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參軍在屋裡急走幾步道:“妹夫的遺囑能否拿給為兄一觀?”
老爺的遺囑?楊石氏心頭一突,當著哥哥的面從書房櫃子裡取出一隻匣子。她拿出隨身攜帶的鑰匙開瞭鎖,拿出大老爺的遺囑遞給瞭兄長。
仔細瞧上兩遍,石參軍還給瞭楊石氏,冷笑道:“我的好妹夫啊!為瞭一個妾一個庶子,竟然將嫡親的大郎二郎拋到瞭腦後!”
“哥哥,你在說什麼?”楊石氏懵瞭。
“為兄在衙門聽到風聲,特意去查閱瞭卷宗。不久前,妹夫將大筆產業悉數轉到瞭一個叫舒燁的人名下。事情辦得隱密,走的是桑長史的路子。如果不是聽到風聲,為兄不去查證,斷不會知曉。”石參軍氣道,“妹夫在世,為兄不好聲張,隻想查到舒燁的人,弄清妹夫為何會這樣做。如今妹夫離世。為兄越想越不對。明面裡立下遺囑,私產分成三份。楊靜淵分得最少的一份。暗中則將大筆產業轉到他人名下。等他離世後,再悄悄拿給楊三郎。”
楊石氏的心陣陣絞痛。
她不介意府裡多養個妾。更不在意楊靜淵能花多少銀錢。比起楊傢龐大的傢業,那些錢財不過九牛一毛。但她在意自己的兒子。
“都是老爺的親生骨肉……老爺,我容忍你對妾身不聞不問二十年,你就是這樣回報我?”楊石氏被觸到瞭逆鱗,白著一張臉站瞭起來,“還請哥哥盡快查到那個叫舒燁的人。我明白哥哥的意思瞭。”
她挺直瞭背出瞭書房。疲憊被熊熊燃燒的怒火燒得幹幹凈凈。
柳姨娘回到樂風苑,發現這裡的仆婦已經全部換瞭人。陳嬤嬤親自迎瞭她,送她至西廂安置。
她怯怯地問瞭聲:“嬤嬤,小香去哪裡瞭?”
“姨娘還想叫小香來侍侯?姨娘的臉皮也忒厚瞭點吧?”陳嬤嬤上上下下打量著柳姨娘,鄙夷地說道,“老奴可不曾忘記東廂房裡的那一幕。老爺怎麼死的姨娘最清楚不過。姨娘還有臉見樂風苑原來的仆婦侍婢?她們可都曾看到姨娘……太太換掉瞭這裡所有的人,是不想讓楊傢蒙羞。姨娘怎麼就不明白呢?”
她的目光瞬間剝掉瞭柳姨娘的衣裳,令她無地自容。柳姨娘雙手捂瞭臉,轉身奔進瞭西廂房,沉悶的哭聲隨之響起。
“狐猸子害死老爺還有臉哭?!呸!”陳嬤嬤啐瞭口,扭身就走瞭。如果不是太太寬容,她忍瞭二十年,今天就不止在言語上譏諷柳姨娘瞭。
柳姨娘哭瞭一會兒,喃喃囈語道:“老爺,妾身無顏茍活,早想隨你去瞭。妾身隻想再見見三郎。三郎,你去哪兒瞭?”
她按著胸口,一遍遍回想楊大老爺曾叮囑過她的話。終於抵不過疲倦,倚在榻上睡著瞭。
楊石氏推門進來的時候,柳姨娘還在熟睡中。
素白的長裙從榻上直鋪到地面,綰發的長銀笄滑落在地上,一頭黑發鋪泄在她肩背上。柳姨娘歪著身體睡著,身體勾勒出起伏苗條的曲線。半隱在發絲間的臉驚人的美麗。
楊石氏默默地註視著她。她可真是個尤物。二十年的歲月沒給柳姨娘留下多少痕跡。和剛進府時一樣美麗。正因如此,她才得瞭老爺二十年的專寵。楊石氏彎下腰,拂開瞭柳姨娘面頰上散落的發絲。
“老爺!”柳姨娘的聲音柔媚如絲。
楊石氏像燙瞭手似地縮瞭回來。她緩緩轉身,走到幾旁的圈椅上坐瞭:“姨娘可是夢見瞭老爺?”
柳姨娘迷糊中聽到瞭楊石氏的聲音,從睡夢中驚醒瞭。睜眼看到瞭楊石氏,她趕緊從榻上下來,以最謙卑的姿態跽坐在瞭楊石氏面前,小心地問道:“太太怎麼來瞭?”
屋裡沒有旁人。楊石氏沒有帶人進來。她一直覺得和一個妾計較有失大婦氣度。現在她才明白。她明著大度,心裡不是不嫉恨著柳姨娘的。
既然大度瞭二十年。她就一定要拿回自己大度的酬勞。
“三郎去行刺南詔白王,失手被擒。我來告訴你一聲。”
“什麼?”柳姨娘第一次在楊石氏面前失態瞭,“三郎怎麼會去行刺南詔的王爺?太太,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他現人在何處?”
楊石氏譏誚地說道:“姨娘一直以半個奴婢自居,從來都尊稱他為三郎君。我一直以為姨娘心裡隻有老爺,已經忘瞭自己還有個兒子。”
“太太,畢竟是婢妾生的他,一時情急出言無狀,請太太原諒一回。”柳姨娘匍匐在楊石氏腳下,“三郎君心裡隻有太太一個母親,請太太救他。”
“舒燁是何人?”楊石氏突然問道。
“舒先生……”
柳姨娘答得這三個字後,緩緩抬起瞭頭。二十年瞭,她第一次正視著楊石氏,瞭然地笑瞭。她柔聲說道:“太太,老爺年輕時偶然救過舒先生,約定舒先生相助老爺一回。他不是益州府的人。妾也沒有見過他。老爺過世,舒先生定會來吊唁。隻要太太保三郎君平安,婢妾將老爺所賜的產業拱手相讓,一文不取。三郎君並不知道老爺的安排。請太太放心。”
“我如何信你?”從柳姨娘嘴裡得到證實,楊石氏對楊大老爺最後一絲眷戀也消散瞭。她與兒子辛苦打理楊傢的傢業。到頭來,老爺卻瞞下大部份私產,悄悄給瞭柳姨娘和她的兒子。
大郎二郎就不是他的兒子嗎?哪怕他將私產均分給三個兒子,她也不會這樣憤怒。
柳姨娘從頸間取下一枚玉佩放在瞭矮幾上:“這是舒先生給老爺的信物。誰執有信物,老爺托他保管的產業,他就拿給誰。”
她以額觸地,再一次匍匐在楊石氏面前:“求太太保三郎平安。”
楊石氏目無表情地看著她:“你怎知我不會出爾反爾?”
柳姨娘抬起頭,眉眼間一派平和,“妾身信得過太太。這二十年來太太寬厚大度從無苛責,更悉心將三郎帶大。婢妾感激不盡。”
楊石氏握住瞭玉佩,再一次告訴自己,這是她應得的。她站起身,淡淡說道:“三郎已經接回府瞭。人還昏迷不醒。”
楊石氏轉身離開瞭西廂房。
柳姨娘坐瞭許久,看到窗戶紙上透出瞭晨曦的影子。她拿出帕子,咬破瞭指尖輕輕在上面寫下瞭一個字,將帕子塞進瞭腰間的荷包。
“三郎,娘不是個好母親。娘不死,太太不會放心救醒你。”她輕嘆瞭口氣,解下腰帶扔上瞭房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