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葉柒陡然閃現的旺盛好奇心不允許她在此時說出一個不字,兩人出瞭會事堂便徑直去瞭釀酒室。

酒盟的釀酒室除卻比有間酒坊的略小一些,將發酵處單獨成間外配置與佈置和酒坊也無太大的不一樣。

“此處,現下隻有我在用。”

酒盟成員雖多,但長期在此的隻有盟主與副盟主,任蹤自從做瞭盟主以後,傢中的生意就交給瞭自己的親弟弟,而傅思瑞卻不同。

霍儒是朝廷命官,時有要務在身,霍傢酒坊儼然顧及不上,因此自傅思瑞接手之後,他變成瞭酒坊的主心骨,事事都離不開他,尤其是新酒的研發。

因此自從成瞭酒盟副盟主後,他一方面處理著盟內的事務,同時為瞭不耽誤酒坊的運作,但凡有時間,便利用酒盟內的釀酒室,做一些事兒,久而久之,他就成瞭此處的常客。

“傅公子也會釀酒?”葉柒驚訝道?

“可想嘗嘗?”傅思瑞微笑道。

……

酒盟藏酒的酒窖,就在釀酒室下,為瞭長久存酒,酒窖內常年壘著冰塊,葉柒剛走下去時,冷得渾身一顫。

“可要拿件披風?”傅思瑞問道。

葉柒搖頭:“沒事兒,我耐得住。”

葉柒身體向來就好,很快就適應瞭酒窖內微低的溫度。

傅思瑞拿著酒勺從靠近門口的酒缸內舀瞭一杯酒,遞給瞭葉柒:“嘗嘗。”

葉柒喝瞭一口,瞪大瞭眼睛:“它叫什麼?味道好特別!”

傅思瑞在酒中不知加瞭一味什麼原料,入口後有著一股清涼之氣直入肺腑。起先,葉柒以為是冰鎮的效果,但那冰涼的感覺久久縈繞在口間不然,清新極瞭。

若是在夏日,定然是解暑利器。

雪裡紅主打也是清爽,但與其完全不同,就像是夏日涼風習習吹過,而這酒卻是如這酒窖內的冰塊一樣,沖擊力來得更強一些。

“此酒名作冰肌。”傅思瑞微微笑著為葉柒解惑。

“冰肌…好名字!”葉柒誇贊瞭一句,她心中念著那新奇的味道,“傅公子,入口後那股涼氣是怎麼回事?”

傅思瑞笑瞭一聲,葉柒一個恍惚,仿佛看到瞭木頌清一樣,她搖頭晃腦,讓自己走錯錯覺,聽得傅思瑞道:“那是人丹草的效果。”

“原來如此…”葉柒沉吟瞭一聲,突然反應瞭過來,小心翼翼“我這…打聽原料是不是不太好…”

“無礙。”傅思瑞將酒缸重新蓋好,邊說邊走到一旁,將酒勺掛在瞭墻上“冰肌本就是我喝瞭雪裡紅後,受到瞭啟發,才研制出來的,算起來左右也是托瞭你的福。”

“真的無礙嗎?這釀酒方子對於酒傢可是立命之本…”葉柒摸瞭摸自己的後腦,愈發羞愧瞭起來,她心直口快,但凡心間有疑問,通常都無法掩藏,可問瞭後又覺得不合適,那時已然覆水難收瞭,因此她多少還存有一絲顧忌。

“不必擔心,你也說瞭,方子,我不過隻說瞭一味原料而已,其他的我可什麼都沒說。”

傅思瑞狡黠一笑,葉柒提起的心也因此放下瞭。

人一放松,便不由自主地開始打量起瞭四周。

仔細一看,酒窖內的藏酒不少,每個酒缸上都貼著紅條,上頭寫著酒的名字,以及釀制的年月日。

葉柒看到瞭不少古早釀制的酒,來瞭興趣,走近一看,發現許多已經是如今從未再出現過的絕品。

傅思瑞在旁道:“這些酒,都是往屆鬥酒會上的魁首,按照規矩,身為魁首都會留下幾壇酒放在酒盟中儲藏紀念。”

“原來是這樣。”

“可想要試試?”

“可以嗎?”

葉柒驚喜之色躍然於臉上,內心已然蠢蠢欲動不已,傅思瑞看在眼裡,會心一笑,開瞭口道:“自然可以。”

他走到一旁,把剛掛上去的酒勺子又從墻上取瞭下來,葉柒將杯子遞給他,笑道:“那多謝傅公子,不過午時已經喝瞭不少的酒,不如你就挑個一兩樣給我嘗嘗鮮就好瞭。”

“好。”

傅思瑞應著,步入瞭存酒最多的區域,葉柒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越走越深,正當她好奇,傅思瑞會給她選什麼酒時,傅思瑞停下瞭步子來。

“西域產的酒可想試試。”

“可是葡萄酒一類?”葉柒猶豫瞭一下。

傅思瑞笑道:“非也,這酒讓番邦一舉翻身,我們都稱它‘西域春’。”

這個說法讓葉柒產生瞭好奇心,如今京城盛行的皆是那甜中帶一絲酸的葡萄美酒,此外的她還真從未見過,由此便讓傅思瑞打一杯來給她嘗嘗。

葉柒接過傅思瑞遞過來的酒杯,小半杯乳白色的液體散著淡淡的奶香,葉柒抿瞭一口,唇齒間皆是濃鬱的奶味,淳厚又溫和,帶著淡淡的酒味滑過喉間,如同娘親的手一般溫柔。

一口下肚,回味無窮。

傅思瑞見她的神情隨著這杯酒液見底變得柔和瞭起來,他嘴邊掛上瞭淡淡的笑,解釋道:“那年中原的酒都以濃烈、追求刺激為主,因此當屆的鬥酒會上,出奇一致的都是入口辛辣的烈酒,而西域春的出現,著實給酒客們帶來瞭不一樣的新鮮感,最後更是高票得勝。”

葉柒聽得入瞭神,片刻疑惑道:“可我們這行不是向來追求百花齊放、新鮮異同,怎的那年出的都是類型一致的東西?”

