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母出的是小事,也是大事。
她是青鳥下屬工廠中縫紉一班的班長,在這邊已經十幾年,手藝和速度一直都沒得說。然而今天出的一批新衣,經檢驗卻全部不合格,問題就出在縫紉這一環節。
葉深深氣喘籲籲地來到工廠裡,到縫紉處一看,媽媽正在收拾東西,低垂著頭在廠裡的白熾燈下,臉頰上投著一片灰暗。
她快步走到媽媽身邊,問:“媽,出什麼事瞭,你要收拾東西回傢?”
媽媽抬頭看看她,露出一絲勉強的笑容:“深深,幫我拿一些回去,待瞭十幾年,東西太多瞭。”
葉深深皺眉,一眼看見瞭丟在縫紉機上的一件衣服,她抓起來,發現是一件真絲的連衣裙,腋下撕開瞭一個明顯口子。裙子縫紉的線很平整,卻不夠細密,裁剪留下的壓剪縫紉餘地不夠,一扯就毛漏撕開瞭。
葉深深還在看著,媽媽也走過來瞭,看著衣服嘆氣說:“做縫紉十幾年瞭,什麼事情都憑老經驗,還以為這個支數的衣料,這麼多的縫紉餘地足夠瞭,所以沒註意針腳疏密,讓大傢稍微加密針腳就可以,沒想到最後出來,所有衣料都這樣用力一扯就撕開瞭……”
“那現在準備怎麼處理呢?”葉深深捏著這件殘次衣服問。
“前幾天出來的成品全部返工再縫一遍,我……負全部責任。”媽媽艱難地說道,“賠償所有人工和損失之後,交接走人。”
“這一批殘次衣服有多少?這可是真絲的,成本高。”葉深深捏著衣服的佈料,遲疑著問。跟著她過來的宋宋已經不滿地叫出來瞭:“憑什麼啊?阿姨你在這裡做瞭十幾年,現在就因為這麼一點小紕漏,又要你賠償又要趕你走?誰敢這麼做?”
孔雀拉拉她的衣擺,示意她小聲點兒。
然而正在旁邊的廠領導早就聽到瞭,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頓時趕過來,大聲問葉母:“葉芝雲,給廠裡造成這麼大損失,你還委屈瞭?我還就告訴你瞭,對你采取的處理完全是按照廠裡的規章制度來的,我不給犯錯的人面子!”
葉母低著頭,囁嚅著,又羞又愧,滿臉通紅。
“李總助!”葉深深認得面前這個男人是青鳥的總經理助理,她把自己的媽媽護在身後,將手中的衣服拿起來,問,“既然按照流程來,那麼這件衣服裁剪好下來的時候,是不是有佈料和工藝說明?”
李總助愣瞭一下,轉頭看向身後另一個縮著頭的男人。葉深深認得那男人,是廠裡管采購與原料的趙主任。趙主任立即點頭,說:“當然說瞭!20×22D的真絲雙縐紗,砂洗,10姆米……”
“不可能,這絕對不是20×22D的,更不可能10姆米,頂多18×20D,8姆米。”葉深深將裙子舉到李總助面前,不容置疑地說,“我媽媽也是按照流程來的,聽到他說的數據之後,沒有仔細檢查面料便直接按照標準縫紉,這是她的疏忽。但是主要責任,是出在面料上,而不是縫紉上。”
趙主任急瞭,瞪大瞭眼睛,劈頭就將衣服扯瞭過來,遞給李總助看:“這麼細密的支數,這種手感,她說隻有18×20D,8姆米,李總助您信嗎?”
李總助捏著料子,也是皺眉,難以分辨。
媽媽拉著葉深深的衣服,低聲說:“深深,那料子的手感……可確實不像是18×20D的真絲啊。”
葉深深無奈地看瞭看自己懦弱的母親,跨出兩步到趙總助面前,說:“因為這面料中摻雜瞭雙宮絲!雙宮絲比單宮絲要粗一些,織出的面料當然要顯得厚實,然而支數降低瞭,我媽媽卻不知情,依然按照標準來縫紉,當然會出現漏毛和撕口!”
