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輪的口味戰在全城百姓的期待中,開始瞭。
地點仍是在西市廣場,與先前的排列不同,這十傢店鋪重新被打亂,分列兩邊,這回,有間酒坊拿到的號碼是七號,而傅思瑞是一號。
葉柒和木頌清面上未顯露對傅思瑞的懷疑,仍是禮貌地打瞭招呼後,便回到瞭自己的展位上,李信和盧青、花雕已經將無名擺上瞭臺面。
木頌清微笑著看著葉柒道:“可準備好瞭?”
葉柒握住瞭他的手笑道:“不管狂風還是暴雨,我都有準備瞭。”
“那便好。”
廣場開瞭閘,百名大眾考官湧瞭進來與先前一般,先趕往自己感興趣的位置上嘗酒。
這次讓所有人都感興趣的是,有間酒坊和醉樂閣都不約而同地換上瞭新酒,尤其是醉樂閣,號稱做出瞭當年一品酒——紅塵醉的復刻。
紅塵醉在眾好酒之徒的心中有著無比神聖的地位,當年有幸嘗過的人念念不忘,而年輕人未喝過,但一直都知其大名,心存期待。
於是一時之間,最熱鬧的就是有間酒坊和醉樂閣兩傢。
但,久而久之,兩傢都品過的人,卻察覺出一絲不對味來。
為何有間酒坊的無名與醉樂閣的紅塵醉,底調的味道是如此的相似,是撞瞭衫瞭還是……壓根就是無名仿制瞭紅塵醉?
依著紅塵醉的地位,眾人自然不可能說是紅塵醉在仿冒無名,於是關於無名的流言蜚語,便在這小小的會場中傳開瞭,引瞭不少的人前去兩傢攤子,隻為做比較。
但葉柒和木頌清卻像是沒事人一樣,一點都不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
而這個時候,傅思瑞找上瞭門來。
傅思瑞立在有間酒坊的臺面前,排隊的百人考官們,自覺地把位置讓給瞭他,可所有人都不近不遠地站著,等著看熱鬧,看看這無名與紅塵醉究竟是個什麼關系。
葉柒和木頌清從帳篷裡出來,便見著傅思瑞一臉糾結地站在那裡。
葉柒說:“傅兄,怎麼突然來瞭?”
傅思瑞道:“阿柒,我聽說瞭。”
“嗯?”葉柒一臉茫然“傅兄聽說什麼瞭?”
“會場內都傳遍瞭,說無名與紅塵醉的味道高度相似……你……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葉柒笑瞭一聲:“這或許是巧合。”
傅思瑞看上去似是有些失望:“你先前來酒盟時,我給你嘗過紅塵醉的味道,在你回去之後,我又送瞭你一壺,如今木兄所制的無名,又與紅塵醉的味道有瞭重疊,這讓我……如何不懷疑你……”
旁的人聽到傅思瑞這席話,皆是一臉驚訝地看著葉柒和木頌清,周圍越來越嘈雜,對有間酒坊和葉柒、木頌清的指責聲越來越多。
“傅公子好心幫她長見識,她轉身便把酒給抄瞭,真是不要臉。”
“就是,這就叫好酒喂瞭白眼狼。”
“紅塵醉是酒聖所創,傅公子是她的兒子,當然有資格釀制紅塵醉,這木頌清算什麼玩意兒,竟敢抄襲酒聖的大作,也是吃瞭熊心豹子膽瞭。”
葉柒聽著這些頗為重傷人的話,心裡一片波瀾不驚,甚至有些想笑。
她是相信傅思瑞當時送她紅塵醉的時候,或許還沒有想到這個局,但這人可以隨著形勢變化,把先前所為變作對自己有利的條件,這讓葉柒覺得傅思瑞真是個聰明人,步步為營,且極為自信。
可越是自信的人,有時候也越容易犯錯,他以為把別人玩弄在自己的股掌中,卻恰恰不知,這反而會讓自己在他人的網裡愈陷愈深。
葉柒抬眼看瞭一眼木頌清,木頌清低頭沖她微微一笑,隨即對傅思瑞開口道:“抄襲仿制這頂帽子,木某不敢隨便戴上的,傅公子,說話是要講究證據的,你可有?”
一旁的人喊道:“味道相似,難道不是證據?”
木頌清搖瞭搖頭:“味道相似,這有可能是指向我的證據,但也可能是指向傅公子的,如此模糊的觀點,如何可當做證據?”