傅思瑞嘆瞭口氣:“此事和你們葉傢有些淵源。”

“嗯?”葉柒一愣“此話怎講。”

“你帶來的歲寒,是葉傢時隔多年所做的季節限定,一出產便帶來瞭極大的影響力,此後各大酒坊爭先效仿,就想造就一個歲寒第二,希望能夠短時間內造就奇跡,給酒坊帶來巨大收益。”

葉柒懂瞭,這個心態說白瞭就是盲從,見著別人因此收獲瞭利益,便覺得自己也可以做,照搬一模一樣的模式能有多難,且他人都提前給測試過瞭市場需求,怎麼會失敗呢?

可是,這種觀念裡頭甚至帶有一絲輕視和眼紅,同時還帶著一絲焦慮的氣氛。

由此他們忽略瞭,“歲寒”在產出前,葉老爺子付出的努力。

葉傢那時已經涉足瞭多個行業,生意興隆,逐漸邁向長安首富之路。她的父親那時與她現在一樣,剛接手酒坊的生意,花瞭兩年的時間研制新酒,也就是歲寒。

葉柒當時還沒有出生,但從旁人口裡也好、眼觀著洪師傅他們制酒也好,就知道研制新酒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她爹在這方面也不是個極有天賦的天才,因此跌跌撞撞、磕磕碰碰瞭兩年,才做出瞭歲寒。

可後頭也因為葉老爺子覺得歲寒的配方上仍有缺陷,口感並未達到完美,因此在限定銷售後便匆匆下瞭傢,成為瞭行內曇花一現的酒。

或許也是因為這曇花一現,短暫的驚艷,給人造成的錯覺。

葉柒不由在心底嘆瞭口氣,將杯子又遞還給瞭傅思瑞道:“今日倒讓我長瞭見識,西域美酒原非我先前所想那麼簡單,是我狹隘瞭。”

傅思瑞笑瞭笑,沒有說話,徑直走到瞭最裡面,打開瞭一壇酒。

葉柒動瞭動鼻子,忽覺酒窖的空氣中,縈繞著一股勾人的淡香,她不禁朝傅思瑞走瞭過去,目光黏在他手上,看著他舀酒,將酒杯遞瞭過來,杯中的酒隻有淺淺一口,卻晶瑩剔透,沒有一絲雜質,撲鼻而來的香氣,就仿若漫步於街市、小巷、山谷、河邊,層層遞進,濃鬱、復雜卻又不亂,就如這人間酸甜苦辣,十丈紅塵聚此一杯。

葉柒的心被這酒勾得砰砰跳,明明還未入口,她卻覺得自己要醉瞭。

“這酒後勁極大,既是嘗嘗,一口足以。”

葉柒聽著傅思瑞溫柔而低沉的聲音,點瞭點頭,許是因為眼下隻有這珍貴的一口,她倒是有些彷徨瞭,猶豫瞭片刻,還是沒禁住饞蟲的勾引,無比鄭重地將這口酒喝進瞭嘴裡,甚至留戀地最口中含瞭一會兒才咽下。

一時間,葉柒所有所學都無法來形容她的感受,文字已然不足以概括這酒的滋味。

她醞釀瞭半太天,隻覺得滿心地感動,幾乎要帶著哭腔地開口:“太好喝瞭!”

傅思瑞看神情似乎有些欣慰,葉柒聽他說道:“這酒便是第一屆的魁首,名作‘紅塵醉’,你可知道這酒?”

葉柒搖瞭搖頭:“從未聽過……”

“紅、塵、醉……”她一字一頓地品味著這個名字,陷入在自己的思緒中。

傅思瑞意味不明地端倪著她臉上的神色,隻聽葉柒道:“這名字取得妙,與這酒極搭的。”

傅思瑞怔瞭怔,嘆息瞭一聲:“果真是時間太久,知道它的人已經不多瞭。”

葉柒聽出他話裡的可惜,不由問道:“我過去總以為自己當下喝到的酒已經是最佳瞭,但這酒卻是足足高出它們不止一大截。”

不管是早前讓她驚艷不已的冬青還是後來的雪裡紅、青梅醉還有歲寒,在過去的她看來,已然是超脫瞭凡塵的口味,是天上的仙釀。

但紅塵醉不一樣,它有塵世的味道,豐富細膩,又有著萬千的情感匯集在瞭其中,雖落於世間,卻超脫瞭世俗,把控著一個絕妙的平衡,比起“仙釀”而言,更多瞭足以讓人感動的情緒。

“這樣的酒,為何不能留存於世?”

這才是葉柒最為奇怪的地方,紅塵醉雖說是二十年前的酒,但放到今日都不遑多讓,甚至就如一個標桿一般,值得後世追逐。

可它似乎就在多年之前,忽就銷聲匿跡瞭一樣,到瞭現在,多少和她一樣的人,再也不知道這世間曾有這麼驚艷的酒。

憑葉柒自己很難去猜測這其中究竟放生瞭什麼,她滿眼好奇地看著傅思瑞。

傅思瑞的神情沉靜瞭下來,輕輕地嘆瞭口氣,這聲嘆息像是跨越瞭時間一樣,顯得有那麼絲滄桑的氣息。

傅思瑞道:“你可知,這酒是何人所做?”

“不知。”

“紅塵醉……乃是酒聖的遺作。”

《抱住錦鯉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