李總助頓時愕然,看瞭趙主任一眼。
趙主任急瞭,沖著葉深深大喊:“你少為瞭替你媽開脫就胡說八道!我搞面料搞瞭幾十年瞭,會看不出來雙宮絲?”
葉深深壓根兒不理他,隻對李總助說道:“雙宮絲是兩條蠶一起結成的繭,所以絲線會時粗時細,而且很難拉出長絲,一般隻拿來做蠶絲被。所以您可以將剩下的料子拿出來看看,混雜瞭雙宮絲的料子,必定颣節較多,就算用砂洗改變手感,也依然可以檢驗出來。”
李總助摸著手上的衣服,又看看趙主任,見他急得一頭是汗,哀求地看著自己,便將手中的衣服直接丟還給葉深深,說:“你不是那個設計部的嗎,過來廠裡講什麼面料?”
“深深對面料很精通的!”宋宋急瞭,在後面幾步搶上來,說,“以前我們在設計學校,凡是購買面料,老師都要帶她去的,她蒙著眼睛都可以摸出面料的質地、支數和所有細節!”
“我也聽說過,深深這方面是很厲害的。”旁邊縫紉部的應主任也走過來瞭,她是個十分豐潤的中年婦女,走過來拍瞭拍葉母的背,又說,“再說瞭,如果真是20×22D的真絲,芝雲也是按照規定來,應該不會出錯。”
趙主任大怒:“這麼說,你就是指我搞錯瞭?”
應主任搭著葉母的肩,毫不相讓:“芝雲是我們這邊的,她十幾年來出過這樣的錯嗎?何況這回是真絲的面料,你不是號稱進價50元左右1米嗎?她傢裡條件這樣,你讓她怎麼賠?這責任出在誰的身上,一定得搞搞清楚!”
一見有人附和,宋宋立即從旁邊扯出來一根帶子,說:“深深,你蒙上眼睛摸給他們看!”
葉深深還在遲疑,李總助看瞭一下頭上冒汗的趙主任,又看看應主任,便拖把椅子坐下,說:“好,你要是真對面料看得這麼準,我就叫人把那批真絲面料認真檢驗一下。”
他揮手示意別人去拿樣佈冊子,廠裡所有部門的人見這邊的響動,全都嘩啦啦地圍瞭上來,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葉深深看向自己的媽媽,見她滿臉畏懼忐忑,不覺無可奈何,扯過宋宋手中的佈條,把自己的眼睛蒙上瞭。
一本全新的樣佈冊已經拿到她面前,一小條一小條裁好的佈塊貼在上面,標註著數據。
應主任隨便翻開一頁,拉著她的手,摸向冊子上那些大小一致的佈料。
“60支純棉斜紋佈。”她捻瞭一下佈料,毫不猶豫地說。
坐在她面前的李總助,看著樣佈上面標註的數據,60支純棉斜紋佈,一字不差。
在旁邊有人驚嘆的吸氣聲中,應主任翻過幾頁,再讓她摸。
她捏著佈料,這回稍微停頓瞭一下,才說:“高捻工字皺壓皺雪紡,紗支是……比70多,但好像又不到80,可能是75支?”
“嘩!”周圍人看著那上面的數據,紛紛發出贊嘆——正是75支壓皺雪紡,高捻,工字皺。
應主任抬頭看著葉母,見她的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笑意,便朝她微微點頭。而趙主任則急瞭,上來伸手在葉深深面前使勁揮瞭幾下,見她毫無反應,便奪過樣佈冊,迅速翻過好幾頁,丟在她面前:“有本事摸摸這個!”