“你這話裡的意思,是說傅公子堂堂酒聖後人,抄襲你咯?”
木頌清依舊很是淡定,卻又語出驚人:“難道不行嗎?”
“好大的臉!”
“真是詭辯,我這就去向盟主舉報你!”
周圍一片奚落之聲。
木頌清卻半點不慫:“請——”
這邊喧鬧的動靜,終於引來瞭任蹤,對於葉柒、木頌清與傅思瑞之間的問題,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評判,就在這時,隻聽得有人揚聲說道。
“老夫有一言,不隻當講不當講。”
眾人下意識地回頭,卻見一身官府的霍儒下馬大步流星地向他們走來。
待霍儒站定,傅思瑞迎上前去:“舅舅,你怎麼來瞭?”
葉柒聽得有人竊竊私語道:“霍大人來瞭,這回不要臉皮子的傢夥可要受罪瞭!”
葉柒心裡冷笑瞭一聲,她們等的就是霍儒。
霍儒回傅思瑞道:“剛下朝就聽說瞭這裡的事,便來看看。”
“舅舅……”霍儒的聲音中充斥著一股子委屈,但心底卻隱隱有些慌張。
霍儒安撫式地拍瞭拍他的手背,與任蹤道:“不若讓他二位默寫出各自的酒方原料,我們核對一下,看看重合度有多少。”
任蹤點瞭點頭:“也是個辦法。”
於是命人端上紙墨,木頌清與傅思瑞一人一個。
兩人背對而坐,一人黑衣一人白衣,就仿若雙生子一般,任蹤一時看晃瞭眼,納悶地道瞭一句:“先前我怎麼沒覺得,思瑞與這木公子長得還有些像。”
霍儒聽見瞭他的喃喃自語,嘆道:“是啊……何止是像。”
任蹤沒聽懂他話裡的意思,與霍儒道:“這……若是真是抄襲?”
霍儒道:“放心,我自有決斷。”
不一會兒,傅思瑞和木頌清兩人都擱下瞭筆,吹幹瞭墨,將酒方對折瞭起來,交到瞭任蹤的手裡。
任蹤與霍儒各自手持瞭一張,攤開核對,越對越是驚訝,裡頭竟隻有兩三種詫異,其他大部分都是一致的。
任蹤低聲道:“難道……真的?”
話還未說完,那頭木頌清突然開口道:“傅公子,你可確定,你的紅塵醉配方與酒聖的配方是一模一樣的?”
傅思瑞道:“我隻增加瞭一味枸杞,其他都是照著我娘的方子來的,怎麼?你有什麼疑問?”
木頌清勾起唇,沒有多說話,而是看著霍儒,等待他的判斷。
這世間,若說對紅塵醉最瞭解的人,隻剩霍儒。
霍儒令人拿來瞭傅思瑞和木頌清的酒,各品瞭一口,嘆道:“不對。”
因霍儒是後喝的無名,圍觀的吃瓜群眾自然認為霍儒說得是木頌清,有人便嚷道:“果真是仿冒品,仿都仿不像。”
話音剛落,霍儒卻繼續說道:“兩個都不對。”
這一時讓周圍人都愣瞭神,若是如傅思瑞所說,隻增加瞭一味枸杞,其他都是照著酒聖的方子做的,又怎會不對呢?
木頌清輕輕笑出瞭聲,傅思瑞驀然回頭,以一種極為復雜的眼神凝視著他。
木頌清對他微微笑瞭笑,對霍儒說道:“自然不對,無名,被我在原有的方子中改瞭幾味後調,又天加瞭幾味牛乳,而傅兄……一開始拿到手的方子,就是錯的啊。”
他低下頭,又取瞭一張紙,下筆行雲流水,很快又拿瞭一張遞給瞭霍儒,他站起來時,比霍儒高瞭小半個頭,霍儒看著他能行走自如的腿,眼眶莫名有些微紅。
霍儒接過瞭木頌清遞來的方子,低頭一看,頓時激動瞭起來:“是、是,這才是我姐姐的配方!”
所有人嘩然。
若是傅思瑞手上的方子是錯的,那為何木頌清的卻是對的呢?
這件事情讓周圍旁觀的人越來越迷糊。
忽然,葉柒遠眺著入口處,笑著說瞭一句:“來瞭!”
