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瞭白鷺堂,兩人的腳步放得緩慢。
白鷺堂位於中軸線上,道路極闊能跑馬車。路旁種著兩排整齊高大的桑樹。春來發新枝,嫩桑葉聚成一片蓬蓬新綠,格外喜人。
楊二老爺用看情人的目光望著水桶般粗狀的桑樹,眼神一片熾熱:“老三,你甘心就此搬出北街祖屋嗎?”
“我打小就住在這兒。娶妻生子,四十三年瞭。這些桑是曾祖父在世時種下的,一百多年瞭。我那懷瑜堂書房前有我分傢時種下的桑。搬走?騰挪給二郎?我死也要死在懷瑜堂。”楊三老爺眼裡透出陰狠之色。
“北街祖屋中路的白鷺堂世世代代被嫡長占著還不夠。二房三房就不是長房嫡出麼?要搬讓他們的嫡次子嫡三子搬出去!我的明尚堂還想傳給子子孫孫。”楊二老爺不滿地說道。
楊三老爺猶豫瞭會兒道:“三哥,你當傢主,真能修瞭這條傢規?”
“傢規?”楊二老爺冷笑,“有白紙黑字寫明的傢規?我聽說是祖父那輩爭傢主爭和太厲害。傳到父親手裡時,為瞭避免我們兄弟倆和大哥爭。這才定下大哥一死,讓我們兄弟搬離北街祖屋的事。三弟,你和大郎歲數最相近,正值年富力強,你就沒學會織錦辨錦?你甘心將來仰侄子的鼻息過日子?二哥不甘心哪。”
他拍瞭拍楊三老爺的肩說道:“放心吧。你我兄弟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最親。二哥不會薄待你。”
楊二老爺說著望向南方,悠然說道:“我相信晟王爺。他答應我的事,都辦成功瞭。他說隻有我做傢主才能保全楊傢,我相信他。”
楊三老爺狠下心道:“二哥,我就問你一句。那酒中是否有毒?”
“毒?你難道沒有喝嗎?我喝瞭,你喝瞭,晟王爺,司空大人,連我傢四郎都飲瞭一杯……那酒裡沒有毒。隻有欲望和貪婪。”楊二老爺自嘲道,“這世上真有返老還童的事喝幾杯酒就行瞭,棺材鋪早關門瞭。”
是大哥貪心,也不想想自己多大歲數瞭。那晚的酒飲下,的確助興。但是人總要學會自己克制。貪圖柳姨娘的美色怨得瞭誰?
屋裡彌漫著濃濃的藥味。楊靜山身上搭著一條薄被,臉色蒼白中透著青,氣息弱得如同瀕死之人。
楊石氏驅離瞭眾人,獨自陪著兒子。楊靜山虛弱地睜開眼睛,手被母親握住,他輕輕勾瞭勾手指。
“大郎。”楊石氏察覺到,眼淚撲撲地掉瞭下來,“你別動,醒瞭就好。顧老先生說瞭,靜養著,你就會好起來。”
“錦……”楊靜山像吐氣一般吐出瞭這個字。
“娘知道,是有人動瞭手腳。”楊石氏不想他勞心,幫他把話說瞭出來,“劉大人心太貪。楊傢隻能說集所有織工辛苦瞭幾個月,才織成那四百防水錦。楊傢的暗庫裡還有去年織的三千匹存貨。節度使要錦,咱給得起。宣稱是一場誤會,這事就揭過去瞭。”
楊靜山輕扯瞭扯嘴角,放下瞭一件心事。
“這麼些年,二伯父想搶傢主的心思就沒有停過。可那酒所有人都喝瞭,你爹自己要飲,怪得瞭誰?那名管庫房的管事在你出事時就跑瞭。你舅舅已經發下瞭海捕文書。抓到人又能怎樣?他醉瞭酒,被人盜瞭鑰匙換瞭貨,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你二伯呀,做事滴水不漏的。縱然知道他的心思,卻抓不住他的把柄。澄玉還小。你二伯父心太狠。咱們隻能再忍。忍三年,澄玉十六歲,能理事瞭,咱們就不再忍瞭。”
楊石氏心力交卒,抹瞭淚道:“十月又要鬥錦。你二伯父放言說,今年楊傢奪不回錦王,就要換瞭你的傢主。二郎撐不起。孫兒們太小。娘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聽到這裡,楊靜山身體動瞭動,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他緩瞭口氣,用手指在母親掌心一筆一劃地寫著。
“帕?絹帕?”楊石氏喃喃念著這兩個字。
楊靜山繼續寫下書房二字。
楊石氏懂瞭:“書房裡的絹帕?”她驀然反應過來,“季二娘?!”
楊靜山眨瞭眨眼睛。
“娘曉得瞭。”楊石氏站瞭起來,“你安心休養,不用操心瞭。”
她怎麼忘瞭季英英呢?去年,是季英英配出的色彩,讓趙傢織出瞭臨江仙。聽說城裡今春最流行的一款綠色細葛佈就是浣花染坊染出來的。如果季傢能專門為楊傢染出與眾不同的絲線,楊傢的錦就能高人一籌。
一千匹綠色細葛佈被油佈包裹得嚴嚴實實裝上瞭板車。一大早,季耀庭就和雇來的車隊出發,去節度使府送貨。
想起楊靜山的遭遇。季傢三個女人擔憂不己,一直將季耀庭送到瞭大門外。
“放心吧,每一匹佈我都親自檢查過瞭。還多備瞭十匹。”季耀庭上瞭騾車,跟隨著車隊出發瞭。
季氏嘆瞭口氣道:“劉節度使這樣索要無度,行事狠辣。來益州才多長時間啊,益州府的染戶錦戶都怕瞭他。”
張四娘扶瞭她進去,溫言勸慰道:“聽郎君說,往年染坊都靠染絲賺工錢。今年名氣傳開瞭,來染佈的多瞭五成。佈料是咱們自己進的,利潤比染絲高瞭一倍不止。”
“平安是富。名聲傳開,麻煩事也多。”季氏並不贊同張氏的話。
季英英在旁笑道:“娘不想賺錢。哥哥還想為我的小外甥多攢點傢當呢。”
季氏聞言一驚,望向張四娘的腹部:“四娘,你有瞭?!”
張四娘羞澀地低下瞭頭:“遲瞭十來天瞭。郎君說去交瞭貨,就從城裡請個郎中來瞧瞧。”
“季傢有後瞭。”突如其來的驚喜讓季氏眼間陣陣暈眩,她伸手扶住瞭門框定瞭定神道,“娘這是高興,別擔心。李嬤嬤,去給田嬤嬤說,今天起,每天給少奶奶燉碗雞湯。”
“娘,我早吩咐田嬤嬤給嫂子加菜瞭。您別激動。”季英英趕緊上前扶穩瞭她,埋怨道,“華清道長說,娘不能再大悲大喜。要靜心養神。”
季氏心裡高興,也不管女兒說什麼,隻知道連連點頭:“好,好。”
回到正房沒多久,楊傢的拜貼就送來瞭。楊石氏明天會親自來季傢。
這是要正式說楊季兩傢的婚事延到三年後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