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寧的閨閣在徐府的東園,葉柒跟著引路的丫鬟一路進瞭院子,遠遠就看到正在落花下讀醫書的徐寧。
徐寧聽到瞭動靜抬頭見是葉柒,便笑著沖她招手:“過來坐。”
葉柒在她身邊坐下,丫鬟上瞭杯茶來,隨後便退到瞭一旁。
徐寧說:“帖子上說的,我替你找瞭一下,你看看這個可以嗎?”
徐寧將手中的醫術遞瞭過去,關鍵點部分已用毛筆替葉柒圈瞭出來。
葉柒一字一句地念道:“散似甘露,凝如割脂,冰鮮玉潤,髓滑蘭香。百藥須之以諧和,扁鵲得之而術良。”
徐寧解釋道:“這是出自郭璞的《蜜蜂賦》,所說的便是蜂蜜與蜂蠟,我仔細向來,用蜂蜜更為合適,一來它口感極好,上好的蜂蜜可很快溶入水中而無色,因此也不會影響到酒液的顏色,再來蜂蜜有潤喉的功效,因此加入水中後,口感會更為滑順,我想入酒應也是一般道理。”
葉柒聽得高興,腦海中已然有瞭想法,一擊掌道:“謝謝阿寧,我回去便讓洪師傅調整配方,往裡頭加蜂蜜試試,”
徐寧笑瞇瞇道:“那我邊等著瞭。”
徐寧如今和戚雲璋的婚事已經定下,不可隨意出門,這幾月都要在傢中做大婚的準備,葉柒專門尋瞭一對鴛鴦並蒂蓮的花樣拜托沈念妤繡瞭紅蓋頭,以兩人的名義送給瞭徐寧。
徐寧自小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偏偏對著女紅沒轍,收到瞭這樣的禮物,她自是喜歡得不得瞭,謝過瞭葉柒,又讓她帶話給沈念妤,約瞭待她成婚後,三人定要單獨小聚一番。
葉柒在徐傢又坐瞭會兒,便打算打道回府。
這幾日為瞭提升酒坊的知名度,葉柒還拜托沈念妤,每日來酒坊彈琵琶表演蘇州評彈,酒坊的生意因此大好,連羅輕都被葉柒從官府又拉回來幫忙,可即便如此,酒坊內人手依舊不夠,葉柒也不敢離開太久。
再者晚上,眾人還約瞭一道要為出鏢的李崢踐行。
與徐寧告辭後,葉柒騎著將軍趕回瞭有間酒坊。
還未到進門,便聽到酒坊裡傳來一陣噼裡啪啦,器物墜地粉身碎骨的聲音,她忙跳下馬來,奔進瞭別苑前廳,隻見這前廳已然被砸得稀巴爛,酒也菜也好與一地的碎片混在一起,而另一邊李崢正將一看起來不過二十歲的青年男子按在地上猛揍。
沈念妤抱著琵琶站在一旁,顯然已經被嚇哭瞭,躲在一旁啜泣不止。
而在這時對面除瞭仍在釀酒室內釀酒的木頌清外,李信等人也聽到動靜趕瞭過來,別苑中李崢已揍得那人吐瞭一地的血,葉柒見著這幾個人高馬大的男子,忙喊道:“別愣著,上去拉開啊!”
憤怒中的李崢力道大的很,盧青李信汪良趙三兩四個人才看看把他從那男子身上扒瞭開來,葉柒在一旁安慰著嚇得險些三魂六魄出竅的沈念妤,一邊對著李崢罵道:“你無緣無故為何要打他?若是出瞭人命你負責嗎?”
葉柒忙讓羅輕去看看,結果那人斷瞭幾個肋骨,險些傷到瞭肺腑,羅輕替他簡單做瞭下固定,從男子的同伴那得知瞭男子的傢庭信息,便找瞭空出手的李信去通知此人的傢屬。
見羅輕幹練地處理好善後的事,把人送去瞭醫館,葉柒嚴肅地同李崢道:“同我老實交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事情其實並不復雜,沈念妤原好好端坐在那彈琵琶說書,這公子哥一上臉先是出演調戲,見沈念妤見他視若無睹,便拉著沈念妤對她動手動腳瞭起來。
這一幕落在瞭李崢的眼裡,他怎可罷休,上前就把這不規矩的公子一頓打。
葉柒氣道:“你給他點教訓便得瞭,用的著把人打成這樣嗎?萬一我再來遲一步,人被你打死瞭,你難不成以命抵命?”