葉深深伸手出去,發現是凹凸不平的觸感,薄厚不一。她深吸一口氣,手摸向方格中薄透的位置:“多麗方格提花真絲歐根紗,紗支是……”
宋宋和孔雀都按住瞭胸口,等著她的下文。
母親臉色蒼白中湧起一陣紅暈,隻是目光還是恍惚的。
“20支和——”葉深深緩緩地說著,手指又摸向厚實的部分,捻在指尖感覺瞭片刻,才肯定地說,“80支。”
眾人的目光落在樣佈上,待看清瞭數據之後,頓時嘩的一下,更開瞭鍋似的,為她這種過人的能力興奮不已。
坐在她面前的李總助瞪大眼端詳著面前葉深深,不由自主地站瞭起來。他抓過旁邊那件撕破的衣服,迅速用剪刀剪下一小塊,釘在樣佈冊上,遞到她的面前:“你再摸一摸這塊樣佈。”
在周圍一片安靜之中,葉深深蒙著眼看不見面前的情形,隻捏著那塊與其他佈片差不多大小的佈料,用自己的指尖去感受著一切細節。
在母親的縫紉機邊長大,幾乎觸摸過所有的衣料,從小到大唯一的玩具就是各式各樣佈條的葉深深,在一片黑暗之中,感受著手中柔軟微沙的衣料。她的每一個神經末梢都在飛速地分析計算著衣料的數據,每一點感覺都從神經元上迅速傳向自己的大腦,就像是有神祇在腦中駕馭著一切,洞悉所有。
在一片寂靜之中,眾人隻聽到她一字一頓卻毫不遲疑的話:“18×20D真絲雙縐紗,砂洗,8姆米,密度40,單宮絲混紡雙宮絲。”
趙主任的臉一下子變成豬肝色,說不出話來。
人群中不知道誰情不自禁地先鼓起掌,然後,又有幾個年輕人“哇”地大叫,拍手贊嘆。
應主任抱著葉母的肩,贊嘆道:“芝雲,你養瞭個好女兒啊!”
宋宋歡呼蹦跳著,沖上來一把扯下葉深深蒙眼睛的佈,開心地說:“深深,我知道你厲害,不知道你這麼厲害啊!”
在沸騰過後,眾人的目光又落在李總助的身上。李總助揮揮手,對眾人說道:“看來這回的問題主要出在佈料上。而且應主任說得對,原料部門把數據說錯瞭,葉芝雲對此疏忽大意,但不是主要責任人,扣罰本月一半獎金,其他就免瞭。”
“多謝李總助!”知道自己保住瞭工作,葉母激動得眼淚都快出來瞭。她回頭看看葉深深,葉深深朝她點點頭,臉上露出勉強的笑容。
李總助又回頭瞪瞭趙主任一眼:“走,去檢查一下那批面料!”
兩人走出廠房,走向倉庫時,李總助見周圍沒人,壓低瞭聲音訓斥他:“你怎麼回事?回扣吃多瞭吧?搞回來這麼一批貨!”
“哎,不關我的事!”趙主任趕緊湊近他耳朵,悄悄說,“這是之前廠裡吃進來的一批次品,這回路董親自發話,讓出一批裙子,就用這批面料!”
李總助皺眉:“大小姐親自發話?”
“是啊,其實壓根兒不是什麼大不瞭的問題,就是撕口唄,出幾件次品之後,讓縫紉部所有人加加班再加固縫紉一次不就好瞭嗎?”趙主任一臉懊喪,“最重要是讓葉芝雲賠錢走人!”
“葉芝雲?”李總助尚不理解。
“哎呀,李總助您不知道啊?她女兒葉深深,就是破壞瞭路董婚禮的那個人!”
李總助那張油光滿面的胖臉上頓時露出牙痛的表情:“什麼?那你不早說!”
“我、我怎麼說啊?這也是路董私下吩咐我的,這種事要讓別人知道,公司大小姐為瞭私怨而誣陷老員工賠錢離職,這可怎麼得瞭?”趙主任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我當時不是給您打眼色瞭嗎?”
