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你我的選擇

趙修緣悚然一驚。

“大郎雖比不得你才華橫溢,卻勝在一個穩字。趙傢交給二房當傢,也比你甘受一個女子羈絆有前途。”趙老太爺說罷拂袖而去。

趙修緣跌坐在席上,眉心漸漸蹙緊,形成一道深深的溝壑。他閉上眼睛,喃喃叫道:“為何要這樣逼我?”

祖父給他出瞭道難題。保住大房的傢主之位,或是從此退出趙傢的權力中心。選擇娶牛傢小娘子,還是季英英。

父親和兩位叔父都是才藝平平之輩。因占瞭長子名份,祖父身體康健,就定瞭父親為繼任傢主。

趙修緣記得,那年他過十歲生日,母親為接待親朋,穿瞭身大紅織團花石榴錦,梳著尺餘的高髻。陽光照在那些金飾上,母親的臉上放出的光難以讓人直視。三叔借酒勁發作,道同是兄弟,他卻無錢給新娶的妻子打頭面首飾。嘲諷爹娘當傢中飽私囊。

祖父當時就令人送瞭一匣子寶石賞給母親鑲首飾,淡淡說道:“趙傢傢主之妻,便是豪奢闊氣,那也是趙傢的顏面。”

趙傢,弱肉強食的門風才造就瞭百年來屹立不倒。

大房永遠退出爭奪傢主,搬出月錦堂。會被所有趙傢人看不起。不論從前如何風光,一夕間就成瞭腳下的泥。

沒有傢族支撐,再好的才藝,不過是為傢主所驅使的匠人。趙修緣用力咬緊瞭牙,臉頰微微鼓起。

“英英,你定是不懂的。”

季英英的名字從他嘴裡吐出來,鼻音裡夾雜著一絲哽咽。趙修緣真想放聲痛哭一場。

他一動不動的坐著,盼著祖父走過來對他說:“二郎,莫要傷心。祖父再想一想。”

陽光從他身邊漸漸移出瞭門。夕陽在暮色中一點點消褪。潑在臉上的茶水早已幹瞭,在衣上留下斑斑痕跡。

月錦堂裡的趙申氏等得著瞭急,趙平又得瞭咐咐,趕來松濤院等趙修緣。趙安跪坐在屋外的回廊下,待趙平跪坐在旁,嘴巴朝裡面孥瞭孥。

趙平伸長脖子一看。自傢郎君像尊石像般跪坐在案幾前。他知道必是親事引起祖孫爭執,也不敢進去稟報,老老實實和趙安在外面等著。

一點燭火漸漸亮起,趙修緣木然望瞭過去。趙老太爺舉著燭臺站在瞭他面前。

“你可想明白瞭?”

趙修緣嘴唇嗡動,兩行淚滾落出來。他伏地叩首,脊背劇烈地顫抖著,牙縫間逼出一絲暗啞的聲音:“但憑祖父作主。”

他沒有抬頭,眼淚滴在淺色的地毯上,涸出兩團水痕。他在心裡輕聲對季英英說,你隻許哭一回。因為,我再也沒辦法哄你瞭。

趙老太爺居高臨下看著他,嘆息道:“隨我來書房。”

去書房做什麼呢?趙修緣譏諷地想,該不會是讓自己簽字畫押立據為憑吧?他站起身,腳跪坐得酸脹麻木,差一點跌倒下去。

他站瞭一會兒,看到門口兩個伴當緊張的神色,吩咐道:“就說老太爺留我有事,讓太太不必等瞭。”

望著趙修緣一瘸一拐跟在趙老太爺身後去瞭書房,趙安低聲說道:“我勸你別想著兩頭討好。郎君說什麼就是什麼,想死的話別拖累我。”

趙平愣瞭愣。趙申氏吩咐過讓他打聽松濤院出瞭什麼事。被趙安這麼一講,他又想起被趙修緣一腳踹進浣花溪的事,不由打瞭個寒戰:“多謝提醒。”說完匆匆去瞭。

兒子今天從藏珍閣出來,趙申氏準備瞭一桌好菜,結果沒排上用場。她從趙平嘴裡又沒問出個所以然來,趙申氏心裡起瞭疑,吩咐門上的婆子留心。

趙修緣卻是半夜才回到藤園。留門的婆子趕緊稟瞭顧嬤嬤。

已經睡下的趙申氏再也睡不著瞭,披衣坐瞭起來:“奶娘,老太爺留瞭二郎這麼長時間。會不會又聽瞭二郎的話,反悔和牛傢的親事?”

