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鄔秀沒那麼好哄。
她歇斯底裡地發作過一通之後就自己逃進屋子,並且鎖瞭門,不讓任戰進來。
任戰站在門外,聽著她哭。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很挫敗。他不知道如此的反復要有多少次,什麼時候才是頭。而他,又什麼時候,才能真正走到她的那扇門裡去。
時間一點點過去,天色一點點暗。
那些千裡迢迢從北京寄來的禮物還散落在地,任戰也懶得去收拾。他隻是撿起瞭圍巾,無聊地把它圍在自己脖子上,感受來自母親的溫暖。
不是很暖很舒服嗎?鄔秀她為什麼要大發雷霆,我又哪裡說錯話瞭?他禁不住反省。
現在,他時常陷入這樣的恐慌中,總害怕自己說錯什麼,做錯什麼,亦步亦趨。
會不會我和她永遠就隻能這樣瞭?
他想象著她此刻在門裡,她就在那個黑暗的世界裡,獨自駕著小船迎著淒風苦雨而去。他拼命叫她,用盡力氣追趕她、阻止她,可沒有用。她關上門,輕易把他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這種感覺,很像從前兩人隔瞭七年的時差。
那種由裡至外的無力感,那種哪怕我在這頭做再多努力、豁出命去也無法改變你在那頭命運的悲哀。
任戰嘆瞭口氣。
手機響起來。自然是這個世界的手機——蘋果X,他和鄔秀有的那部,早已經沉入大海。
“喂,媽,是我。”任戰接起電話,趕緊把視角切換到另一個角度。易煙雨喜歡視頻,他生怕那一地的狼藉不小心被母親看見,傷瞭老人的心。
“小默,收到爸媽的禮物瞭?小鄔她喜歡嗎?”易煙雨柔聲道。她講話很慢,雖然是嘎嘣脆的京片子,由她講來卻輕聲細調,如吳儂軟語。
“收到瞭,可喜歡呢。這才一會兒就拆瞭兩三包,我不讓她吃瞭,一會兒飯都不用吃瞭。”
“哎,小氣鬼,讓她吃。這小點心又不占肚子。”任平生豪邁道,“小默啊,我本來就想著和你媽飛過來,陪你們一塊兒過年,再順便去山上看看大師父。可你媽緊攔著我,說你跟小鄔才好上,一定想要獨處,說咱們去瞭你們反而不自在。”
“本來就是嘛,人傢年輕人談戀愛,你這老頭非要往裡湊熱鬧!”易煙雨啐瞭自己老伴一句,笑著對任戰道,“不過媽媽可跟你說好瞭,咱也就今年,明年一定得把小鄔帶回北京來,知不知道?”
任戰苦笑。他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結,輕咳瞭兩聲問道:“媽,我們那年來玄月寺,接待我們的就是惠明大師嗎?我那時候小,有點記不清瞭。”
“是啊,就是他,玄月寺裡裡外外也就他一個師父。當年你在山上摔傷瞭腿,高燒好幾天,還是他用土辦法救瞭你的。小默,你有空多去看看他,他現在身體好嗎?”
“還……還行吧。”任戰勉強道,他不願說惠明已患瞭老年癡呆的事。今天這通電話,每個話題都如此沉重,易煙雨還在絮絮叨叨,但任戰哪有心情,隨意敷衍兩句,便匆匆掛斷。
最後,他望著漆黑的屏幕,思緒又開始胡亂飛舞。他不明白為什麼現實裡的愛情就這麼難呢?幾個月前,他和鄔秀發短信網戀的時候,愛起來不是很容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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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時候,任戰為討好鄔秀,雖然已經準備好別的食材,但還是另外煮瞭她最喜歡的海鮮粥。鄔秀卻沒有領情,大門緊閉,一點聲息都沒有。
任戰曉得她發著脾氣,不能硬來,也就隨她去。
到得九點多的時候,任戰又去敲門,懇求道:“鄔秀,讓我進去吧。”
鄔秀沒有回答。
任戰將耳朵側在門上,聽到裡面確實隻有均勻清淺的呼吸。他無奈苦笑,輕輕打開瞭門。
對於刑偵專業的他來說,這樣的門鎖根本形同虛設,但他知道,他開瞭這個也沒用,真正的門在鄔秀心裡,她如果不願對他敞開,他就永遠走不進去。
鄔秀果真睡瞭,像是累極,一秒都等不得,直接倒在床上秒睡。
可今天的睡姿很古怪。
她身材枯瘦,平日就是蓋上薄被也是小小的一隻,不知為何今天肚子前竟是臃腫的一團,就像是……像是懷孕瞭一樣!
任戰微微變色。
是和我賭氣暴飲暴食瞭?還是突然間長瞭什麼腫瘤,我疏忽沒有察覺?任戰想著,整個後背都涼起來,雖然理智也告訴他這種可能性和恐龍復活差不多概率,但事情一扯到鄔秀身上,就怎麼都忍不住要胡思亂想。
應該沒事,白天見她還好好的。但……她向來喜歡穿寬大的衛衣,若是把肚子擋住瞭呢?不,也不可能,我抱過她,她的腹部是很平坦的,瘦得都硌手。
他一邊杞人憂天地東想西想,一邊顫顫地揭開被子。
卻啞然失笑。
鄔秀的懷裡抱著好幾件毛衣,難怪鼓得像籮。
他松瞭一口氣下來。
可為什麼睡覺要抱著毛衣?很冷嗎?
這間屋子,自從鄔秀住回來,他已經換瞭兩床墊被,這在南方幾乎是沒有的事,可他怕她冷,也知道她一個人睡不熱。現在他摸瞭摸鄔秀的額頭,發覺是溫的,還略有薄汗。
任戰輕輕用力,想把她懷裡那團毛衣抽出來,可她抱得很緊。他隻要稍一用力,她就立刻條件反射般地護著那些衣服,摟得更緊。
他怕吵醒瞭她,不敢再動,隻好將被子蓋得松些。
這個晚上,他照樣疲累,也照樣毫無睡意。他知道不可能一整夜都坐在這裡看著她睡覺,他必須休息好,明天才有精神來照顧她。
可他就是不想動,坐在她床邊,虛虛地握著她的手,目光也像被釘住一樣,挪移不開。
最近總是這樣,他整個的生活都以她為中心,為瞭她一點點進步的表現,為瞭她能接納他和她的關系,哪怕是罵他,或者是像今天這樣,願意把“我”和“你”放在同一句句子裡,願意說“我們”和“將來”……
這些,都會讓他雀躍不已,在漫長而渺茫的康復道路上充滿幹勁。
但同時,他又脆弱無比。他不知她什麼時候會再度爆發,用暴戾狂躁的火焰把他的信心全部擊垮。
雖然蘇醫生每天都在給他打預防針,說精神疾病的康復不同於感冒發燒,藥到病除,她好的時候思維邏輯比健康人還好,但很可能下一秒就歇斯底裡,放火把你的房子都給燒瞭。
“堅持下去。”他握著她的手輕聲道,也像是說給自己聽。“我和你,我們一起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