“屁!我哪知道你是這意思,我還以為你是真吃回扣惹事瞭!”李總助甩瞭一把臉上的油汗,看瞭看趙主任面如土色的樣子,不屑地說,“怕什麼?人就在我們廠裡,你還怕抓不住機會?放心吧,路董這事兒雖然砸在那個葉深深手裡瞭,可我們一定會幹得更漂亮的!”
“最好……”趙主任趴在他耳邊低聲說,“搞個大事,讓她們母女倆死得透透的,再也沒有翻身餘地!”
葉深深被幾乎所有的大服裝廠拒絕瞭,因為她的實習期檔案上寫著清楚明白的評語——工作失誤給公司造成瞭無法挽回的損失。
但即使藏起瞭檔案,去小公司應聘,也永遠沒有回音。路微的人脈很廣,至少在本市的服裝業界沒人不給她面子。
使路大小姐失婚的葉深深已經成為業內人盡皆知的名字,沒有人會錄用她。
一個星期後,好不容易有瞭一次面試的機會,本來已經談妥,但不到半天對方就反悔瞭,打電話說:“葉小姐,很抱歉我們還要考慮一下,您可以去別傢試試看。”
接到電話的時候,她正在回傢的路上,剛剛在街邊買瞭一個冰激凌作為慶祝。
掛瞭電話,她握著手裡的冰激凌發呆。
冰激凌漸漸融化瞭,她想丟掉又舍不得,於是坐在路邊的長椅上,喝著甜筒裡融化的冰激凌。
黏黏膩膩的,甜得發苦。
她在街邊,茫然地看著面前的服裝產區。
服裝工廠紮堆兒在老開發區,塵土飛揚的水泥路十分狹窄,路邊無精打采地站著幾棵落滿灰塵的香樟樹。
青鳥旁邊是菲莫爾,再旁邊是拉格裡絲,再再旁邊是索圖思……基本上這些廠名都是老板娘靈機一動湊出來的英文名字。它們生產著無數版型基本垃圾、顏色基本惡俗、設計基本抄襲的服裝,走向各個服裝批發市場。其中比較成功的已經開拓瞭海外市場——不過全都是毛裡求斯和赤道幾內亞之類地圖上都難找的地方。
在這樣的一堆廠子中,青鳥算是唯一一個認真做衣服的牌子。他們有自己的工廠,在全國開瞭幾百傢專賣店和專櫃,擁有一支十來個人的設計師隊伍,並且公司執行董事路微,在米蘭進修過時裝設計專業,去年還在國際上獲得過一個不痛不癢但畢竟是國際的金獎。那之後,青鳥不再甘於大路品牌地位,開始發展高端服飾,路微也在那段時間上瞭好幾個時尚雜志。
雖然那個獎項……葉深深咬住下唇,長出瞭一口氣,隻能告訴自己,葉深深,不要不開心,沒什麼……
“深深。”對面宋宋和孔雀拎著包跑過來,見她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孔雀敏感地發現瞭不對,“怎麼這麼沮喪?你不是給我們發消息說找到工作瞭嗎?”
“看來我唯一的出路還是去擺地攤瞭。”葉深深嘆瞭口氣,無力地說,“其實夜市擺地攤也挺好的,賺的時候一天有一兩百塊,比剛剛上班的人還好呢。”
“忘記告訴你瞭,前段時間你加班的時候,我和孔雀還想去夜市擺幾晚地攤的,結果現在夜市管理好嚴格哦,抓住就罰交100管理費!而且時不時都有人巡邏,壓根兒不像以前可以隨便擺瞭!”宋宋跳腳,“你想啊,每晚100塊,每月3000,和收入剛好相抵,你這還擺什麼地攤?簡直是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呀!”
葉深深無力地靠在椅背上,喃喃說:“不然的話我還能幹嗎呢?我已經絕對不可能在服裝行業內找到工作瞭。”
宋宋和孔雀默然對望,都心知肚明,但也沒辦法,隻能拉著她到旁邊小館子去:“先吃飯吧,我們請你。”
拿著菜單,葉深深研究著,問:“那我能不能點個糖醋裡脊?”
