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英英對楊傢大少奶奶不愉離開的事情一無所知。
綾兒和湘兒嘰嘰喳喳地跑來告訴她探聽的消息。
“楊傢大少奶奶長著一張團臉,瞧著和太太年紀差不多,笑起來很和善。”
“她穿著件繡梅花的石青底織錦袍子。那件披風是銀貂皮制的,被雪光一映,像流水一般光滑。季嬤嬤說至少值三四千貫呢。”
“娘子,姑爺送瞭一對活雁來呢!活的!”
“有二十四抬聘禮呢!楊傢好有錢!”
“娘子娘子,打聽到瞭,婚期定在四月十二呢!”
季英英被她倆吵得腦仁疼,幹脆把二婢推瞭出去,關上瞭房門。她情不自禁地推開瞭窗戶。窗外雪花還在飄,楊靜淵仿佛站在她面前,抬起腳給她看鞋:“我的鞋穿不瞭啦。你還沒說要給我做鞋呢。”
鞋底磨薄瞭,沾滿瞭泥漿。他眼裡隱隱泛著紅絲,是趕著去南面溫暖的地方捉活雁去瞭。季英英小聲的說道:“傻不傻啊!”
連夜趕制的鹿皮靴已經隨回禮送走瞭。想到他說今天就可以穿,季英英忍不住笑瞭起來。她忙瞭一宵和兩個丫頭把鞋做好,這時趴在窗前竟不知不覺地睡瞭過去。
等到二婢敲門說楊陳氏已經離開,太太請她去看禮單,才把季英英驚醒。睡醒才覺得冷,她打瞭個寒戰,頭有點沉。心裡暗叫不好,趕緊把窗戶關瞭。
看過禮單,聽著母親耐心地給她說大宅門裡的事,季英英的腦袋一點點往下啄。季氏先以為她害羞臉紅,沒有在意。晚飯擺上桌,季英英站起身,眼皮耷拉著,一點胃口都沒有。李嬤嬤伸手一摸,就叫瞭起來:“太太,得請郎中。小娘子在發熱呢。”
季英英勉強笑瞭笑道:“娘,昨晚趕著做鞋,可能累著瞭。我回去喝碗薑湯捂身汗就好瞭。”
叫丫頭送瞭她回房。季氏又焦心起來。
季傢的動靜一直落在趙修緣眼裡。他再一次上瞭藤園的二樓,居高臨下瞧著一街之隔的季傢門外的熱鬧。
所有的擔憂都成瞭現實。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聽到祖父定瞭牛五娘時,心裡的難受。全益州府,誰不知道牛副都督的女兒臉上落瞭斑,貌如無鹽。
為瞭趙傢,為瞭權勢。他選擇瞭傢族。
他是那樣舍不得放不下季英英。因為他的選擇,他知道她必然會離他而去。他盼著她不計名份留在他身邊。隻是一絲奢望。
鬥錦賽那天,他並不想那樣待她。他就是見不得她放手得那樣雲淡風輕。楊靜淵的出現就像是給瞭他一個理由。讓他借此宣泄他的苦悶與不滿。
如果她沒有把那塊錦帕給楊靜淵該有多好。她也給瞭他一個理由。讓他覺得用手段將她留在身邊那樣理直氣壯。
一步又一步。她離他越來越遠。楊傢來下定,她真的要嫁給楊靜淵瞭。
“你說,讓我如何相信你沒有出賣我背叛我?”趙修緣喃喃出聲。
他素來冷靜。自從娶瞭牛五娘,他覺得自己也跟著變成瞭一個怪物。“她是個怪物!”趙修緣飲下一口酒,熾熱的酒咽下喉嚨,心裡燒起瞭一片大火,“她不是臉醜。她像一隻黑貓,走在黑夜裡的貓,那雙眼睛,令人害怕。如果我有權勢。我會鎖瞭碧水園,今生今世都不會再踏進去半步。”
“她是個瘋子。不管我怎麼激怒她,她都沒有絲毫動容。英英,我不想碰別的女人。我也不想納妾。我對她們沒有半點興趣。”
“她們不是你。不是那個遞瞭竹簸箕給我,教我怎麼撈河蝦的季英英。”
他眼裡湧出淡淡的水光。他的童年,因為他是趙傢嬌貴的郎君,三道堰小戶人傢的孩子一起瘋玩,誰也不肯叫他一起。他們穿著葛佈,他穿著錦衣。他們可以捏泥
巴撈河沙,他的手隻摸過華麗燦爛的絲。
是她帶著他玩。他甚至學會瞭爬樹上摘野桑葚。她的奇思妙想,將絢麗的色彩引進瞭他的世界。他的錦因她而活。
“英英,如果我後悔向你認錯,你可不可以不嫁給楊三郎?”
