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能飲一杯無

季富匆匆從衙門回來,道是季耀庭已經陪著衙役去傢裡取瞭季氏的筆跡回來。季英英便勸季氏道:“反正已經交瞭一宿的房錢。外面風雪越來越大,娘就在客棧歇著吧。離衙門不遠,有什麼消息,我叫湘兒跑一趟就是。”

季氏溫婉笑道:“今天不會再審啦。你且去迎瞭你兄長過來。咱們回傢去。”

季英英一愣,迅速反應過來。楊傢決意插手,楊太太的兄長在州府衙門做著錄事參軍。沒得到季傢的消息前,定會先想辦法拖一拖的。

畢竟是涉及宗室誥命夫人的性命。楊靜淵再中意自己,也是個庶子。楊傢從本質上講也隻是個大商戶。斷不會因為這點兒女私情讓整個傢族去擔風險。季英英瞥瞭母親一眼,打心眼裡佩服母親的眼光。楊太太的提議,母親拿主意一定不會錯。想到這裡,那些擔心與顧慮從她心裡放開瞭,有種塵埃落定的輕快感。

“那我和季富叔接哥哥去。”季英英留瞭季嬤嬤照顧母親,帶瞭湘兒離開。

才走到衙門口,季富看到季耀庭與靳師爺正在寒喧,他將車停到瞭旁邊。

季英英見到哥哥,正如母親所料沒有再繼續審案。她心裡陣陣歡喜,挑起簾子朝季耀庭笑。

靳師爺臉色沉得像陰鬱的天空,淡淡說瞭聲:“兩天後開堂,在下仍在衙門口等侯季郎君。風雪太大,阿寧明天會帶著材料去季傢。”

季耀庭也懶得和他多說,拱瞭拱手轉身就走上瞭騾車。

靳師爺望著騾車漸行漸遠,雙手慢慢籠進瞭袖子裡,唇上的小胡須翹瞭翹,眼神陰霾。

一個身穿武士服的漢子牽著兩匹馬走到瞭他身邊,恨恨說道:“師爺,查清楚瞭。季傢竟然敢生異心和楊傢勾搭。楊石氏去客棧見季二娘。她的兄長石參軍則勸說太守拖延審案。照我說主子就是太仁慈瞭。直接把季傢一傢三口擄瞭。某有百種手段叫他們交出秘方,教會阿寧染技。”

“這事得問問主子的意思。走!”

——……——

益州城東十裡有座塔子山。從北至南橫亙著九個山頭,唐代以前叫九頂蓮花山。後因這個山名太過常見,山上又有修有一座塔一間廟,漸漸就叫成瞭塔子山。

塔子山並不高。山勢甚緩。從山腳到塔廟處生長著一大片茂盛的梅林。一到冬季,暗香浮動,香雪似海。是益州城一景。

兩輛馬車停在瞭塔廟前的山門處。楊四郎翻身下瞭馬,搓瞭搓手,親手打開瞭車門:“爹,娘,下車吧。”

他親手扶瞭楊二老爺和楊鄒氏下車。呼出一口氣道:“這裡的雪倒是下得比城裡大。不過這天氣,還未放晴,可不是賞梅觀賞的好日子。陰沉得跟晚娘臉似的!”

楊二老爺橫瞭他一眼道:“胡說八道什麼?你娘還不是為瞭你,冒著風雪來上香!好生侍奉著你娘。”

後面車裡的丫頭婆子一擁而上,扶著瞭鄒氏。鄒氏心裡也在犯嘀咕,不知道老爺為何一定要叫她說昨晚做瞭個夢,今天一定要來塔子山上香。想著來都來瞭,上柱香許個願,也是好事。她笑道:“上香許願坐轎上去未免對菩薩不敬。四郎,你就陪著娘上去吧。”

一行人順著臺階上瞭山。走到塔廟,鄒氏呼出一團白氣,雙手合什念念有詞。

府裡的管事早來打點好瞭。廟裡的知客頂著張彌勒笑臉迎瞭鄒氏進去。

走到主殿門口,楊二老爺卻不進去瞭:“我去梅林飲酒賞景。上完香後你們先回院子歇息。就不用等我吃飯瞭。”

楊四郎也不耐煩上香,叫道:“爹,我和你一起……”

楊二老爺瞪瞭他一眼道:“你娘是為瞭你才來上香。你得陪著。”

他帶著四名伴當獨自走瞭。

楊四郎撇瞭撇嘴。他怎麼看怎麼覺得父親今天行為反常。去賞梅有必要帶四個挎刀的護衛?