宋宋瞪大眼睛:“你都窮成這樣瞭?”
“沒辦法,我傢每個月都要還房貸啊!之前我們存一點兒錢就趕緊提前還貸,結果現在一點兒積蓄都沒有,我媽這個月獎金又被扣瞭,我現在真的身無分文!”葉深深說著,掏出自己的錢包看瞭看,松瞭一口氣,“還好還好,還夠去輕紡城買幾件白T恤。”
宋宋還想說什麼,孔雀輕輕在桌下踢她的腳,示意她閉嘴。
葉深深低落沉默,吃著糖醋裡脊,皺眉思考著。等到一盤糖醋裡脊吃完,她才抬頭看向宋宋,問:“對瞭,之前你說那個顧成殊……是天使?”
“好像是叫天使投資人。”宋宋糾正她,“這又關你什麼事?”
“哦哦……是啊,當然不關我的事。那個渣男,能不沾邊就不沾邊,以免被他害!”她訕笑著,摸著自己的肚子,滿懷憧憬地靠在椅背上,“等我有瞭錢,天天吃糖醋裡脊。”
宋宋扶住自己的頭,真的不想理她瞭:“葉深深,你這張小豬臉配上你的願望,真有說服力。”
孔雀開始掐宋宋的大腿,說:“放心吧,以深深的能力,糖醋裡脊絕對不是夢!”
宋宋齜牙咧嘴,終於換瞭話題:“其實我也不準備在青鳥幹瞭,這幾天偷偷在投簡歷呢。你這回要是還順利的話,我和你再一起去擺地攤!”
“好,我先探探現在的風向。”葉深深轉頭看孔雀,見她眼睛浮腫,便問,“怎麼啦孔雀?看你很累的樣子。”
“別提瞭,最近除瞭上班,我還兼瞭一份傢教,快虛脫瞭。”孔雀趴在桌上說,“我得攢錢給我哥買個iPad,他考研呢。”
“考研要iPad幹嗎?再說瞭,就他那考瞭5年還考不上的腦子,憑什麼呀?憑什麼還要姐姐妹妹養著他啊?”宋宋怒瞭,一拍桌子,碗裡的飯差點沒跳出來。
孔雀哀怨地說:“可他是我哥呀,我傢裡就他一個男丁,將來總要他繼承傢業的。”
“呸!一個二十七八的大男人,靠著輟學的姐姐和打工的妹妹養著,每天iPhone拿著、iPad抱著充闊少,這種混蛋能繼承什麼傢業啊?啊?要我說,你爸媽也是極品,僅次於深深她爸!”
葉深深有點兒無奈:“宋宋……”
“好吧,我說錯瞭。”宋宋想瞭想,又說,“應該是僅次於顧成殊和深深她爸!”
葉深深和孔雀對望著,竟無言以對。
飯後宋宋和孔雀陪葉深深去輕紡城。
今年流行花色面料,夏日的炎熱剛剛到來,大傢都已經在銷售冬春的佈料和輔料,也都是美好的亮色。但對於葉深深來說,現在也是最好的“撿漏”時期。無數的過季品、瑕疵品、庫存品,或者是沒有趕上發貨的外貿品、對方毀約沒有銷路等各種原因造成的廉價服裝,正堆積在倉庫角落裡,暗地期待著有人吃下去。
“我們的生活真是充滿瞭陽光啊!”葉深深摸著薄的厚的佈料,臉上露出幸福得近乎癡呆的笑容,“這麼漂亮的歐根紗1米隻要6塊5,韓國絨7塊,純棉印花佈8塊,樹脂紐扣11塊1000顆,蕾絲花邊75塊1公斤……”
宋宋連連點頭:“是啊,成本雖然低,但隻要有好看的衣服,無論標價多少,女人都會瘋一樣來買的!”