木頌清望瞭過去,隻見胡捕頭帶著幾人走瞭進來,他抱著佩刀,向眾人行瞭一禮。
傅思瑞在看到胡捕頭身後的人,臉色突然一白。
那人正是先前讓葉柒一行苦不堪言的何老爺。
這老頭,之前有多橫,現在就有多慫,他老老實實地將自己受瞭傅思瑞的恩惠,去有間酒坊找茬,逼得他們交出酒方的事一一說瞭出來。
所有人一臉的震驚,本以為會否是木頌清讓葉柒掉包瞭酒方,沒想到卻等來這麼一個答案。
傅思瑞還想狡辯,木頌清卻道:“在座諸位皆可作證,我從未見到你方才酒方上寫瞭什麼,霍大人,您不妨對一對,原酒方上是否是香梨、香草、木蘭,三樣被替換瞭。”
霍儒一看,點瞭點頭:“正是。”
木頌清沖著傅思瑞有些惡劣地一笑:“不好意思,我幹得,為的就是把你這條大魚釣上鉤來,若是你不用這酒方,不來設計我,便不會有今日的事。”
傅思瑞面上的優雅溫柔終於繃不住瞭,他扭頭對霍儒道:“舅舅,你難道相信他,不相信我?”
霍儒嘆瞭一聲:“我本是想給你機會的,你畢竟是我看大的孩子,可是你太讓我失望瞭。”
傅思瑞一時愣住瞭:“舅舅?您這是什麼意思?”
霍儒道:“思瑞,有個人,我也想讓你見見他。”
他揚聲喚瞭一句:“思量。”
從人群中,走出一名年若十八的少年,比起木頌清,他與傅思瑞更是想象,隻是少年似乎身體不是很好,走瞭兩步,便咳瞭兩聲,這才抬頭喚瞭傅思瑞一聲:“哥。”
“思量……你怎麼會在這?”傅思瑞震驚道。
傅思量垂下瞭眼:“我把什麼都告訴霍大人瞭,哥,爹已經去世瞭,我如今已是傅傢的傢主,沒有人可以欺負我瞭,你收手吧,莫要再做錯事瞭。”
傅思瑞臉色一白,倒退瞭兩步:“我是你親哥哥你怎麼能……”
這話一出,傅思瑞知道自己說錯話瞭,倏地頹然瞭下來。
旁人看得莫名,隻見霍儒走到木頌清的身邊道:“頌清,我是你舅舅……”
這回連著任蹤一道懵瞭。
因著此時關聯道霍傢的私事,霍儒當即代表霍傢宣佈退出此屆鬥酒會,而傅思瑞,因還涉及到盜竊、綁架木頌清、涉及害死生父等案,因此被胡捕頭銬上瞭手銬,帶回瞭府衙。
葉柒和木頌清將攤子交給瞭李信盧青照料,跟著霍儒去瞭霍府,這才知道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當年,木頌清的娘便是霍儒的姐姐霍如儀,年少時就有著極高的釀酒天賦,因此繼承瞭傢裡的酒肆,一手撫養霍儒長大,因極有靈性,自創的酒在被阮宗原品過之後,被賦詩瞭一首,隨著這首詩的流星,在當初享負盛名,以一女子之身,被喻作“酒聖”。
而木頌清的父親傅玉軒,本是出身書香門第的大傢的二房嫡次子,非要娶商戶女霍如儀,傢
裡逼他娶其他人,就依然放棄瞭傢業和傅如儀守著酒坊過日子,再加上傅玉軒確實有才氣和能力,在酒這事上和霍如儀兩人是完美的拍檔,因此酒坊在兩人手裡越做越好越做越大。
兩人一起把小舅子霍儒照顧到瞭考科舉的年齡,陪著他一路鄉試到瞭殿試。
而在霍儒金榜題名後,傅玉軒就和霍如儀去雲遊天下尋找合適做新酒的材料和靈感,釀出瞭新酒,一時名噪天下,得到瞭當時第一屆鬥酒會的優勝,聖上親筆禦書提名“紅塵醉”,稱此酒可流芳百世。
可霍如儀和傅玉軒二人從不戀就虛名,選擇繼續雲遊四海,而因兩人受皇帝青睞,傅傢終於松瞭口,認瞭霍如儀這個酒傢女做兒媳婦。
傅玉軒高高興興的帶著妻子,二人決定一同歸傢,見見父母。
哪知傅傢早已傢道中落徒有虛名,但傅玉軒的哥哥傅玉恒擔心弟弟回傢謀奪傢產,便找人半路刺殺傅玉軒夫妻二人。
但未想到霍如儀死裡逃生產下瞭木頌清,並將紅塵醉的方子縫在瞭木頌清的肚兜中,把孩子留給瞭救瞭她的木氏夫婦撫養,自己不告而別去尋找丈夫,在發現傅玉軒屍體後殉瞭情。
聽到此處,葉柒不禁倒抽瞭一口氣:“那後來呢?”
