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紀1 微光 第十七章 風雨

三隻兔子。

葉深深望著自己的設計圖,那上面三隻呆萌的兔子,無知地並排站在一起,親親密密。

孔雀來到她身後,俯身看著她手中的圖:“不是要拿去做瞭嗎?怎麼還在看?”

葉深深慢慢抬頭看孔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說:“我在想,這三隻兔子是我親手畫的,應該不會有人和我撞設計吧。因為,這三隻兔子,代表的就是我們三個人,永遠站在一起,永不分離。”

宋宋搞定瞭一個買傢,一邊打印地址一邊轉頭看她們,說:“我想應該不會吧,畢竟,三隻兔子形象的衣服可能有,但是這種動作設計和形象,可隻屬於我們啊!這回誰要是敢抄襲我們,我就跟他拼命!”

孔雀點頭,又說:“不過誰知道呢?說不定我們的衣服一上市,就又被抄襲瞭。”

“隻要不是直接抄走版面,衣服總是有區別的。希望這次的三隻兔子不要再被抄襲,不然,我會很傷心很難過。”葉深深說著,抬頭看著她。

孔雀“嗯”瞭一聲,有點兒不自然地走到冰箱前:“喝酸奶嗎?”

“我要藍莓味的。”宋宋舉手。

“深深肯定要原味的……沈暨你呢?”他們的冰箱裡,除瞭飲料和餅幹基本沒有別的東西瞭,幾個人的生活都是這麼不健康。

沈暨說:“我和深深一樣。”

宋宋對著他露出詭異的笑容:“我就知道。”

孔雀咬咬下唇,唰的一下打開瞭冰箱。

夏日的午後,拉上窗簾的室內有點暗。力不從心的空調呼呼吹著冷風,幾個人蜷縮在沙發上喝著冰酸奶,充滿幸福的畫面。

孔雀吃瞭一半,抬頭看著葉深深,問:“對瞭深深,接下來要設計什麼衣服?”

葉深深隨口說:“看吧,要換季瞭,或許大衣、外套什麼的。”

孔雀點頭,沉默瞭一會兒,然後問:“你有打算……設計幾件禮服裙或晚裝嗎?”

沈暨看向葉深深,卻發現她臉上沒什麼變化,隻是睫毛微微一顫,握著酸奶的手也不易察覺地收緊瞭。

果然,來臨瞭。

葉深深勉強控制自己的呼吸,也控制自己的手,垂下眼睛看著杯中的酸奶,用勺子攪拌著,說:“沒有啊,淘寶店需要什麼禮服晚裝?”

“是啊……”孔雀應著,停瞭片刻又說,“可是我覺得你設計的裙子是最好看的,要不趁著現在設計一兩件出來,將來或許能用上呢?”

“說的也是啊,隻要設計出來瞭,總會有用的。”葉深深沒有看她,目光盯在墻上的畫框上,看著那裡面雜亂的花草,緩緩地說,“就算我用不上,別人也能用得上的。”

孔雀呆瞭呆,沒說話。

葉深深轉頭看她,露出一個笑意:“比如說——你呀!”

孔雀臉色劇變,手猛地一顫,酸奶頓時打翻瞭。

葉深深趕緊給她扯瞭兩張紙巾,問:“怎麼啦?”

孔雀低聲問:“你……說什麼?”

“我是說,我們以前不是說好瞭要一起穿著我設計的禮服結婚的嗎?我最近剛好有靈感,要為你設計一件禮服。”葉深深微笑看著她,輕聲說,“隻給你的,世界上除瞭我之外,誰也不能為你設計的衣服,你說好嗎?”

孔雀聽著她的聲音,隻覺得心口猛地一顫,不由自主地抬眼看她。

葉深深的唇角含笑,目光一直凝視著她,輕聲說:“說好瞭,要一起穿著禮服步入婚禮殿堂,一輩子做閨蜜的,我會信守承諾的。”

“我也會!”宋宋興奮地舉起手,說。

孔雀絞著雙手,咬緊下唇,然後,艱難地點瞭一下頭。

葉深深設計的是一件白色的燕尾裙,領口綴滿羽毛,下擺的燕尾十分明顯,前面到膝蓋上三四寸,後面卻是拖地的,綴滿白色的柔軟羽毛,看起來更顯飄逸,曲線妙曼。

宋宋劈手就奪過瞭她的設計圖,捧著愛不釋手:“太美瞭!我好想穿啊!”

“這是給孔雀設計的啦。”葉深深微笑望著孔雀,說,“花瞭幾天想設計,又用瞭一個多星期終於弄出來,完善細節經過瞭三四天,所以現在才拿出來。靈感是——白色孔雀,所以用瞭羽毛。前短後長的設計不但模擬孔雀尾羽,還可以顯得身材更高更修長,高腰和前面的短裙擺會強調出孔雀的纖長雙腿,至於材料嘛……鴕鳥羽柔軟性比較好,我覺得肯定可以營造出那種柔軟飄逸的感覺。”

孔雀將那張設計圖拿過來看著,臉上露出驚喜的波動:“真可愛……是給我的嗎?”

“當然啦!”葉深深一手摟住她的肩,另一手摟住宋宋的腰,“我已經想好啦,我要設計三件禮服,這一件是你的,還有我和宋宋的,等我們三個人結婚的時候一起穿上,多幸福啊!”

“深深,趕緊給我做吧,想想就好激動!”宋宋捧著臉頰,眼睛瞄向沈暨,“我已經做好充分準備瞭,現在萬事俱備隻欠新郎!”

沈暨隻是微笑著,將那張設計圖拿過來端詳瞭一遍,說:“確實,完美的設計。突出瞭孔雀的一切優點,這肯定會是世界上最適合孔雀的衣服。”

葉深深看著孔雀,笑問:“喜歡嗎?”