“四郎!”鄒氏巴不得兒子陪著,笑咪咪地叫他過去。楊四郎無奈,隻得扭頭進瞭大殿。

雪連下瞭兩天,激得梅香冷洌,飄浮不定。塔廟南坡的梅林中有一處草廬,中間的石桌石凳上鋪瞭厚厚的錦袱,四周炭盆燒得正旺。草廬外,兩名小廝正忙著燒水煎茶,熱水槽裡正篩著一排排錫質的酒壺。

楊二老爺帶著伴當繞到瞭南坡下。遠遠眺望到草廬的飛簷,他停下瞭腳步。猶豫瞭下,他踏上瞭進入梅林的青石小道。

走瞭盞茶工夫,疏枝掩映處已能清楚地看到草廬的全景。草廬中有一男子背對著楊二老爺坐著。

楊二老爺忍不住轉頭看瞭看四周。草廬前方是一面光滑的石坡,這邊是自己所在的梅林,視野極為開闊。四周除瞭兩名忙碌的小廝,沒有旁人。

他帶著伴當走瞭過去。靠近草廬時,他的伴當突然抽出刀來,兩人持刀橫在瞭兩名小廝面前。兩人護著楊二老爺進瞭草廬。

出人意料的是,小廝沒有露出半點驚慌之色,那男子仿佛沒有聽到刀出鞘的聲音,怡然自得地飲著酒。

楊二老爺冷眼望著背對自己坐著的男人說道:“你究竟是何人?如何將信放進我臥室案幾上的?”

男子慢慢轉過身來。麥色的肌膚,清癯的臉型。眼瞳和頸邊露出毛峰的貂毛一樣黝黑發亮:“我姓晟。綠蚊新焙酒,能飲一杯無?楊二老爺何不坐下敘話?”

他的鎮定與豐姿讓楊二老爺頗有些吃驚。他使瞭個眼色,伴當們收瞭刀,退到瞭草廬外。

楊二老爺掀袍坐在瞭晟郎君對面。他背後是空曠的石坡,對面能看到晟郎君的小廝和自己的伴當。這讓他多瞭幾分安全感。

晟郎君執壺斟酒,自己先飲瞭一杯。噙著笑容望向楊二老爺。

想起信中的話,楊二老爺一咬牙端起杯喝瞭。他重重放下杯子,低聲說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晟郎君悠然說道:“我信中不是告訴你瞭?我是能幫你得到楊傢產業的人。你若不想做楊傢的傢主,就不會和我一起飲酒瞭。”

“你小看楊某瞭!”楊二老爺眼神微瞇,突然將手裡的杯子砸在瞭地上。

這是早就商議好的信號,四名伴當功夫不錯,直接從亭外躍進瞭亭瞭。四柄刀齊齊架在瞭晟郎君脖子上。

晟郎君偏過頭,看到頸邊的雪亮刀鋒,他吹瞭口氣,幾根貂毛被刀鋒切斷,飄落。

他嘖嘖贊道:“好刀。錦王楊傢富貴。連護衛都能用吹毛立斷的寶刀。”

楊二老爺冷哼道:“你不說來歷,休怪我將你綁瞭去見我大哥。”

晟郎君抬手,伴當們緊張地喝道:“別動!”

他隻是拍瞭拍手掌。

梅花上的雪簌簌落下,梅林邊緣突然出現瞭一排黑衣人,手持弓箭對準瞭草廬。

“我想讓你死。送信時就可以割瞭你的頭顱。”晟郎君收瞭笑容,冷冷說道。

《蜀錦人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