李崢自知理虧,但仍傲嬌著嘴硬道:“誰讓他不規矩的。”
沈念妤哭著撲倒瞭李崢的面前,抽噎道:“你不要再說渾話瞭,眼下該怎麼辦?”
李崢這才發現,本修的好好的院子,因自己的沖動,如今已是一片狼藉,他張瞭張嘴,羞愧地低下瞭頭,同葉柒道歉道:“對不住,是我的錯,這修繕需要多少錢,回頭我賠給你。”
葉柒嘆道:“難不成我還缺這些錢嗎?你不如好好想想,一會兒人傢人來你要如何交代。”
葉柒頭疼得很,木頌清在旁輕聲安慰著她,可葉柒生氣得很,今日本來都是好事——李崢接瞭一單大生意準備出鏢,因這回出行會久一些,大傢便約著來這酒坊內,為他踐行。
可他倒好,惹瞭這麼大的禍事,一會兒還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才好。
正在煩惱時,這公子的傢人先去醫館看瞭受傷的兒子,見其傷勢極重還昏迷不醒,一行人便殺到酒坊。
葉柒最好瞭準備,已然先清瞭場。
那傢子人浩浩蕩蕩地進來時,葉柒正帶著酒坊的打掃院子。
“你們老板呢?”為首的老者沒好氣地開口道。
葉柒忙上前:“我便是,您便是何公子的傢人嗎?”
“我是他爹!”何老爺氣得山羊胡一顫道“這位掌櫃的,我傢幼子無故在您這被打成這樣,您不覺得要給我一個交代嗎?”
“這是應當的,隻是此事分兩邊說,據我所知,是貴公子先對這位姑娘動手動腳……”
葉柒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何老爺打斷。
“我兒子什麼身份,怎會看的上這歌女,你莫要框我瞭。”
沈念妤一急,撩起瞭袖子,她原本白嫩的手腕上映著一拳五指印,已然泛出瞭青紫。
她道:“這、這便是證據。”
那何老爺冷笑瞭一聲道:“你莫要隨便找個人弄出些什麼痕跡,就拿來賴著我們,我們不吃這套的。”
他眼睛上下打量著沈念妤,哼瞭一聲:“你這副樣子,誰知道是不是你勾引我兒子不成……”
這話又點燃瞭李崢的怒火,他大吼瞭一聲:“老混蛋你再說一遍!”
眼看著這廝又要闖禍,葉柒一個眼神,酒坊“四將”再度上前,以硬制硬,將李崢攔瞭下來。
葉柒算是看明白瞭,這傢人看起來就像是暴發戶,雖有錢,卻一點都不講道理。
她皺著眉頭道:“何老爺,大傢都是想將問題好好解決,您莫要不講道理,也不要把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掛到人傢清清白白的姑娘人傢,這不厚道!再者,你傢公子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傢婦女,此事許多人都看到瞭,我若是要替這位姑娘狀告你傢公子,也多的是人證。”
何老爺一撩衣服下擺,不請自坐,他不再與葉柒爭辯沈念妤的事情,而是道:“那我兒子被打一事怎麼辦?如今他還昏迷在醫館,若是醒不來,或是有別的什麼,我定要讓你們好看!”
葉柒看著一下蔫兒瞭吧唧的李崢,搖瞭搖頭道:“花雕。”
花雕上前,手裡捏著厚厚一疊銀票,葉柒接瞭過來遞給瞭何老爺:“這是貴公子的醫藥費用,以及日後的康復費用,我還多給瞭一千兩,權當是對您傢的賠罪,還望您大人大量,別和不懂事的孩子計較。”
何老爺將銀票接瞭過來,交到瞭身邊的人手裡,他笑道:“我何傢也不缺這個錢,但是這錢我還是手下瞭。但,今日我可以暫且不將這位公子送去見官,但賠償而言,光是這幾張銀票,不夠……”
“你還要什麼?”
