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尺,寬兩尺半的錦畫呈現在所有人眼前。月亮從雲層後探頭,映出一條泛著銀色波光的河流。黃蕊粉紫的菊被夜風吹拂,花枝搖曳,花瓣披散垂落。藍,銀,黃,紫,綠,五種主色襯著錦畫燦爛奪目。
最惹人驚詫的是那株菊寫意揮灑,飄飄如仙。
趙稟松緩緩吟道:“飲散離亭西去,歸來仿佛三更。長溝流月去無聲。夜來清夢好,憶君到天明。夜闌風靜縠紋平。顧影自憐,傍有墮釵橫。”
畫框連接處設計巧妙,無需被人抬著繞場展示。他輕輕一推。鑲在座框中的錦如走馬燈似的緩緩轉動起來。
午後的秋陽並不濃烈,柔和地投在錦上。
隨著錦畫的轉動,畫中景突然便活瞭過來。月破雲出,江水潺潺。眾人仿佛看到一株菊在眼前緩緩綻放。花瓣臨風飛舞,如美人裙裾飄飄,自畫中走瞭出來。
“菊仙顯靈瞭!”
不知道是誰突然喊瞭這麼一句。無數的聲音同時附和:“菊仙顯靈瞭!”
聲音似浪潮滾滾撲來,整座走馬轉角樓沸騰瞭。
大唐人愛牡丹成癡。傳說名品牡丹姚黃魏紫分別是兩位同名同姓的牡丹仙下凡所化。此時的趙傢臨江仙菊錦讓所有人不約而同想起瞭牡丹仙子的傳說。望著鬥錦臺上綻放的菊,目炫神馳,心搖意動。
織錦大戶的傢主們幾乎同時從椅子上站瞭起來,呆愣地望著眼前的趙傢錦。
趙稟松眼圈發酸,差點當場落下淚來。當傢主二十幾年,他從來沒有感覺過錦王離自己這麼近。
樓上趙傢廂房中,趙老太爺老淚縱橫,渾身發顫。如雷鳴般的叫好聲撞擊著他的心臟。他嘴皮哆嗦著,眼裡放著光,緊緊抓緊瞭趙修緣的手。
楊石氏一把將手裡的錦帕揉成瞭團,咬牙切齒:“趙傢好心機!”
呈閱給錦業行會與節度使太守等人定奪決賽的隻是各傢織出的尺餘長的樣錦。趙傢用的,就是趙修緣曾拿給季英英配色看的樣錦。那樣的樣錦和眼前這幅利用光線變化,變成活物一般的鬥錦截然不同。
若非如此,趙傢錦絕對沒有現在這種一鳴驚人的效果。
楊靜淵站在窗旁,看著那幅取名為臨江仙的錦,手情不自禁按住瞭自己的胸口。放在衣襟內袋的那塊錦帕像烙鐵似的,讓他不安。
這株菊就是青羊觀八卦亭那盆紫燕新妝。他在二樓偷窺季英英,隻是好奇她手上錦帕上的菊花怎麼突然消失瞭似的。從水裡撈出這塊帕子涼曬時,他才發現,菊依然存在,隻是巧妙的利用瞭絲線的色彩和光線變化,讓人看著成瞭活物。這是多麼巧妙的配色。
他本以為季英英手巧繡藝出眾罷瞭。看到趙傢的鬥錦,楊靜淵才明白,季英英為趙傢做瞭什麼。
他情不自禁往樓下看去。從楊傢廂房的角度本看不到季氏兄妹。這時,滿堂喝采,人們激動地湧到鬥錦臺前欲看個仔細。朝門外走去的季氏兄妹顯得異常打眼,也分外寥落。一時間,楊靜淵覺得胸口的錦帕沉重地壓著他的心。他緊抿著嘴唇,冷冷註視著臺上激動得團團作揖的趙稟松。趙傢,怎能如此待她?
季英英沒有回頭。她眼裡噙著淚,聽著身後沸騰的叫好聲,心酸漲著,驕傲著。趙傢,看不起她,她看得起自己。
這是她送給趙修緣最後的禮物。愛瞭他這麼多年,送給他最完美的紀念。
季耀庭也震驚瞭。他隻知道妹妹辛苦為趙傢鬥錦配色想主意。他萬萬沒想到,妹妹對色彩的把握已經到瞭如此驚人的地步。他握緊瞭季英英的手,低聲說道:“英英,哥哥真為你驕傲!”
季英英抬起臉,綻開瞭笑容:“哥,那幅錦和我沒有關系瞭。我看過,就行瞭。”
季耀庭一愣,明白瞭妹妹的心思。是啊,這是趙傢錦。百年趙傢,怎麼可能倚仗一個小染戶傢的女兒奪錦王呢?妹妹肯這麼說,是徹底想明白瞭。他用力地點頭:“咱們傢去。母親還等著呢。”
趙傢最終是否奪得錦王,都與季傢沒有關系瞭。
牛夫人心裡也歡喜無比。她拉著五娘的手喃喃說道:“五娘,不需你父相助,趙傢也能奪得錦王。不委屈我兒瞭。”
牛五娘拍瞭拍母親的手笑道:“母親多慮瞭。趙修緣才貌雙全,能否奪得錦王,他配女兒足矣。”
桑十四郎忍不住說道:“楊傢的錦還沒有登臺亮相呢。趙傢錦一鳴驚人,楊傢年年奪得錦王,也差不到哪兒去。”
“你胳膊肘往外拐是不是?趙二郎是我未來的姐夫,也是你的連襟!”牛七娘不高興地掐瞭他一把。
疼得桑十四臉色驟然變白,張著嘴巴隻想大叫,想要再替楊傢多說幾句話的心思被掐沒在腹中。
二樓正廳裡,節度使哈哈大笑:“好一幅臨江仙!好一個菊仙顯靈!好錦!”
此話一出,行首與太守及當地名士們都明白瞭,節度使大人心中,如楊傢沒有更好的錦,趙傢必奪今年錦王。對此,眾人也無異議,紛紛附和道:“大人誇的有理。趙傢奪得錦王實至名歸。”
可牛副都督想著自己與趙傢聯姻之事雖然沒有公開,但不少人傢都已知曉。眼見趙傢錦奪錦王十拿九穩,他嘴裡反而謙遜起來:“年年壓軸的都是上一屆錦王傢的錦畫。卑職以為,看過楊傢錦再議。”
節度使本來是為牛副都督請來撐腰的。見趙傢錦確實爭氣,自己也不會枉作小人,被人置疑不公,大方說道:“理應如此。”
鬥錦臺上,楊傢大郎楊靜山的笑容僵硬地掛在臉上。表面看不出多少端倪,他心裡已經翻江倒海。背心沁出一層冷汗。難道,今年楊傢真的保不住錦王嗎?
司儀待到高潮回落,趕緊提鑼用力敲響。鑼聲又壓得臺下聲浪小瞭一點,他大聲說道:“最後登臺的是,上屆錦王,益州城楊傢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