是目不轉睛,不像要瞎的樣子。穿上衣服是你第二個願望?”
“呸!”夜曇說,“你穿脫個衣服就想抵我這一壇酒嗎?”
少典辣目說:“哦。”
他就這麼坐在湖裡喝酒,夜曇看瞭一眼,趕緊雙手捂著眼睛——雜念啊雜念!想不到少典有琴哪怕死到隻剩一小塊隕石,身材也是這麼的……
啊啊,我的鼻血!
她忙捂著鼻子,曉之以理,說:“少典辣目,這裡隨時會有人來的,要是讓別人看見……”
然而少典辣目毫不在意,他一邊喝酒一邊說:“頑鐵本無衣,生來坦蕩,為何會怕人撞見?還有,你為何稱我少典辣目?”
他終於註意到這個瞭。夜曇可不想再被火燒瞭,她說:“嗯……少典是個姓。”
少典辣目問:“辣目二字,何意?”
“嗯……”夜曇扒瞭扒滴水的頭發,周圍都是騰騰熱氣,她隨口胡謅,“辣目的意思,就是火辣而醒目!”
這個解釋,少典辣目倒勉強還算是滿意。他說:“這兩個字,頗得吾心。日後,吾便以此為名瞭。”
夜曇含糊地道:“自然自然。”
少典辣目說:“你說這壇酒是你姐姐所埋,那此地,必然就是你傢瞭。”
夜曇抬頭四顧,最後說:“小時候,我全傢人都不喜歡我,我在傢裡不得寵。他們都喜歡我姐姐,所以這裡也不算是我傢。整個皇宮,我最喜歡這個地方。廢棄之後,反而更自在隨性,令人心安。所以若真要說起來,這片飲月湖才是我的傢。”
少典辣目認真聆聽,半天問:“你姐姐嫁人瞭嗎?”
“啊?”夜曇愣住,“還沒,但是已經定瞭人傢,快要出嫁瞭。你問這個幹什麼?”
少典辣目認真地說:“我也喜歡你姐姐,她酒釀得好,我想娶她。”
“我說瞭這大半天,合著你就聽見我姐姐!!”夜曇站起身來,也顧不得他的“坦蕩”,一腳將他踹水裡。
莫生氣,莫生氣!石頭都是實心的!
莫得心!!
魔族,濁心島,另一個人卻是空心的。
——嘲風仍然臥床不起。
青葵從濁心湖的水中提煉出至純濁氣,為他擦洗身上傷口。嘲風身上的傷勢,看起來十分可怕,但那是因為他故意在歸墟中逗留瞭大半夜。
他的神識絲毫沒有損傷。
此時他眼睛悄悄張開一條縫,在隱隱約約的視線裡,青葵用潔凈的藥紗為他擦去傷口的混沌之氣。精純的濁氣清洗過傷口,有種莫名的舒適。
他第一次這樣衣衫不整地坦露在一個女子面前,而這個女人,她的肌膚如美玉般晶瑩無瑕。一雙睫毛很長,向上卷翹,如蝶翼微微輕顫。那唇也是鮮嫩而飽滿的,仿佛輕輕一吮吸,便能沁出甜汁。
嘲風看得入神,青葵卻面色微紅。嘲風全身都是混沌之氣腐蝕出的傷口,看著十分嚇人。她細致地替他擦洗,便是那些難以啟齒的地方,也不敢疏漏。
於是嘲風就開始心猿意馬、想入非非。
心往邪處想,身體當然更誠實,他頓時就出瞭醜。然而還來不得掩飾,青葵就直接拿一根銀針,往他緊要處一紮。三殿下頓時如漏瞭氣的皮球。
“你!”他翻身坐起來,傷口血如泉湧他也顧不得瞭,“喂!”
青葵不想他還醒著,忙說:“隻是暫時抑制,殿下快些躺好。”
這……這是什麼女人啊!!嘲風磨牙,這回算是老僧入定般心無雜念瞭。他閉上眼睛,邪念一散,倦意終於冒瞭出來,畢竟是在歸墟中奔忙瞭一天一夜。
他恍惚入夢,隱隱約約似乎還在歸墟之中。突然,有刀鋒入肉!
嘲風猛然驚醒,下意識擒住瞭握刀的手。正是青葵,她手裡握瞭一把小銀刀,刀鋒切入他肩頭。嘲風皺眉:“做什麼?”
他五指如鉗,青葵不由嘶瞭一聲:“三殿下!我已經替殿下清洗瞭傷口,接下來要剔除一些腐肉。還請殿下忍著些。”
嘲風松開她的手,她肌膚嬌嫩,僅是這麼一握,整個手腕便現出一圈淤傷。青葵也顧不得,勉強下刀。
她手中刀鋒一動,嘲風全身便隨之顫抖。青葵問:“我知道很痛,但殿下必須忍住。”
嘲風強忍一陣,終於伸手握住她手中銀刀:“我自己來。”
“啊?”青葵說,“可是……”
嘲風不再多說,用銀刀極快地削去自己身上腐肉,青葵愣住——他方才輕顫,好像並不是因為疼痛。
嘲風身上血如泉湧,他下手可沒有青葵那般小心翼翼,隻是快如疾風。見青葵盯著他看,他說:“小時候被動過刑,現在見不得別人對我動刀。會忍不住反抗,自然反應。”
青葵嗯瞭一聲,見他下手果絕,毫不留情,不由問:“殿下不痛嗎?”
嘲風沒有抬頭,隻是淡淡說:“魔族沒有醫者,我愛跟人打架。偏生大哥勇猛,二哥又有人護著,我經常受傷。到稍大一些,長老們猜忌排擠,危險的事大多由我去做。受傷流血是傢常便飯,習慣瞭。”
這一番話,他說得雲淡風輕,青葵卻聽得滿心疼痛憐惜。那個小小的孩童,在最年幼弱小的時候,想必也曾委屈痛哭,也曾相信他人,毫無保留。直到最後,發現眼淚沒有用,於是習以為常,對任何人都不再抱以希望。
她雖未經歷,但她親眼見過——夜曇就是這樣長大的。
小時候她也經常哭鬧,後來她更喜歡微笑,笑嘻嘻地什麼也不說,於是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青葵不說話,嘲風很快把身上的傷口都剔得差不多瞭,就連背上,他也以氣為刀,該削的都削瞭。這時候他整個成瞭血人。
青葵正準備替他止血,他說:“去請我父尊他們進來。”
“啊?”青葵說,“可是你的傷現在不宜見人。”
真是個天真無邪的姑娘。嘲風微笑,聲音也不知不覺變得柔軟:“無事,去吧。”
——我當然要在最痛苦、最狼狽的時候見他們,不然怎麼讓他們看到我對魔族的“忠誠”?活在陰影中的人,總有自己的生存法則。像你這樣白璧無瑕的瓷人兒,不用去看,也不必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