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軍駐紮在七曲山大廟。廟外遍植合抱粗的參天柏樹,因是三國蜀將張飛栽植,又被稱為張飛柏。
晚風吹過,傳進耳中的聲音越來越小。隨著南詔兵漸入夢鄉,大廟沐浴在靜謐的秋月之下。選出來的士兵中有三人都是梓潼當地的獵戶。帶著隊伍繞過瞭南詔設立的哨卡,從羊腸小道靠近瞭大營所在。
再往前,人多就不便行動瞭。楊靜淵低聲吩咐道:“我潛進大廟行刺,以爆竿為號。”
他緊瞭緊絲絳,讓劍柄停留在手最方便拿取的位置。背瞭長弓與箭囊,在士兵驚嘆的目光中躍上瞭身旁的柏樹。
柏木森森,楊靜淵連勾索都沒有用到,輕盈地在樹與樹之間跳躍而過。一隻夜鳥被他的身影驚得撲扇著翅膀飛瞭起來。他往樹枝密處藏瞭起來,就看到警覺的南詔兵舉著火把四下察看。
“夜鳥驚飛,不會是唐軍襲營吧?”
“你想多瞭。也許是條蛇驚瞭那窩鳥。唐軍能越過山下三道崗哨,也不可能到瞭大廟還沒被探營發現。”
兩人邊說邊圍著樹的四周用火把察看。聲音清楚地傳進楊靜淵的耳朵。
“信鴿來報,白王殿下今天攻進益州城瞭。”
“太好瞭,大軍回撤,咱們過不瞭多久就能回去瞭。”
“真可惜!誰叫杜軍將和白王殿下不和呢,被派到梓潼來。去攻打益州城,就發財瞭!”
“可笑西川節度使,巴巴地搜羅瞭全城的蜀錦,用大車給白王殿下送瞭去。還盼著白王退兵。哈哈!你說大唐的官蠢不蠢?”
搜羅全城的蜀錦給晟豐澤送去!楊傢豈非首當其沖?狗官!楊靜淵都快被西川節度使蠢哭瞭,越發擔憂起來。
火把的光照著兩名南詔兵漸漸走遠。楊靜淵滑下瞭樹,伏在瞭草叢中。
五步一崗,十步一哨。負責警戒的士兵站在瞭大廟四周。隔一柱香,又有一隊士兵圍著廟宇巡邏。
秋月被山風吹過的雲朵遮住的瞬間,廟後插在磚墻上的兩支火把突然掉瞭下來。站在旁邊的兩名士兵莫名其妙,彎腰去撿。
楊靜淵從草叢中一躍而出,跑到瞭離大廟最近的一株柏樹背後。
他聽到士兵撿起火把抱怨地聲音,手中滑出一柄匕首,用力刺進瞭樹身。合抱粗的大柏樹擋住瞭他的身影。楊靜淵像壁虎一樣從樹背後爬上瞭樹冠。
居高臨下,七曲山大廟全景盡收眼底。大殿燈火通明,楊靜淵耐心地等著。眼瞅著月影東移,大殿裡才陸櫝走出數名將領,各自回瞭四周的廂房。微暗的火光下,又步出兩名親衛打扮的人,和大殿外的護衛們說瞭幾句。毫無疑問,南詔領兵的杜軍將就歇在殿中。
楊靜淵踏上瞭伸向大殿最近的柏枝,腳輕點枝椏,像黑色的鷹從空中越過圍墻。勾索擲出,繞住瞭殿角尖而上翹的飛簷。風吹雲動,月光再一次破雲而出。他已經倒掛金鉤懸在瞭後殿的屋簷下。
殿堂中間用一道緯帳隔開,鋪著一張虎皮榻。旁邊支著一個架,掛著全套盔甲。穿著左衽常服的杜軍將剛躺在榻上。
不知是他敏感還是今夜的風特別大,杜軍將總覺得身上發寒。商議瞭一天如何瞞過東川軍順利撤退的計策,他異常疲倦,將蓋上身上的毛氈裹得更緊。
