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葩院。
夜曇走出來的時候,外面依舊天清氣朗,風動塵香、萬霞爍金。炛兲依然守在門外,夜曇緊緊握住袖中的美人刺,就在自己的本命法寶上,玄商君的血餘溫未散。
“君上累瞭,要睡一會兒。我去水仙花殿玩。”她攏在袖中的手握得太緊,指甲嵌進肉裡。但她的聲音卻依然鎮定,波瀾不興。
炛兲不疑有他,說:“末將陪公主過去。”
“好。”夜曇的聲音,平靜一如往常。隻是在離開的時候,她微微側過臉,眼角的餘光掃過那巍峨的宮闕。
少典有琴……這一刻,我本該心冷如鐵。
可是耳畔,有聲音高高低低、時而遙遠時而清晰。
“世間生靈本已多蹇,你生而為,應該心懷慈悲,為何再三為難?”
“你一閨閣女子,在陌生男人面前,如此行為不檢,難道不知男女有別?”
“公主的琴彈得……很響。”
“從今以後的很多很多年,每當有人問起,我是如何力挫諸神,逃離天界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今日,你就這麼依在我懷裡,貼著我的耳垂,溫溫軟軟地說話。”
“在我眼裡,四界眾生,誰也配不上離光夜曇。”
一顆眼淚不聽話,漫出瞭堤,湮沒在塵埃裡。
可她的背脊依舊筆直。
——別回頭。離光夜曇,既已選擇,何必戀戀不舍?
水仙花殿就在眼前,她上齒咬住下唇,目光如被煅燒的劍。此劍在無盡淬煉中冷卻,從此以後,吹毛斷發、削鐵如泥。直到袖中的手停止顫抖,美人刺上,上神之血的溫度也漸漸消散。
夜曇推門而入。
殿門兩分。
炛兲仍在殿外等候,而內殿,東丘樞等人卻已經等待許久瞭。
見她進來,步微月眉毛都要豎起來,她的聲音裡帶著尖銳的嘲諷,問:“怎麼,我們的夜曇公主這麼快就得手瞭?”
丹霞上神也皺起眉頭,說:“你以為東丘先生是在同你玩笑嗎?”
夜曇沒有理會這二人,她徑直走到東丘樞面前。東丘樞與她對視,在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往日嘻笑怒罵盡皆隱去。
夜曇雙膝跪下,捧出一塊灰黑色的鐵片,雙手奉上。
旁邊,青葵已經被松瞭綁,她掙紮著坐起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神之血……天吶,夜曇,你做瞭什麼?”
就在夜曇手上,玄商君的血尚未凝固,紅得觸目驚心。
帶著墨香的芬芳充斥在殿中,正是上神之血的氣息。
“哈哈哈哈!”夜曇沒有說話,東丘樞接過她手中的盤古斧碎片,放聲大笑,“好!很好!”
步微月沖上來,一把抓住夜曇:“你……你手上的血……你把有琴怎麼瞭?”
夜曇抬起頭,她眼中的寒意震懾瞭步微月。步微月微怔,夜曇握住她的手,猛地將她一推。她身子向後一倒,不由松瞭手。直到低下頭,她才看見玄商君的血自夜曇手中沾染瞭她,如同洇開的花。
東丘樞並沒有把女子之間小小的爭執看在眼裡,他握住兩片盤古斧碎片,笑如洪鐘:“如今神、魔兩界,還有誰能阻擋老夫嗎?”
話落,他袍袖一揮,水仙花殿震顫。那些玉石雕梁簌簌而落,守在殿外的炛兲盯著這個人,目瞪口呆。其他天兵發現異樣,紛紛向此而來。
東丘樞長聲一笑,腳踏虛空,右手一揮,颶風驟起,將天兵天將刮倒一地。
夜曇抱著青葵,也滾到一處。青葵急道:“夜曇!到底發生瞭什麼事,你快告訴我啊!”
