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是酉時四刻。
街坊四鄰大都午時前就早早登門朝賀。中午能坐在喜棚吃席,下午聽幾出折子戲,高高興興玩樂一天。賓客盈門,趙傢也圖個喜慶。
送瞭紅紙包的禮,哪怕隻有兩枚制錢。也會被管事的客氣引到喜棚用席。季氏想著趙申氏忙碌顧不上她們,也根本就沒想過要手持請柬進趙傢當座上賓。一傢三口在傢用過的午飯,歇瞭午覺才閑庭信步走到瞭趙傢牌樓前。
趙傢管事忙得暈頭轉向,也不曉得傢中主母的打算。把季傢當成瞭普通街坊,記下賀儀後,知客就將季傢三人安排到瞭喜棚裡坐下。
趙傢沿出城方向一路派瞭傢仆。自花轎出瞭城門,每隔一柱香時間,就有人回報行程。花轎離三道堰不到五裡時,趙申氏總算安排完所有的事情。一看時辰,已經申初瞭。花轎進瞭門,新娘歇息一會兒,就能在吉時出來拜堂。等拜過堂,才能開宴。
趙申氏閑閑地飲著茶,已經把請季氏母女的事忘得一幹二凈。
顧嬤嬤見她終於有瞭空,趕緊提醒她:“太太,季氏母女好像還沒有來。”
“什麼?不把趙傢放在眼裡?街坊鄰居都來瞭,偏她傢不來?去請!”趙申氏怒瞭。
顧嬤嬤哎瞭聲,領瞭兩個侍婢去瞭。
她生怕錯過今天的好戲,出門走得飛快。
季氏帶著季耀庭和季英英坐在牌樓外的喜棚裡,瞧著顧嬤嬤從身邊經過,也沒叫住她。
“娘,看來今天是非得讓咱們進去觀禮瞭。牛傢會來很多送親的娘傢人,趙太太怎麼有空理咱們?”季英英感到很奇怪。
“也許就是想讓咱們瞧瞧牛傢娘子的排場和門第。未時嫁妝先至,押送嫁妝的是五品遊擊將軍。看到那隊持戈的士兵,戲都停瞭半響。”季氏淡淡答道。
那就看吧。難不成她看瞭,還會淚灑正堂,哭著嚷著要嫁趙修緣當平妻?季英英嘟囔道:“娘,觀完禮咱們就回傢。”
季氏眼裡波瀾起伏。她也希望自己猜得準,直覺卻告訴她,沒有這樣簡單。
說話間,顧嬤嬤又急急從季傢方向回轉。三人坐在人群裡,看著她沖到司禮處查閱禮薄。正折騰時,前面響起陣陣歡呼:“新娘子來瞭!”
貪玩的孩子,好事的年輕男女都朝大道擠瞭過去。人人翹首以盼。喜棚裡空瞭一半。顧嬤嬤身邊帶著的侍婢眼尖,發現瞭季傢三人。
顧嬤嬤快步走瞭過來,欠身行禮道:“季太太怎麼能坐在外頭,我傢太太吩咐奴婢請季太太,季大郎君和季二娘子入府觀禮。”
季傢三人從善如流地站起身。這時,趙修緣引著花轎到瞭牌樓前。
季英英停瞭下來,給迎親隊伍讓道。
她沒有抬頭。粟色的馬身緩緩出現在她的視野中。轡頭上垂下的紅綢在眼前晃蕩。她知道,騎馬的是趙修緣。忍一忍。忍一忍,他就引著花轎進去瞭。
趙修緣看到瞭她。鶴立雞群般站在人群裡,嬌嫩美麗。一個月未見,趙修緣有種想沖過去將她拉到身邊的沖動。她一眼也沒瞧他,臉色平靜無波。仿佛不認識自己。她以為,他會放過她?
新郎沒有前行,花轎就停瞭下來。
“怎麼回事?”粗喉嚨開吼的人是另一名送親的裨將,見趙修緣停著不動,一急之下拍馬趕瞭上來,“姑爺為何停在這裡?”
趙修緣收回目光,抬頭看過去。
牌樓下隔十步站立著持戈的士兵。他心裡湧出一股煩惡。這些士兵將看熱鬧的街坊客人全攔在瞭後面,整理出一條寬敞的通道。他去迎親時,牛傢門裡門外也站滿瞭兵。一群武將前來堵門,看他低聲下氣夠瞭,才哈哈大笑著放行。牛副都督一心替愛女撐場面,毫不客氣地告訴趙傢,你們娶的媳婦不好欺負。
他仰頭望向高聳的石牌樓,微笑道:“我從前對祖宗發過誓。等我奪得錦王,娶媳婦時,一定先拜過牌樓,再過門。”
“什麼?叫我傢娘子沒過門先下花轎,門兒都沒有!”裨將咋呼呼地嚷嚷起來。
喜娘聽到也嚇瞭一跳:“新娘還沒有過門,怎麼能下花轎?”
嫁給我,就是趙傢媳。趙修緣決定給牛五娘一個教訓。他淡淡說道:“這牌樓是趙傢先祖所設。敬牌樓如敬祖宗。去,請少奶奶下轎拜過牌樓,再登轎過門。”
牛傢送親的人嘩然。
一團胭脂色沖到瞭趙傢侍婢婆子們面前。穿著一身銀紅對襟大袖衣裳的牛七娘從馬上躍下,攔在瞭趙傢仆婦們面前,斥道:“誰敢請我阿姐出轎?!”
趙傢婆子們接親時在牛傢就吃瞭大虧。此時到瞭自己的地盤上,膽子頓時肥瞭。心想你姐姐再牛,還不是給我傢郎君暖床的。有本事你把花轎抬回去,丟人鬧笑話的也是牛傢。當即皮笑肉不笑地將“夫為妻綱”“為妻之道”等等規矩說法,一籮筐一蘿筐地砸向牛七娘。
末瞭,一婆子道:“親傢小娘子年紀尚小,不要一時意氣沖動,壞瞭少奶奶的名聲。”
這句話徹底惹怒瞭牛七娘。她輕松拎起這名婆子直接扔進瞭人堆裡,叉腰說道:“我呸!姑奶奶沒聽說過還沒有過門拜堂,就下花轎拜什麼牌坊!趙二郎,你不給我阿姐賠禮,休想讓花轎過門!”
她說著腳往地上一蹬。腳下鋪青石板噗地一聲,四分五裂。
嚇得四周沒人再幫著趙傢說話起哄瞭。
季英英瞧得清楚,禁不住抿嘴笑瞭起來。她真喜歡牛七娘這脾氣。她抬頭看過去,和桑十四的目光對瞭個正著。桑十四郎來送親,楊靜淵來瞭嗎?季英英情不自禁想起那個雨夜,趕緊垂下瞭眼簾。
趙修緣眼神微瞇,她是在嘲笑自己嗎?他翻身下馬,走到轎前道:“如果娘子不願,我也不勉強。”
還沒過門,就想扣一頂不敬趙傢先祖的帽子。依瞭他,就是當眾人的面先矮上一頭。趙修緣扔給牛五娘一個難題。
轎簾一動,一隻纖長柔美的手伸瞭出來:“郎君有令,妾自當遵從。”
指甲上染著正紅的蔻丹,指節潔白如玉。她的聲音很溫柔,像琴弦的餘音,裊裊動聽。趙修緣愣瞭愣,心裡隱隱有絲期盼,盼著牛五娘的容貌沒有傳說中那樣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