葉柒皺起瞭眉頭,她忽然覺得這件事情怕是不能善瞭瞭。
果不其然,這戶姓何的人傢開始史詩級的胡攪蠻纏。
葉柒與他們來回掰扯瞭幾個回合,終於弄明白他們到底要的賠償是什麼。
酒方,還是木頌清手裡的紅塵醉。
可何傢從來都與釀酒沒有任何的關系,他們要這酒方能做什麼?但何傢人不管,以將李崢扭送官府為威脅,非要逼葉柒交出最近釀制的新酒酒方。
葉柒從中聞到瞭一絲不對勁兒。
李崢在旁看不下去瞭,他起身道:“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就是去官府嗎,我去!我自己認罪去!”
葉柒忙攔下李崢,李崢卻對她說道:“我不能讓我的朋友因為我做錯事而受人威脅,你替我照顧好念妤。”
葉柒看他一臉堅定,便不好再阻攔。
正是這時,羅輕找人傳來瞭消息,那位何公子醒瞭,大夫的意思是,李崢雖說下手不輕,但修養個一兩個月便可恢復。
聽得這個消息,葉柒忙又把李崢攔瞭下來,與何傢人交涉。
畢竟何公子已醒,而李崢傷人也是因為前者先對沈念妤動瞭手,若真要報官計較起來,也未必是何傢人占便宜。
何老爺聽瞭,暫且帶著人離開瞭有間酒坊,葉柒也松瞭口氣,安撫好瞭沈念妤,讓李崢送其回傢。
李崢這一鬧,已然耽擱瞭出鏢的時間,李總鏢頭一個生氣,便又挑選瞭一個鏢師作為此次的鏢頭,而讓李崢在傢閉門思過。沈念妤受瞭驚嚇,到底是自己未來的兒媳婦,李總鏢頭讓李夫人把沈念妤留瞭下來,好生照料著。
這消息傳到酒坊時,葉柒隻說瞭一句“該”,往日李崢還總說她沖動,真要論“沖動”二字,他自己也差不多。
鬥酒會的第二輪是比口味,皆是會有百名百姓作為大眾考官,每人手中有三票,可在自己喝過十傢酒鋪的酒之後,給覺得最好喝的酒投票,可投給三傢,也可將三票同時投給同一傢。因此如何提升酒的口味成瞭眼下的課題。
木頌清這幾日幾乎為瞭調整出無名現今最佳的口味,幾乎是閉關似的將自己關在釀酒室內,就連吃食都是葉柒端過去給他的。而,蓮花白的改良仍在討論中,這回葉柒也想嘗試嘗試自己親自動手,但先前李崢將她好不容易修整好的院子弄得亂七八糟的,這幾日葉柒又將工匠請瞭回來,進行一番修繕,自己也每日在那盯著,生怕有什麼意外又發生,這無疑又是增加瞭她工作上的負擔。
那日,葉柒好不容易抽出瞭時間,根據徐寧的意見,選瞭不同幾款蜂蜜,準備與洪師傅一道做一番嘗試。
哪知道,兩人才剛進釀酒室,外頭便傳來乒鈴乓啷地騷動,葉柒忙出門一看,卻見一群小混混正在砸店。
見著葉柒,便撂下瞭狠話,何傢人的意思是,若是他們不能滿足先前提出的要求,把酒方給他們,那麼何傢便讓葉柒做不成生意。
葉柒氣急,覺著怎麼會有人用這般下作的手段,她讓人報官叫來來瞭胡捕頭,將這波地痞流氓抓緊瞭牢裡。本以為事情到此為止,哪裡知道,第二天又換瞭一撥人來,這一日復一日,饒是胡捕頭天天抓人也覺得有些吃不消瞭。
但葉柒咬死瞭,她絕對不會交出酒方,這東西事關木頌清,她不想就這樣隨瞭幕後那人的心。
葉柒思來想去,在與胡捕頭等人商議後,還是決定——報官,將何傢狀告上堂。
可奇怪的是,葉柒剛做下這個決定,還在四下找狀師寫狀紙的時候,何傢卻莫名其妙地消停瞭下來。
既然對方消停瞭,葉柒也不想浪費這個時間,全心地投入蓮花白的改良中去瞭。
臨鬥酒會第二輪開始還有五天,從紅塵醉改良的無名已然漸漸成熟,木頌清終於出關,走出瞭釀酒室。
葉柒自是歡喜的,撲上去抱著木頌清兩人溫存瞭片刻。
木頌清:“前些時日總覺得店內有些喧鬧,可是出瞭什麼事?”