可夜曇隻是緊緊抱著她,那些飛濺的落石殘瓦猛烈地撞砸她,她血流滿面,卻什麼也不說。
天葩院。
玄商君的血蜿蜒流淌,匯成小溪。東丘樞神註入美人刺的力量,腐蝕瞭他每一條脈絡。
“夜曇。”他的呼喚,瀕死的溫柔和痛楚,換不來那個人一個回眸。
視線模糊,他捂住傷口,蜷縮在角落裡,血仍從他的指縫溢出,他不斷嗆咳。
“君上?!”房門外傳來飛池的時候,模模糊糊,聽不太清。玄商君沒有回應。
飛池叫瞭幾聲,說:“時間到瞭,您該去蓬萊瞭。”
蓬萊絳闕,諸神議事,中間隻有半個時辰的間隙。飛池不得不前來提醒。裡面還是沒有聲音,人不在嗎?飛池試探著推門:“君上……公主?”
最後一個字落地,他卻連汗毛都豎瞭起來——這迎面而來的芬芳氣息,看似好聞,然而隻有他才知道,這是……血腥氣。
上神之血的氣味。
“君上!”飛池快步進來,一眼就看見玄商君。血染紅瞭他的白衣,連衣上星辰的紋路都顯得猙獰。飛池驚得魂不附體,忙上前扶起他。
玄商君喘息不止,東丘樞灰色的氣勁,如同渾濁的水,腐蝕著他的身體。飛池雖然驚慌,但也細心。他目光一掃,沒有看見玄商君的犧氏琴。
——自傢君上遇襲,卻連法寶都沒有祭出。
不合常理。
而且他身份尊貴,身上可以用以示警的法寶不下十餘種。為何身受重傷卻悄然無聲?
疑問隻是一瞬,飛池甚至沒有詢問兇手。他扶起玄商君,立刻示警。一聲尖銳的雷鳴,長風破雲,炸裂穹隆,煙霞如沸。
“不、別……”玄商君按住他的手,可是已經遲瞭。
飛池扶住他,連聲問:“君上,是誰將您傷成這樣?”
玄商君右手緊緊按住傷口,什麼也沒說。
片刻之後,少典宵衣和乾坤法祖等人匆匆趕來。而此時,炛兲將軍也正好從水仙花殿趕回,正要將東丘樞的事稟告玄商君。見到眼前情形,他同樣目瞪口呆。
“有琴!”少典宵衣扶住玄商君,第一時間查看他的傷口。
——美人刺的傷,可是很容易辨認的。玄商君猛地握住他的手,少典宵衣隻得以自身修為驅他體內氣勁,厲聲問:“兇手是誰?!”
玄商君的傷口淌出灰色的血,他額間汗如雨下,意識卻始終清醒。面對自己父神的追問,他沉默半晌,緩緩說出三個字:“東丘樞。”
趕來的炛兲頓時愣住——方才跟君上在一起的人,可不是東丘樞。
旁邊,飛池回過頭,與他目光對視。他們都是玄商君的心腹,默契自然是有。
二人一並沉默。
好在旁邊,乾坤法祖也說:“君上體內,是東丘樞的氣勁。”
炛兲隻好道:“陛下、天尊,東丘樞在水仙花殿現身,且功力大漲!”
玄商君強撐起身,以手擦去唇邊的血跡,說:“他奪走瞭另一片盤古斧碎片,如今實力大增,不能力敵。”東丘樞的氣勁沁入他的肺腑,痛如萬箭穿心,他每個字都說得吃力。
“另一片盤古斧碎片也遺失瞭?”少典宵衣和乾坤法祖同聲問。這對天界來說,可真是個糟糕至極的消息。
少典宵衣身為天界之主,當即做出應對之策:“所有神族全部返回蓬萊共同禦敵。如遇東丘樞……”他略微沉思,隨即做瞭決定,“放棄阻攔,隨他自去。”
旁邊,炛兲說:“陛下!”
少典宵衣抬手,壓下他的話:“如今的東丘樞,已經不是神族可以抗衡瞭。不用枉送性命。”面對強敵,他卻不再如以往般狂怒,反而更加冷靜,“將情況告知人、妖、魔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