葉深深張開手,閉上眼仰頭深呼吸。在塵土飛揚的烈日下,她暢想著每一件衣服的成本和售價,眼前出現瞭成千上萬的衣服發出去、數以萬計的人穿著自己設計的衣服的畫面,幸福得都快醉瞭:“等我在夜市做大,挖到第一桶金之後,我就到這裡買100米、1000米、10000米的佈料,自己設計衣服、自己打版、自己制作!我要讓全國人民都來買我的衣服,要讓全世界人民都來穿我設計的衣服……”
身為現實主義的孔雀嘆瞭口氣,毫不猶豫地將這個想入非非的女人扯回陰涼的地方:“醒醒吧深深,你還是先去買你需要的T恤吧。”
“哦哦……”葉深深訥訥地摸著鼻子,灰溜溜地走到旁邊相識的老板那裡,翻著自己的錢包:“老板,還記得我嗎?照例哦,30……不,20件T恤。”
“哦,你可是好久沒來瞭。”老板熟練地數出20件純白棉T恤,捆好給她,“還是8塊一件,一共160。對瞭,我這邊有一批待處理的印度絲章,你要嗎?今年還挺流行的。”
葉深深拿起那批印度絲章看瞭半天,還是依依不舍放下瞭,搖瞭搖頭。
她這些廉價T恤的厚度,壓根兒撐不起這麼重的印度絲章。再說胸章加上一對肩章就是30,加上成本,起碼要賣50塊一件才劃算瞭。可在夜市,願意花50買一件T的人並不多。
走出老板的店,孔雀和宋宋搖頭教育葉深深:“不是我們說你啊,深深你也太笨。其實網上有那種兩三塊一件的廉價滌綸T恤嘛,超市大甩賣專用的那種,你進一批丟在那裡賣,定價10塊錢跟搶似的,幹嗎一定要自己設計,自己動手?多累啊!”
宋宋和孔雀以前在夜市就是賣這種的,十分清楚。
葉深深搖搖頭,說:“畢竟我加工白T恤也和設計擦邊嘛,要是純粹賣衣服,總覺得自己這麼多年學的東西都丟掉瞭一樣。”
宋宋翻個白眼:“死腦筋,什麼時候餓死瞭你就懂瞭。”
葉深深眨眨眼,說:“可我還沒餓死嘛。”
宋宋與孔雀無語地交換瞭眼神:“好吧,網上說得對,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瞭呢?”
葉深深拎著20件純白T恤回到傢,打開媽媽那臺老舊的腳踏式縫紉機,將它從內到外擦瞭一遍,又將以前收撿來的佈料拿出來。
大塊的黑色佈料,葉深深拿出來端詳幾眼,裁剪成憨態可掬的一個怪物頭像,再用其他顏色的佈料隨意剪出幾個五官,將頭與五官拼接在一起後,純色的白T恤就成瞭一件有著可愛怪物圖案的花式T恤。再端詳瞭小怪物一眼,葉深深覺得還差什麼,於是便翻出幾寸短短的蕾絲拼接在小怪物的頭上,釘上零星的幾點亮片和珠子。於是小怪物的頭頂上便長出瞭一朵漂亮的花,它斜著眼睛看著花,傻笑得陽光燦爛。
她將衣服抖平,在鏡子前比瞭比,脫去瞭外面的背心,穿上瞭這件T恤,站在鏡子前端詳著自己。可愛的小怪物和花朵就出現在她的胸前,不大不小,既不喧賓奪主,也不顯得單調無聊。隻是均碼的T恤不太合身,穿在她的身上顯得寬大瞭點兒。
她自言自語:“這件真可愛,要不要留著自己穿呢?”
再想瞭想,她又脫掉瞭,將衣服小心地疊好放在旁邊。
“算瞭,反正我做的每一件衣服都很可愛。”
將那些零碎佈條再拿出來選擇,她裁好瞭一隻半閉著眼睛的貓頭鷹圖案,幾層佈料疊在一起,一層層地縫上去,開始制作起下一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