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柒打著傘,細雨如絲如霧沾濕瞭衣擺,她靜靜地佇立在雨中,容華若桃李一般。
花雕將將軍從馬廄牽瞭出來,才要開口,卻見著瞭不近不遠在葉柒身後的木頌清。
“木公子,你怎的也不打把傘?”
不知何時,木頌清在葉柒身後已經待瞭許久瞭,衣衫上染瞭濕氣,葉柒忙三步並作兩步上前為他撐傘。
“怎麼也不出聲?傻傻在這淋雨做什麼?”
木頌清微笑道:“這煙雨濛濛下,你特別好看,不由自主就多看瞭幾眼。”
“今日是嘴上塗瞭蜜瞭,怎的這麼甜?”
木頌清但笑不語。
將軍哼哧地叫瞭一聲,似乎在提醒主人該出發瞭,葉柒回頭看瞭一眼,同木頌清說道:“我走瞭啊。”
木頌清:“嗯,去吧,別讓傅公子久等瞭。”
葉柒走瞭兩步,猶豫瞭片刻,又回到瞭木頌清面前:“你真不同我一起去酒盟嗎?”
木頌清笑道:“傅公子隻請瞭你一人,我跟著去豈不是不合適。”
葉柒嘟囔道:“這有何不可,總歸你也是咱們酒坊的重要人物,鬥酒會的事與你也息息相關,去瞭傅公子也不會說什麼的。”
“不合適。”木頌清微笑著堅持“為何一定要我去呢?”
葉柒嘆瞭口氣欲言又止:“我這不是擔心你……”
“怕我吃醋?”木頌清接話,笑道“前些日子或許還會,隻是昨日確定瞭你的心意後,我若是連這點信任都不給你,豈不是小肚雞腸?”
“真的沒事?”葉柒狐疑。
木頌清將她往前推瞭一把:“去吧,我留下來顧著店裡的生意,你忘瞭,李信招來的師傅今日要來試菜,若是你我都不在,誰來做這個主?”
葉柒這才作罷:“我早些回來,聽說西市那有集會慶典,晚上咱們去逛逛可好?”
木頌清應瞭葉柒,她這才放心地出瞭門,從花雕手上接過韁繩上瞭馬。
葉柒扭頭朝木頌清一笑:“等我回來!”
木頌清點頭:“嗯。”
花雕看在眼裡,不禁覺得葉柒與木頌清如今愈發像新婚燕爾的夫妻,不過……這位置似乎顛倒瞭過來,尤其是方才這一番你來我往的送別,更像是,葉柒是夫君,木頌清是娘子……
但兩人之間互動時透出的甜蜜,連帶著她這個旁觀者看在眼裡都覺得心裡頭甜津津的。
多好的事,花雕打心底的希望他們二人可以天長地久。
木頌清行動不便,葉柒獨自外出心裡又不放心,就把花雕留瞭下來,讓她幫忙照料木頌清。
一切安排妥當瞭,葉柒才放下心,一夾馬肚,瀟灑地絕塵而去,木頌清遙望著她的背影漸漸遠去,這才對花雕道:“走吧,咱們去店裡。”
……
李信自能下地後,一刻也閑不得,雖說行動還不方便,還是會讓羅輕幫著自己在店內做一些準備工作。
木頌清和花雕進來時,李信正在盤貨,確認今日的儲量足夠後,又檢查瞭一遍庫房內原料的數量,見著木頌清和花雕,忙迎瞭上來,張口卻還是說著店內的事:“當傢,釀酒的原料不足瞭,我一會兒讓三兩出一趟城,讓孫莊主提前把貨送來。”
木頌清頷首:“嗯,交給你瞭。”
李信做事一向妥當,甚至不用木頌清多操什麼心,得到木頌清的首肯後,李信就把事情安排瞭下去,不一會兒就見著趙三兩帶著銀兩踏馬出瞭酒坊。
木頌清在堂內喝著茶,問瞭李信一聲:“那位先生何時來?”
李信看瞭一眼外頭的天色:“再過一刻,便到約定的時間瞭。”
木頌清點瞭點頭,轉著手中的茶杯,忽道:“李信,一會兒開店,告知客人,今日堂吃試營業一日。”
“嗯?”李信茫然地眨瞭眨眼睛,隨即明白瞭木頌清的意思“掌櫃的,你是想……”
木頌清:“讓先生下廚試做,工錢照結,若是堂客滿意,便考核過關,往後這鋪中的小廚房,就交給他瞭。”
李信贊同:“這是個好主意,最終東西好否還得交給吃客判斷。”
木頌清笑道:“正是如此,那位先生姓甚名誰?”
