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蓬萊絳闕。
地脈紫芝被放在室中央的幾案上。
離光暘將整個地脈紫芝繪出雛形,四帝再無保留,取出所有寶物,比對著最適合的材料。玄商君坐在桌前,以刻刀細細雕琢。他並沒有抬頭看,這雙花的紋路,仿佛每一絲他都銘記於心。
他坐得久瞭,黑花探過來,將碩大的花盤擱在他肩上。
玄商君嘆瞭口氣,這花自從跟著他,因為有他不時挖泥填丹地滋補,比起在防汛洞又長壯瞭許多。尤其是白花,已經一掃頹勢,十分挺拔。
他趁四帝不註意,飛快將一顆魔丹塞在黑花根須之下。
然而這樣的小動作,當然還是逃不過少典宵衣的眼睛。他沉聲道:“專心做事。此花固然玄奇,但威脅四界,斷不可留。等到除去東丘樞,也定要將它焚毀,方能天地長安。”
他沒有明言,但這話說給誰聽,卻也是一目瞭然。
玄商君並未出言反對,反而道:“父神……所言甚是。”他話音剛落,黑花就掄起大花盤,用力砸在他頭上,然後收起花盤,再也不理他瞭。
……
因為有實物當前,繪制雛形並不難。但是雕琢到以假亂真,甚至想要蒙騙東丘樞,那可就太過艱難。等到四帝離開,玄商君仍在室中。
地脈紫芝的事,乃是絕密,沒有人能夠幫忙。他隻能親力親為,處處耗神。
一次成功是不可能的。玄商君一遍又一遍嘗試,天地之間,天材地寶多如牛毛。要從其中找到一種最為合適的,幾乎是海底撈針。然而他沒得選擇。
不知道雕刻瞭多久,也不知道嘗試瞭多少材料,終於,他睡著瞭。
夢裡風雪聲聲,身邊的人卻溫軟無比。他將她摟在懷裡,紫色的薄紗蒙住瞭他的眼睛。耳邊有人低聲喊:“有琴。”他猛地張開眼睛,眼前隻有地脈紫芝互相依靠。
相聚隻是幻夢。
他摸摸黑花,黑花毫不理會。沒辦法,他又掏出魔丹和靈丹,分埋於根須之下。黑花得瞭這魔丹,終於用花瓣跟他蹭瞭蹭。於是他又逗留瞭許久。
室外,飛池已經等候很久瞭。見門打開,他忙上前:“君上。”
玄商君看瞭看窗外,發現已是午時。他大步出來,中庭內,雪花堆砌瞭冰樹,天界煥然一新。
他站在雪地中,盯著片片飄落的雪花,不知心中所想。飛池等瞭一陣,終於還是忍不住小聲提醒:“君上是否歇息片刻?隻怕要不瞭多久,陛下又會傳召。”
——他能看出玄商君的憔悴,隻是生來乖覺,不會明言罷瞭。
玄商君伸出手,接瞭一片雪花在掌心,低頭凝視半晌,說:“這就夠瞭。”
說完,他轉身又進瞭室內。
而風雪之中,步微月苦苦等候瞭七天。正是玄商君雕琢地脈紫芝的時間。
風雪覆蓋她,又被她身上的靈氣融化。現在,她眼看著那個人開門出來,想要上前,卻終究沒有。就算上前質問,又能得到什麼樣的答案呢?
她想過瞭千百遍,然而無論怎麼想,記憶百轉千回,最後都會回到初見的花田。
她摘下腰間的玉簫,閉上眼睛,再吹初見時的那支曲。曲名采蘋。簫音染雪,清麗空靈如昔。
可惜天寒地凍,當年尋音而來的人,未曾回頭一顧。
藏識海。
青葵已經可以下床走動。她坐在書桌前,提筆寫瞭個藥方。嘲風守在她身邊,說:“這個方子……治你的燒傷嗎?”