“後來?”霍儒嘆道“我那時早知道姐姐已經懷孕即將臨產,在找回姐姐姐夫二人的屍體後,發現孩子不見瞭,傅玉恒假意熱心幫我一道尋找。我找瞭足足十五年,一點消息都沒有,後來突然得到瞭傅玉恒傳來的消息,說是找到瞭姐姐與姐夫的孩子,於是我匆忙趕瞭去,那個孩子,就是傅思瑞……那時我並不知道,傅玉恒因霍傢產業動瞭歪心思,把自己小妾生的孩子,當做我姐姐姐夫的孩子塞給瞭我,為瞭讓我相信,還拿出瞭從傅玉軒身上找出來的,姐姐的玉佩作為信物……我那時是真的信瞭。”
“這麼說來,傅思瑞算得上是我堂兄瞭……”木頌清嘆瞭一聲,話鋒一轉“所以您便把傅思瑞當做親侄子一樣養在身邊,而傅玉恒為瞭不讓我今後突然出現,壞他大計,便給遠在杭州的我,下瞭毒?”
聽霍儒說到這裡,木頌清已然快要串起前因後果,一切皆有一個貪字而起,造成瞭殘害手足的慘案,而他爹和娘,在這其中是多麼的無辜,若是傅玉恒直接瞭當說出自己的看法,或許他爹娘不會和他爭這虛名一般的繼承權,還會竭盡所能地幫他。
霍儒一聲嘆息:“這傅玉恒也是惡有惡報,思量告訴我,他本打算通過思瑞控制霍傢,卻不想思瑞對我生瞭親情,為瞭保護我和思量,他設計除去瞭傅玉恒。”
這倒是讓木頌清和葉柒都沒有想到,兩人互相看瞭對方一眼,都看到瞭相同的疑問。
本以為傅思瑞心中隻有算計,卻不想他也有想要保護的東西……但木頌清忽然有些懂瞭,生在那樣的一個傢庭,被自己的親生父親作為棋子利用,好不容易感受到瞭親情和重視,並憑著自己的能力做出瞭成就,而這一切很可能因為木頌清的到來而全部破滅。
他怕的是失去,所以便千方百計地設計木頌清,不想讓他來到京城,或是想拿走一切可以證明他身份的東西。
因為假的就是假的,在面對真的時,總是那麼無力。
所以思及此處,木頌清也不知道是自己打破瞭傅思瑞的生活,還是傅思瑞改變瞭他,亦或是他們都是傅玉恒手中的受害者。
葉柒扯瞭扯木頌清的袖子道:“頌清,你是難過嗎?”
木頌清點瞭點頭,卻又說不清楚自己是為誰難過。
他抬頭看向霍儒,道:“舅舅,我想去見見他。”
第二輪的比賽,應霍傢的退賽,有間酒坊拿瞭第一的消息伴隨著木頌清才是真正酒聖之子的八卦一道傳遍瞭京城。
而在這個時候,葉柒和木頌清坐在霍儒的馬車上,去往府衙大牢。
大牢與府衙不在一處,而是靠近東城,三人在牢前下瞭車,卻正巧遇見瞭探監出來瞭傅思量。
傅思量向霍儒和木頌清行瞭禮,抱歉地木頌清道:“我知道,我哥哥對你做瞭很多錯事,你可以不原諒他,但,允許我替他說一句,抱歉。”
傅思量說著便要跪下身去,被木頌清一把拉住:“道歉我接受瞭,不必如此,好歹是自傢的兄弟。”
傅思量聽得這話,眼眶微紅,輕輕地同木頌清道:“我可以叫你一聲堂兄嗎?”