葉柒不想讓那些事打擾到木頌清,於是搖瞭搖頭,道:“沒什麼大事,隻是幾個喝醉的客人鬧事罷瞭。”
木頌清不開置否地“唔”瞭一聲,也未說自己相信說著不相信。
葉柒不願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結下去,便同木頌清說道:“如今無名完工,你真的打算,拿它參賽嗎?”
木頌清微微笑道:“這不是先前說好的嗎?”
葉柒不自覺嘆瞭口氣,被木頌清捏瞭捏臉:“莫要隨便嘆氣,嘆氣會長白發的。”
葉柒的臉在木頌清的掌心蹭瞭蹭,她道:“隻是擔心嘛,萬一……”
她說著便不敢說瞭,這種未知的恐懼,比起什麼都要來得可怕。
木頌清將她攬進懷裡,親親她的臉頰道:“放心,我有數。”
兩人正說著話,前頭來報,李崢來瞭。
葉柒愣瞭愣,想瞭起來,李崢被禁足半月,前兩日便被放瞭出來。
她與木頌清一道去見瞭李崢,哪知李崢一見木頌清,便一撩下擺跪瞭下來,道:“木兄,我欠你一份人情。”
葉柒越發的迷糊,說道:“你們在講什麼,我怎的聽不懂?”
李崢詫異地看瞭葉柒一眼:“你不知道?”
葉柒莫名:“我該知道什麼?”
木頌清還未來得及阻止,李崢便把事情說瞭出來:“前些時候何傢應是來你們這鬧過吧。”
葉柒點瞭點頭:“是啊,你怎麼知道?”
李崢道:“後來,何傢也來我們鏢局瞭,鬧得很厲害,抬著他們那受傷不能起身的公子,說要將我送官查辦,把我娘都氣暈瞭。念妤沒有辦法,找上瞭盧青兄弟商量,大約是盧青兄弟把這事告訴瞭木兄,隔瞭一日,何傢人便從我傢撤走瞭,我仔細一問才知,原是木兄……把自己新酒的酒方,給瞭何傢才解決瞭這件事。”
“什麼?!”葉柒震驚地回頭看向木頌清“他說的可是真的?”
木頌清也不好否認,頷首道:“是……前些日子,我便覺得有些奇怪,為何酒坊內總是鬧騰騰的,後來盧青來找我,我才知道發生瞭什麼。”
“可你、可你怎麼能把酒方給出去瞭?”葉柒急得跳腳“還是說你和之前一樣,隻給瞭半張。”
木頌清緩緩搖瞭搖頭:“這次和先前的情況不一樣,那人打定決心要得到酒方,因此他知道若是讓何傢人直接逼你,根本在官府面前立不住腳,但李崢不同,即便沈姑娘卻遭那何公子調戲,但李崢下手更重,何公子或許到最後不過賠些銀錢,李兄大約是要有牢獄之災的,所以他才會想到,用李兄來倒逼我們,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李兄出事。”
葉柒咬著唇,恨鐵不成鋼地瞪瞭李崢一眼,李崢也自知事情皆有他起,葉柒再怎麼生氣都是應當的。
“那、那就算如此……你還要用無名參賽嗎?你不怕到時候撞酒嗎?”
以酒方給出去的時間來算,若是傅思瑞手腳夠快,第一批紅塵醉應也已經產出瞭。
木頌清卻給瞭她一個格外肯定的答復:“我方才便同你說,我要去,但卻未說最關鍵的理由……”
葉柒一愣,聽得木頌清慢慢張口道:“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回,就當是我算計瞭他……”
他抬眼看著葉柒和李崢,道:“我需要你們幫我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