顧嬤嬤點亮瞭櫃上的燈,笑道:“那可是都督府。老太爺不會讓二郎君胡來的。”

趙申氏愁容滿面:“我這心裡七上八下的。就怕二郎恨我。”

想起季傢的羞辱,顧嬤嬤心裡惡狠狠地想,季二娘你再囂張,也終究做不瞭我傢少奶奶。她一想到季英英因此傷心失望,心裡情不自禁湧出陣陣快意:“這門親事,又不是太太的主意。太太也是奉瞭老太爺的命令。二郎君哪能不分青紅皂白就埋怨太太呢?”

“話是這樣說。我卻連一點消息都沒有傳給二郎知曉。他呀,把季二娘當寶貝似的。”說到這裡,趙申氏又高興起來,“季二娘怎比得上都督傢的娘子。老太爺這一回總算順瞭我的心。”

顧嬤嬤笑道:“太太歇著吧。明兒一早還要趕去城裡觀鬥錦呢。”

“我的衣裳首飾準備妥當瞭?”明天會是趙傢奪得錦王的好日子,是她趙申氏以當傢主母風光於人前的大日子。明知顧嬤嬤早就準備好瞭,趙申氏仍不放心地又問瞭一遍,這才安心睡去。

趙修緣半點睡意也無。他沒讓點燈,靜靜地站在藤園二樓,望向一街之隔的季傢。

黃桷樹落瞭一半枯葉。季英英的跨院看得更加清楚。

一點燈光久久不熄。

“英英,你也沒睡啊。”趙修緣撐著窗欞,恨不得肋生雙翼飛過去。他想起那****站在這裡,看到季英英推開繡房的窗戶,朝他揮手。

他喃喃說道:“英英,明天我就能見到你瞭。我又害怕見到你。我不敢點燈,不敢讓你知道我在這裡……”

燈亮著,趙修緣靠著窗戶,貪戀地望著那點燈光,仿佛季英英就在他面前。

秋風吹來帶著深重的寒意。

“娘子,歇瞭吧。不然明天太太肯定不會讓你去觀鬥錦。”綾兒小聲地勸道。

季英英趴在桌上,看著面前的燭淚流淌滴落:“我隻等這一晚瞭。如果他絕情至斯,我再也不惦記瞭。”

湘兒站在房門口探頭朝藤園方向望瞭望,跑瞭進來,難過地說道:“娘子,沒有燈光呢。”

季英英咬著唇愣瞭愣,飛快地跑出瞭房門。她站在院子裡望向藤園。

藤園的樓佇立在黑暗中。

以前趙修緣織完錦,都會點一盞燈告訴她,他從織坊出來瞭。從他十二歲起,這習慣延續瞭六年不曾改變過。

鬥錦應該早就送去錦官城裡瞭。如果是趙修緣去送錦,他不可能不遣人來季傢說一聲。他如果在傢裡,就算人不在藤園,也會令人點一盞燈告訴她。除非,他知道並同意瞭和牛傢的親事。

“娘子,夜深露重,當心受寒。”綾兒抖開披風搭在她身上。

季英英仰著臉一動不動。

突然,風吹開一片積雲,露出慘白的一勾彎月。高處的藤園窗戶旁分明站著一個身影。

季英英一怔,笑瞭起來。她邊笑邊朝屋裡走去。趙修緣,你在啊。你果然是知道的。所以你心虛不敢點燈。

她站在繡房門口,怔怔看瞭會案幾上的燭臺:“把它拿過來。”

綾兒把燭臺端來,季英英鼓著腮幫子噗地吹滅瞭。

她再也不會點燃這盞燈瞭。

《蜀錦人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