趙修緣抱著酒瓶,把頭埋進瞭臂彎裡。
他知道他做錯瞭。他沒有瞭理智,隻想瘋狂地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做他的妻也好妾也罷奴婢也行。隻要她能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屬於他。
酒勁上頭,他低聲地笑瞭:“趙修緣,你真是沒出息。錯瞭又如何?把楊傢鬥垮瞭,把她奪回來不就好瞭?”
“祖父說過。當傢主的人要殺伐果斷。我不要良心,不要做好人。我隻要權勢……一個牛五娘,一個醜女人,仗著她爹是都督,就在趙傢為所欲為。我有瞭權勢,我想要你,你就隻能乖乖聽話過來。多好。”
他癱倒在地上,酒瓶骨碌滾得遠瞭。
“錦王。明年牛傢還能為趙傢保住錦王嗎?我娶牛五娘,就換來趙傢一個錦王,呵呵。”他閉上瞭眼睛,偏過頭,一滴淚滑落下去。
他喜歡躺在這裡。這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地方。他和季英英的傢。
“郎君。郎君,碧水園出事瞭。”
趙修緣沒有應聲。出什麼事瞭?“出事找太太去!”
聽到他大著舌頭不耐煩的回答,趙平無奈地很:“二少奶奶傷風受瞭寒,發起熱來。太太囑人去請郎中。她的婆子丫頭鬧騰不休,道要去城裡請郎中來。太太請郎君去碧水園看看。”
“不去!誰管得她的死活。滾!”
趙平不敢多說,匆匆出去瞭。
牛五娘仿佛又回到瞭小時候。那時候出天花,也是這樣的熱。墜入火窟,遍體燒灼。
“我的臉!我的臉!”
她瘋狂地囈語著,手胡亂揮動著,“奶娘,綁著我的手,別讓我撓破瞭臉!”
奶娘握住瞭她的手哭瞭起來:“娘子的臉好好的。好好的,沒有撓破。”
牛五娘嘟囔著沒有撓破,又陷入瞭沉睡中。
玉緣從城裡請來瞭仁和堂的郎中。睡到夜幕來臨,牛五娘醒瞭,她睜開眼睛,看到粉紅色的紗帳。記憶一點點回來。她在趙傢,嫁進瞭趙傢。她的兩頰落瞭斑,永遠不能消褪的難看的斑點。
“少奶奶醒瞭?”玉緣很高興,扶起她喂瞭半盞水,突然想起來,“說件喜事給您聽。我去城裡請郎中時,正碰上季傢的人請瞭三道堰的郎中。聽說季二娘傷瞭風,發起高熱來。菩薩保佑,她最好燒成個白癡。”
“呵呵。”牛五娘果然開心起來。她受寒生病,季英英也病瞭呀。真是令人高興的事。
玉緣遲疑瞭下道:“少奶奶,照理說兩傢過瞭文定,定瞭婚期。就不該再見面瞭是吧?”
牛五娘嗯瞭聲,眼神突然變瞭:“你還看到什麼?”
玉緣低下瞭頭:“我去請郎中的時候碰到瞭楊三郎和桑十四郎。楊三郎道‘大雪天敞著車簾硬要攔著我說話,病瞭也活該。’奴婢不忿,就說,‘今天楊傢去季傢下定禮,季二娘就病得人事不醒,大概是不想嫁瞭吧。’”
牛五娘攥緊瞭床單,喘著氣道:“他就趕瞭來是不是?是不是?!”
“少奶奶,你別生氣。”玉緣給她撫著胸順氣,勸道,“奴婢不是想說來氣你。是想著,他跑來見季二娘,親事一定會沾上晦氣。奴婢以為娘子聽瞭會高興。”
“郎君來過瞭麼?”牛五娘閉上瞭眼睛。室內一片寂靜。趙修緣怎麼會關心她的死活呢?牛五娘胸膛劇烈起伏,強烈的對比讓她恨楊靜淵和季英英恨到瞭骨頭裡,“我不會讓你們好過的,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