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下瞭幾天雨,天氣一下子就轉瞭涼。
十一月十八,宜嫁娶。趙修緣迎娶牛五娘過門。
來季傢的依然是顧嬤嬤。
“季太太,奴婢此次是奉我傢太太之命,給您送請柬來瞭。”
“我傢太太覺得季傢不比其它。街坊做瞭一輩子,又是老主顧。遣旁人不放心。覺得奴婢還有幾分體面,就指瞭奴婢來。”
“這三道堰傢傢戶戶都請到瞭。季太太不會不賞面子吧?”
大紅灑金箋制的請柬放在黑漆案幾上,紅與黑相映襯,分外醒目。三道堰的人都請到瞭,季傢沒理由不去道賀。
趙申氏派顧嬤嬤來送請柬,難道明天還有什麼安排等著季傢不成?她也不怕喜堂上鬧出笑話,讓兒子的喜事沾瞭晦氣?或者,隻是在提醒季傢。她的兒媳出身西川道副都督府,炫耀顯擺?季氏心裡閃過各種猜測,臉上的笑容像浮在窗上的霜花,華而不實:“嬤嬤言重瞭。就算趙太太不發帖子。這麼多年靠著趙傢照顧生意,妾身都會遣大郎前去道賀。”
聽到季氏沒有找借口拒絕,顧嬤嬤一笑之下,臉就像是兩年沒淋著雨水的土地,嘎嘣裂開蛛網般的溝壑:“奴婢這就告辭瞭。”
她講足瞭禮儀,一口一個奴婢,臨走時,刻意四處張望瞭下,心想怎麼沒見到季二娘那賤蹄子?這麼一遲疑,顧嬤嬤發現自己中瞭計。她心裡大罵季氏狡猾,若不是想到季英英,她差點被糊弄過去。她轉過身,欠瞭欠腰道:“季大郎君是與男客們同席。我傢太太許久沒有見過季二娘子,請季太太一定攜小娘子來喝杯喜酒。”
被她發現言語裡的漏洞,季氏有點遺憾。
顧嬤嬤快言快語地說道:“今天怎沒見到季小娘子?莫不是連下幾場雨轉瞭涼受瞭寒?來人呀,去請仁和堂的郎中來瞧瞧。哎,季太太,你莫怪我多事。當心小病不治,積成重病……”
“小女沒有生病。”季氏打斷瞭她的話,慢吞吞地說道,“嬤嬤該不會怪她沒有來迎你吧?”
“奴婢不敢。季二娘子沒有生病就好。奴婢告辭。”
自從上回被季傢逮著一個以奴充主的罪名捆送回去,顧嬤嬤警醒瞭許多。季傢門戶再低,也是良民。讓一個良民迎一個奴婢,奴婢也有罪。她再一次罵季氏給自己挖坑,也不敢久留,匆匆帶著人離開瞭季傢。
季英英挑起門簾,從裡屋走瞭出來。
“英英,趙太太大概是想給咱們難堪。”季氏嘆瞭口氣道,“那天你就別去瞭。趙傢也不可能綁著你去。”
季英英搖瞭搖頭笑道:“娘多慮瞭。好歹也是趙二郎的喜事,趙太太不會太過份。不外是言語上譏諷幾句,我怎能讓娘一個人去受著?再說,誰不知道我性子直,鬧騰起來,喜事變鬧事,難堪的是趙傢。”
季氏微微一笑:“但願如此。英英你要記住這些日子娘和嬤嬤們的教導。吵嘴打架是下策。反而壞瞭名聲。找準瞭人之七寸,不帶臟字的話也能勝過刀劍。”
大傢閨秀,誰會叉腰捋袖子打罵?季英英笑道:“女兒記住瞭。”
她心裡生出幾分好奇,趙太太刻意請她們去吃喜酒。趙修緣知道嗎?他真的放下瞭這段情緣,再不會來糾纏瞭嗎?
連續一個多月的風平浪靜,季傢人最初的不安,如今已經適應瞭。
也許母親和哥哥都認為,趙修緣不會再來糾纏,惹惱牛傢。季英英卻不這樣看。如果趙修緣真的放下,那麼他一定會來和自己說清楚。他不來,就是真的怨恨瞭她。
據說吉日是青羊觀的觀主測選的。連綿的秋雨在十八這天的前夜突然停瞭。第二天一早,天空像一幅上等的素面藍綢,半絲雲也瞧不見,出現瞭久違多日的陽光。
天剛破曉,趙傢牌樓前鬧騰開瞭。牌樓旁的空地上搭起一長排喜棚,全綁紮著紅綢。中間還搭起一座戲臺。趙傢雇人新壘瞭爐灶,請來洗剝打雜的仆婦與掌勺的廚子就一百來號人,要擺一整天的流水宴。
喧器聲傳瞭進來。季英英拿著梳篦的手停住瞭。鏡中的自己一臉沉靜,連她也分辨不出鏡中人眼裡是什麼的神色。
隔瞭一條街傳來的熱鬧,有種霧裡看花的感覺,分外不真實。
到瞭這天,季英英才發現,自己依然還是在意。盡管她已經開始學著如何掩飾情緒。
“娘子,更衣吧。”
衣架上是新做的杏色錦襖,繡瞭寶相花。配的是白色的錦裙。極嬌嫩的顏色。一枚金色的寶相花鈿貼在她的額心,眼眸都多瞭幾分神采。她梳瞭高高的雙環髻,身材顯得更加高挑。
季英英輕輕點瞭點孔雀流蘇耳環,長長的金色流蘇碰到臉頰,有點癢。這是為瞭下個月迎接嫂嫂過門時定制的。要去趙傢,提前穿戴起來。
踏出房門,她停住瞭腳步。季英英緩緩仰起瞭臉。
樓宇的飛簷長而翹,直伸向碧藍的天空。隔街的趙傢藤園二樓窗戶大開著,趙修緣站在窗口,默默遠眺著季傢的小跨院。
黃桷樹葉還沒落盡,半黃半綠的掛在枝頭。明知趙修緣看不見自己,季英英仍然躲向在樹後。透過枝椏看過去,他身上那襲紅衣像是那天抹在雪白竹紙上的鳳血朱砂,醒目的令人心悸。
他在看她嗎?隻是今天,還是這些天一直如此?
季英英望向湘兒。
“娘子,您吩咐過不必註意。奴婢有時候忍不住瞅上一眼,沒看到趙傢二郎君在。”湘兒小聲地說道。
隻有今天。今天他要娶牛五娘。
季英英頭也不回出瞭院子。他遵從瞭傢裡的選擇,再無奈,再不願,也是他的選擇。她的腳步越來越快,等到再回頭,已看不見趙傢藤園和那襲紅衣。
鑼鼓嗩吶聲響瞭起來。一身簇新綢衣的趙平奔上瞭藤園二樓:“郎君,該出發瞭。”
趙修緣的目光從黃桷樹上收瞭回來,笑容漸漸染上他的唇角。英英,我現在去接牛五娘。很快,你就會來瞭。他掃視瞭下房中的佈置,下瞭樓。走出院子裡的時侯,他回頭指著書房道:“把書案從窗口移開,那裡放張繡棚。”
趙平和趙安交換瞭個眼色,疑惑的想新房佈置在碧水園,這地方誰來住?嘴裡諾諾應瞭,不敢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