剎那間,他突然睜開瞭眼睛,隨手將毛氈掀瞭出去。
為時已晚,鋒利的劍刺破毛氈狠狠紮進瞭他的咽喉。
望著被毛氈蓋住的臉,楊靜淵猶豫瞭下。這是他第一次殺人,心臟不受控制的狂跳著,掌心沁出瞭細密的汗。晟豐澤面帶譏笑的臉仿佛出現在眼前,瞬間又變成瞭楊傢鋪天蓋地的索幡。瞬息的功夫,嫡母兄長季英英輪番出現在他眼前。楊靜淵咬緊瞭牙關,劍尖輕挑,毛氈滑落到一側,露出杜軍將瞪圓的眼睛。他狠狠一劍砍瞭下去。
他錯誤地估計瞭自己的力量。劍斬下瞭首級,劈垮瞭虎皮大榻,發出咔嚓的聲響。
“大軍將?”守在外殿的親衛聽到緯帳後的聲響迅速地開口問題。
楊靜淵撿起毛氈將首級一裹,就著旁邊的燭火點燃瞭帶來的幾根爆竹竿。攀著後窗出瞭大殿。
“大軍將遇刺!有刺客!”
隨著親衛的驚呼聲,特制的爆竹竿噼裡啪啦響瞭起來。
七曲大廟沸騰起來。
沒等這些將軍與親衛搜到楊靜淵,外面的營地連聲響瞭起來。
“唐軍襲營瞭!”
林中營外埋伏的人射出瞭火箭,點燃瞭外圍事先堆好的樹枝。煙霧火光星星點點燃起。驚醒瞭南詔軍營中沉睡的士兵。
借著騷亂楊靜淵翻過瞭大廟的圍墻,守在外面的士兵大吃一驚:“刺客!”
楊靜淵這時已顧不得想殺人的感覺,砍翻兩名士兵,遁進瞭樹林。
他看著南詔兵呼喊著從樹下跑過。解下瞭弓箭,遠遠地對準瞭殿頂。
箭如流星,攪動空氣發出尖銳的呼嘯聲,射斷瞭他系在前頭柏樹上的繩子。一幅白絹在空中飄蕩。留下血色的兩行大字:“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
他提著杜軍將的人頭,在南詔兵的驚呼聲中悄然離去。
第二天一早,杜軍將的首級擺在瞭郭大都督面前,他蹙眉問送回首級的士兵:“楊靜淵沒回來?”
“楊什長說,南詔一天不撤離七曲山,他就繼續。”
繼續刺殺南詔領兵的將軍們。
“殺瞭主將殺偏將,一天不進河谷,末將就挨個殺……”楊靜淵曾說過的話又在眾人耳邊響起
舒先生打瞭個寒戰,忽然大笑起來,向郭大都督揖首道:“恭喜都督,帳中又添一員虎將!”
郭大都督瞪瞭他一眼,撫須笑道:“有此拼命三郎在,南詔想來不日就會撤離。眾將聽令!速趕往潼江河谷設伏。”
河風吹來不絕於耳的喊殺聲,南詔兵步步後退,被擁過來的唐軍擠下瞭潼河。河灘上,楊靜淵垂下瞭眼眸,槍上的纓簇被淌下的血染紅,粘稠的鮮血緩緩滴落在地。
“哈哈,三郎,好樣的!”舒先生拍馬上前,與他並肩站立,悄聲說道,“等皇上下旨賜封,一個五品遊擊將軍跑不瞭。”
“還有用嗎?”楊靜淵輕聲反問道。三天後,南詔軍撤離七曲山,被東川軍包圍在潼關河谷。他回到大營,知道瞭益州最新的戰況。
這一年秋天,南詔從益州府擄走瞭一萬多唐人,已退到瞭大渡河邊。
絕大多數都是染工,織工。與錦業有關的匠人。
經歷瞭戰爭,楊靜淵再不天真地盼望,益州府最負盛名的錦王楊傢還能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