李信道:“姓袁,單名一個譽字。”
……
酒盟臨近皇城,占據瞭偌大一塊面積。
葉柒勒馬停下時,還誤以為自己到瞭哪個皇親貴戚、達官顯貴的傢門口。
朱砂色的大門前,佇立著兩隻威風凜凜的石獅子,葉柒將馬交給前來接應的小廝,拾階而上。
傅思瑞正在門口等她,葉柒笑著作揖行瞭一禮:“傅公子。”
傅思瑞笑道:“葉小姐,午宴已經備好瞭,咱們先進去吧,請——”
兩人一道進瞭酒盟,傅思瑞邊走邊向她介紹著各處各所,釀酒室、發酵室、儲藏室、糧所、藏書典籍處等一應俱全。
葉柒一路上嘆為觀止,什麼叫高門大屋,什麼叫氣派,有間酒坊甚至葉傢與這想比都不能說是大。
葉柒心想著,這不虧是一行的盟所,光是看起來就覺得有點東西,甚至心向往之,覺得要是自己能在這盟所內做事,該是多麼榮耀的一件事。
“傅公子,入酒盟可有什麼規矩?”葉柒心動瞭,不由問道。
傅思瑞笑道:“酒盟每兩年選舉一次,凡在酒盟登記過的酒傢老板皆有一票選舉權,眾人先推出自己覺得合適的候選人,隨即投票,得票數最多的自然就是盟主瞭,副盟主次之。”
“那是否隻要在酒盟登記過,便可以隨意進出這些地方?”
“是。”見葉柒一臉雀躍,他又道“不過釀酒室、儲藏室以及典籍處,除非有批文,尋常時日是不可進入的。”
“明白瞭。”葉柒又問“若要登記,是否找你們就可以瞭?”
傅思瑞笑道:“今日把你找來,也正是有這個意思,想問問葉小姐,是否願意加入長安酒盟。”
“當然!”
葉柒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加入酒盟雖說有著相應的規矩所限,但同時也意味著能夠擁有更大的商機,以及和他人交流的機會,能夠更好地提升自傢酒的酒品,總是比他們自己單打獨鬥要好得多。
傅思瑞早料到瞭她的反應,笑著道:“那,咱們先吃飯,吃完就一道把手續辦瞭。”
任蹤已在會客廳內候著,見葉柒跟著傅思瑞進來,便笑道:“葉小姐可來瞭,讓我們好等。”
“任盟主!”葉柒行瞭一禮,含笑說道“雨天路滑,便不敢騎太快,路上耽擱瞭一會兒,讓您久等瞭。”
“嗨,哪裡的話,不過開個玩笑罷瞭,既然你來瞭,咱們就開席吧。”
酒盟備得這一桌酒席也是下足瞭功夫,全然的貴賓配置,從河鮮到海鮮,從天上飛的到地上跑的,珍饈美味一盤接著一盤的上。
葉柒自然不是空手來的。
雪裡紅作禮已經不稀奇瞭,她就從葉老爺子的酒窖內搜刮瞭一番,找出瞭一缸早年酒坊釀制的歲寒,便提瞭一壺過來。
與雪裡紅的清新不同,歲寒入口極烈,可不一會兒口中就像是炸開一般,味蕾被甘甜的滋味所侵占,讓人在兩極中不斷搖擺,格外刺激。
“好酒,果然是好酒。”任蹤忍不住連連贊嘆“前些年歲寒亦是響徹長安,可惜早早便斷瞭產,否則當年酒會的魁首,定然是歲寒,又怎麼會讓那些個金發碧眼的洋人占瞭優勢。”
葉柒從任蹤的話裡頭聽出幾分憤慨,不由問道:“我雖在長安長大,可對鬥酒會一事,卻有些不解,不知可否請教二位?”
照理說,葉柒這樣的好酒之人,不可能對這樣的盛會毫無所知,可偏偏自她對酒有記憶以來,就從未聽說過這個盛會。可無論是從其他人口中,又覺著這鬥酒會在這個行當內地位極高,深受釀酒從業者的追捧。
所以……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對勁呢?還是說,真的是她孤陋寡聞瞭?