“可以啊,堂弟。”木頌清溫和道。
傅思量在這件事情中,始終都是無辜的,傅思瑞被帶走的時候他才剛剛出生不久,很多事情發生的時候,他也是懵懵懂懂,隻是有著記憶,且長大後才知道,那都是兄長為他所做,因此他在老傢不斷地做著善事,想幫兄長減輕一些身上的孽業。
隻是山高路遠,他與傅思瑞見面也極少,隻能通信,每次信上,他也會說一些勸解之言,希望兄長可以寬心,若是覺得太累,隨時可以放下那個身份,回到傅傢來,可卻不想還是發生瞭這等事情。
他之所以跟著霍儒來京城,一是想讓這件事有個瞭結,兄長內心一直都是掙紮的,他都清楚,他不忍繼續在看到傅思瑞一錯再錯,用錯再來懲罰自己。二是來勸說兄長,等一切結束,讓兄長隨他回傢。
方才在大牢裡,傅思瑞卻沒有給他任何的表態,他著實擔心傅思瑞會想不開。
傅思量同木頌清道:“雖說,我沒有立場同堂兄說這話,但……若是可以,希望你可以給我兄長一次機會,他也是可憐的人。”
可憐之人也必有可恨之處,木頌清無法說出原諒,但是他此次來卻同樣是為瞭和解。
木頌清嘆瞭一聲,說瞭一句放心,便帶著葉柒跟著霍儒進瞭大牢,見到瞭傅思瑞。
落難於此,傅思瑞依舊是一副翩翩貴公子的模樣,似是有他自己的堅持一般,絕不想在木頌清面前落瞭難堪。
“你來做什麼?看我笑話的嗎?”
他語氣極淡,但在見到木頌清身後的霍儒後一愣,沉默地將頭扭到瞭一邊。
木頌清深深地看瞭他一眼,此時更是覺得他們兩人的眉眼就彷如出自同一人之手,木頌清在這個時候,突然好像放下瞭什麼負擔似的,忽地開口喚一句:“兄長。”
傅思瑞一愣,回過頭來:“你叫我什麼?”
“兄長。”木頌清道“你本就是我堂兄,這聲兄長,我該叫。”
傅思瑞的內心像是受到瞭極大的震蕩,呆愣在那好半天,才幽幽地嘆瞭一口氣:“我發現我真是看不懂你,明知道我害過你,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地喚我兄長……”
木頌清在那笑著:“叫一聲兄長,和原諒你可是兩回事。”
傅思瑞頓瞭頓:“所以呢?”
木頌清道:“你占瞭我的位置,如今我自己拿瞭回來,這事就算是扯平瞭。至於別的,你也會得到應有的懲罰。但……我的親人不多瞭……我會和思量、舅舅一起,等你出來。”
傅思瑞怔怔地凝視著木頌清,忽覺得有些累瞭,這些年算計來算計去,實際不過是害怕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親情,可他偏偏就忘瞭,還是有別的法子,讓他擁有更多的愛。
這一刻,傅思瑞長長地嘆瞭口氣,對霍儒道:“舅舅……不,霍大人,對不起,騙瞭你這麼久。”
霍儒是真心疼愛過傅思瑞,眼下見他如此,心裡仍是不太好受,木頌清輕輕在背後推瞭他一把,霍儒似是明白瞭木頌清的意思,心裡頭那結也打開瞭,道:“思瑞,不管如何,我即當瞭你五年的舅舅,往後,我還是你的舅舅,你在這……好好做人。”
傅思瑞眼眶有些熱瞭,哽咽著喚瞭一聲:“舅舅……”
他吸瞭吸鼻子,調整瞭一下呼吸,沖木頌清微微笑道:“頌清,待你與葉小姐成親時,記得給兄長我送一杯喜酒。”
“好,便約定好瞭。”
木頌清握著葉柒的手,在這一刻,覺得這世間再也沒有什麼可怕的瞭,那些過去他所失去的,又回到瞭他的身邊。
世間差不多瞭,三人準備離開的時候,傅思瑞忽叫住瞭葉柒,將手中的香囊遞給瞭葉柒:“你們來前,我思來想去,定是這東西露瞭餡兒…讓你猜到瞭什麼…”
他猶豫瞭片刻,問瞭一句:“燕婉她,還好嗎?”