誰知道,青葵卻擺瞭擺手,她的嗓子已經能開口說話,卻沙啞不堪:“混沌……外泄,四界需要……藥。”
嘲風將方子接在手裡,好半天才說:“這些事,自有神族和人間的醫者勞心,你何必放在心上?”
青葵急得連連打手勢:“神、神族玄商君、乾坤法祖醫術出神入化,但……開藥不計成本。大瘟疫,要以最少的藥,治最多的人。”
嘲風嘆瞭一口氣,說:“我知道你一直牽掛離光氏。方子我一定會轉交嶽父。”
誰知道,青葵卻又將另一張方子給他,道:“魔族……也有。”
嘲風愣住。
青葵向他打著手勢——我也牽掛魔族。
因為你,所以也牽掛魔族。
嘲風伸手接過這方子,神魔兩族不和多年,神族開藥,是不會優先魔族的。魔尊炎方當然極力爭取瞭一些,但對於魔族而言,這是遠遠不夠的。
現在,這張方子,是整個魔族最為需要,也正在渴求的。
方子很快被送回蓬萊島,交到炎方手上。炎方看瞭半天,忍不住嘆瞭一口氣。旁邊,雪傾心問:“怎麼瞭?”
炎方將方子遞給她,說:“風兒派人送回來的,是青葵為魔族開的藥方。”
雪傾心說:“這孩子,倒是有心。”
炎方說:“若她並非地脈紫芝,必會是魔族之幸。如今……唉。”
雪傾心卻對此並不擔心,說:“臣妾先照方備藥,如今魔族患病者越來越多,這方子來得正是時候。”
炎方握住她的手,說:“這些日子,辛苦你瞭。”
雪傾心目光在方子上一轉,已經看見右下角那淺淺的血色指印。她以指腹摩挲:“這是什麼?”
炎方到底不如她細心,也是經她一說,這才看過去。但僅僅隻是看一眼,他就變瞭臉色:“這是……噬魔?!”
雪傾心皺眉:“噬魔?”
炎方氣極敗壞,說:“噬魔母蟲,歷來由魔後保管。此蟲一入魔族體內,立刻便會采血肉為食,生出無數幼蟲。以往魔族用它懲治極罪之徒!英招這個賤人,竟然用噬魔對付風兒!”
他拍案而起,終於將對英招的舊情舍瞭個幹凈。雪傾心微微皺眉,問:“此蟲可有解法?”
炎方說:“這……魔族從前禁醫,此蟲又用得極少,並無解法。”
雪傾心手握著方子,眼淚如星子,飄搖墜落:“可憐風兒,為瞭傳遞消息,不惜身入魔窟,到最後竟然被自己母後所害……”
“母後?憑她也配!”炎方輕輕抱瞭抱雪傾心,說:“你先不要著急,本尊這便令人研究噬魔之蟲的解藥。”
雪傾心以絲帛按瞭按眼角,說:“此正是四界危難之際,怎能因為風兒一人而耽誤天下?臣妾先命將士按方熬藥,解救魔族才是。”
“傾心!”炎方握著她的手,心中感佩溢於言表。
雪傾心給瞭他一個安慰的擁抱,拿著方子出來。剛一出門,她立刻加快腳步。她身後,貼身侍女問:“娘娘為何不讓尊上研制噬魔蟲的解藥?三殿下如今不知如何,萬一……”她畢竟是看著嘲風長大,嘲風嘴又甜,她關心嘲風,早已勝過魔族。
雪傾心腳步匆匆,冷言沉聲說:“研制?魔族多年禁醫,早已沒有什麼醫者。如今青葵不在,怎麼研制?他救子心切,不用本宮多說,也會去想辦法。隻是暫時也無法可想罷瞭。本宮與其等他想出辦法,不如……”她聲音漸漸低微,卻字字堅定,“不如求助一個有辦法的人。”
庭外地滑,雪傾心隨手將方子交給她,說:“照方備藥,熬好之好通知本宮。”
侍女接過方子,仍是擔憂,問:“娘娘,那您去哪裡?奴婢派人侍候……”她話未說完,雪傾心卻已經走遠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