任蹤嘆瞭口氣,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同她娓娓道來。
鬥酒會,在初辦時,是自長安酒盟發起,因此通常都稱之為長安鬥酒會。
這鬥酒會一度興旺瞭釀酒行業,每位有志氣者,都想在酒會上得到殊榮,最後能夠為國出站,對戰他國蠻夷,讓天下人都知道中原的酒有多麼的出類拔萃。
很久以來,這都被釀酒之人視為是一生最高的榮譽。
而鬥酒會初辦前幾屆確實呈一面倒的趨勢,也不知是哪一屆開始,竟刺激瞭他國的競爭欲望,天秤悄悄開始傾向,趨於平衡,而中原的師傅們仍沉浸在自己制造的假象中,認為一切不過是巧合,下次再戰依舊可以碾壓對手。
可哪知,自絲綢之路開啟之後,頻繁的文化交流,讓彼此之間更加的瞭解,可至此之後,鬥酒會上勝少輸多,從中間幾屆開始,酒盟本想許是長期固定的舉辦地點形成瞭大傢陷入瞭固有化的圈子,想著變換下地點,刺激下眾人的欲望。
由此,便召集瞭全國各大城市的盟首,共同選出瞭不同的八個城市,輪換舉辦鬥酒會,起先確實有出眾者勝出,挽回瞭些許顏面,可對手仍在學習提升,很快這微末的差距就被人追瞭上來,而本土一些參賽者仍然未曾從自身尋找原因,隻覺得是旁人不懂欣賞,由此反復,到瞭最近幾屆,竟然從未贏過一次。
任蹤嘆瞭口氣:“這屆,將鬥酒會搬回長安,也是我們經過瞭慎重的考慮,想著一切回歸於初心,莫要讓雙眼被過去所遮掩。”
傅思瑞溫和地看著葉柒:“這兩年內,我接受瞭酒坊的生意,也看到瞭一些新興的酒坊在長安有瞭自己的一番天地,此次也是和任兄一道商議,想著把這些新鮮血液引入鬥酒會,或許可以帶來新的變化。”
葉柒反應很快:“所以,我們酒坊也在其中?”
“正是。”傅思瑞微笑道“雪裡紅讓京城的人都驚艷萬分,你們當然是酒盟定下的名單中,當之無愧必須要考慮的第一位。”
葉柒玩笑道:“你們不怕我聽得這誇獎,也忘瞭形?”
任蹤笑看著她的眼睛:“從你的眼裡,我知道,葉小姐不會的。”
葉柒摸瞭摸自己的鼻子,實話實話聽到前頭的話,葉柒多少從心底飄起幾分得意,覺著自己入局至今所做的一切,都漸漸有瞭成效,並且得到瞭認可。
但尚有幾分理智還在拉扯著葉柒。
可莫要得意過頭瞭,記著他們口中因狂妄失敗的人,可不要重蹈覆轍,於是在這腦內的拉扯中,理智占瞭上峰,讓她迅速地冷靜瞭下來。
仔細想來,這或許是有著葉老爺子和木頌清的功勞,短短數月裡,老爺子將她強行丟出瞭舒適區,到瞭一個讓她彷徨無措的領域,而木頌清在這個時候牽著她的手,告訴她無需害怕,每一步都需要踏踏實實,堅定地走下去,敢去做敢承擔,才可能勾到“成功”二字。
要是往常的她,恐怕此時鼻子已然翹到天上去瞭。
在謝過傅思瑞和任蹤二人給予的機會後,葉柒一邊吃著東西,一邊不禁思索起方才聽到的話來。
就連做生意大傢都懂得,光靠一種酒,久而久之便會膩味,總是要不斷創新才可培養出一批死忠的顧客。
離鬥酒會,還有兩三月的時間,雪裡紅的新鮮感還能維持這麼久嗎?就算烏曲釀制也上瞭議程,可這樣就能保證最後在鬥酒會上能夠走到最後嗎?
還是說……需要做出一些新的變化?
午餐便在葉柒的思量以及與傅任二人的閑話中結束,任蹤因還要先去準備鬥酒會的事宜,便先行告辭離開。
傅思瑞則帶著葉柒去瞭酒盟的會事堂做入盟登記。
入盟手續並不復雜,小半柱香的時間,就登記完畢,有間酒坊已是酒盟中查由此名的酒傢瞭。
凡事登記成功,可以領到進出酒盟的信物,一傢限量兩個,葉柒便替木頌清也領瞭一個。
一紅穗一藍穗兩個酒葫蘆式的木牌,在葉柒的手中顯得精致又可愛。
葉柒愛不釋手地把玩瞭一陣,便將東西小心地收瞭起來。
傅思瑞在此時開口問道:“可要去釀酒室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