葉柒看瞭他一眼,在這件事上,葉柒很難給傅思瑞一個好臉,她沒好氣道:“你也看到瞭,這牢獄內,陰冷得厲害,本就對姑娘的身子不好。”
她見傅思瑞面露愧疚,哼瞭一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好啦,我給瞭獄卒一些銀子,讓她們多照顧照顧燕婉。”
傅思瑞點瞭點頭,輕聲道:“這樣也好。”
他嘆道:“我已與胡捕頭說瞭,此時與燕婉無關,我一人承擔罪責,所以,大約再過些時日,她便可以出來瞭,到時候,你幫我把這個給她,裡頭我還塞瞭些銀票,就讓她回到蘇州,好好生活吧……”
葉柒將香囊收入瞭懷裡,道:“我就幫你這最後一個忙,你好自為之吧。”
語畢,葉柒便跟著木頌清和霍儒一道出瞭牢獄。
既然與霍儒相認,木頌清認祖歸宗、記入族譜、繼承霍傢酒坊這些個事兒也被提上瞭行程。
因著眼下有間酒坊正是如今鬥酒會的大熱門,因此木頌清和葉柒兩人全心投入在下一輪的準備中,誰也沒有時間處理別的事。
霍儒好不容易找回瞭親侄子,卻連面都沒有機會見上幾次,於是便動起瞭心思,遞瞭折子,又厚著臉皮,自請去當先前味避嫌被自己推掉的,鬥酒會第四輪的主考,結果當下陛下確實無更好的人選,便準瞭他。
鬥酒會的第三輪,比的是人氣。
葉柒在休賽期間,與徐寧一塊搗鼓蜂蜜,還真讓她找到瞭槐花蜜,當即用在瞭蓮花白裡,成功補足瞭先前蓮花白口感上瞭一些缺失。
而這些缺失補上之後,蓮花白更上瞭一層樓,是葉柒都不敢想的驚艷。
於是,比賽到瞭最後,形成瞭一個奇怪的現象——旁的酒館都沒瞭戲,變成瞭有間酒坊內無名與蓮花白的內鬥。
葉柒心裡沒底得很,無名畢竟是改良自紅塵醉,這幾月木頌清精益求精,無名比起當年的紅塵醉來說,更是滋味精妙,已然超越瞭先人,她總覺得自己這蓮花白,比起無名,還差上一大截。
木頌清卻寬慰她道:“如今的蓮花白早已脫胎換骨,是可與無名比肩的,不過人氣比拼,最終看得不過是哪個的口味更偏大眾的喜好,這麼看來,反倒是無名雖滋味不錯,但酒品卻孤傲瞭些,更合適戚雲璋齊水閣中那些個文人。”
葉柒聞言忽覺得有瞭幾分自信,別的不說,蓮花白的創作初衷,便是要做一款每個人都能欣賞,沒有隔閡的美酒。
如今想來,能做成現在這樣,已經是成功瞭!
而且不管是木頌清贏還是她贏,最終都代表著有間酒坊的勝出,她又何必那麼緊張呢?木頌清贏難道不是更好嗎?
就讓他帶著這個名頭去和也老爺子提親,老爺子也能高興一些。
葉柒心裡已做起瞭白日夢,木頌清看她不時地傻笑,便猜到她怕是又對他二人的未來產生什麼幻想瞭。
可木頌清見她這般的嬌憨,忍不住傾下身,親親吻瞭吻她頭頂的發璇。
很快第三輪的結果出來瞭,不出木頌清的所料,蓮花白自立意上便在這個環節中,占瞭極大的優勢,代表著有間酒坊獲得頭名。
接下來,便是禦前與番邦的比拼瞭。
時間定在瞭七天後。
在最終的對壘前,葉柒和木頌清得到瞭消息,傅思瑞因傷人指使人盜竊的罪名被判十年牢獄,而陳燕婉則無罪釋放。
葉柒女牢前等著陳燕婉出來。
隻聽得一真叮鈴哐啷的動靜,門鎖上捆著的鎖鏈被打瞭開來,葉柒看著瘦瞭整整一圈的陳燕婉從裡頭背著自己的行李走瞭出來。
見著葉柒竟然在門前等她,陳燕婉一愣,還是向葉柒走瞭過來。
不過幾個月,葉柒覺得陳燕婉一下就像是老瞭好幾歲一般,竟顯得有些憔悴。
陳燕婉在葉柒面前停步,平靜道:“你來啦。”
葉柒輕輕“恩”瞭一聲,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隻得將手中的香囊放到瞭陳燕婉的手中:“傅公子讓我給你的。”
陳燕婉捏著這熟悉的香囊,紅瞭眼眶:“我聽說瞭他的事,他現在還好嗎?”
“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到底是要坐十年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