孔雀抿著唇,看著設計圖許久,輕輕地點一點頭,說:“喜歡……很喜歡。”

宋宋突發奇想:“我跟你們說,這件裙子一定要放在店裡當鎮店之寶,到時候標價100萬,所有進入我們店鋪的人第一眼就看到這件衣服,但所有人都是流著口水買不起,因為這件衣服隻屬於孔雀,哈哈哈!”

在歡笑聲中,隻有孔雀看著那張設計圖,默不作聲。她的唇角明明是上揚的,可是眼中除瞭恍惚的霧氣之外,什麼也沒有。

“你確定,你真的能用友情挽回孔雀嗎?”

沈暨與葉深深去工廠制作那件白色羽毛裙時,他問她。

羽毛裙已經基本制作完成,隻剩下綴羽毛的工序。工廠的工人們正在縫綴白色鴕鳥毛,為瞭不弄臟羽毛而戴著手套,一根一根理順毛羽。

葉深深望著這柔軟蓬松如雲朵的裙子,輕聲說:“一定會的。因為我們早就說好瞭,要永遠做好朋友。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沈暨抬手從鴕鳥羽毛上輕輕撫過,感受著那些輕柔溫暖的觸感,沒說話。

葉深深長吸瞭一口氣,聲音也微微顫抖起來:“我們要一起步入結婚禮堂,一起當媽媽,一起變老……永遠永遠都是閨蜜。”

沈暨的目光從羽毛裙上轉到她的身上,他久久地凝視著她的面容,從她強抑的平靜中看到背後的悲慟。

他輕輕點瞭點頭,說:“希望孔雀不會辜負你。”

畢竟,為瞭保下孔雀,為瞭挽留這段友情,她將自己所有一切都壓上瞭。若真的被孔雀背叛,她以後可能再也沒辦法得到這種一步登天的機會。

葉深深抓緊手中的羽毛,就像抓緊虛無縹緲的希望般,舍不得放開:“我們三個人,都會很好很好的……”

她的手抓得那麼緊,連青筋都幾乎爆瞭出來。

沈暨輕嘆瞭口氣,將她的手握住,輕輕將她的手指掰開,然後又緊緊握在手中。

“等裙子做好之後,我們就要帶著它前往北京瞭,你害怕嗎?”

葉深深長長地吸氣,又緩緩吐出,搖瞭搖頭:“不。我相信孔雀。”

沈暨握著她的手,不太緊,但那麼溫暖包容:“總之,你能做的都已經做瞭,我想,孔雀一定能感受到你的心意的。”

兩天後,那條蓬松柔軟的羽毛裙,穿在瞭孔雀的身上。

嬌小的孔雀在羽毛的簇擁下,單薄瘦弱的胸部顯得弧線豐滿,緞帶緊束的腰間以同色刺繡點綴,與下面的蓬松恰成對比。無數纏繞圍絞的細小啞光珠圍繞腰間,而從羽毛之中伸出的纖細雙腿,使整個人看起來勻稱修長,體型完美。

“太完美瞭……”宋宋捂著自己的胸口,不敢置信,“孔雀,你一定要穿著這件衣服結婚你知道嗎?因為如果我是個男的,我一定死纏爛打把你娶到手!”

孔雀羞怯地微笑著,轉頭看向沈暨。

沈暨帶笑的面容上,那一雙眼睛無比明亮,目光在她身上幾乎無法移開:“確實很棒,無可挑剔。”

宋宋簡直崇拜地問:“深深,腰間的刺繡花紋是怎麼想出來的?搭配上那些小珠串簡直好看死瞭!我愛死這件裙子瞭!”

“嗯,這個同色藤蔓刺繡和珠子的設計,我也覺得很棒……”葉深深說瞭一句,卻接收到沈暨的目光。他微微搖瞭一下頭,她愣瞭愣,便轉瞭話題,說:“放心吧,等設計你的衣服時,我也會出一件特別特別美的衣服的!保證和這件一樣,拼盡全力!”

在宋宋的歡呼聲中,沈暨又對孔雀說:“你這件衣服,是深深迄今為止最得意的作品,所以她會帶著這件衣服到北京,拿給一些很重要的人看。”

孔雀愕然睜大眼,從鏡子前猛然回頭。

沈暨笑著對她眨眨眼,說:“如果通過瞭,深深將會經歷命運的重要轉折,以後的人生,應該會是一片坦途。”

孔雀臉色漸漸蒼白,臉上勉強浮上來的笑意,也顯得格外慘淡:“是嗎……”

“是的,所以,你現在可不能將衣服給別人看哦,免得大傢失去瞭驚喜。”沈暨在旁邊的箱子中放置汽泡紙,示意她先將衣服換下。

孔雀十指微微顫抖,摸著自己身上的裙子,回頭看向葉深深,她正打開電腦,研究著上面的圖版。那上面,正是這件裙子的設計圖與紙版樣式,隻需要輕輕一點鼠標,就可以全盤傳給另一個人。

她仰頭望著沈暨,聲音微顫:“如果深深在北京發展瞭,那麼,你也要……陪著深深一起走?”

沈暨迎著她那雙一瞬不瞬盯著自己的黯淡眸子,垂下瞭眼睫,輕聲說:“是。”

孔雀沉默地轉過瞭頭,呆呆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葉深深在一片安靜中回頭,看見站在鏡子前一動不動的孔雀。她一直望著鏡中的自己,許久,未曾動彈一下。

就像一隻沉默的白色孔雀,站立在枝頭,除瞭華美與孤單什麼也沒有。

電腦已經開啟,葉深深默然轉過瞭自己的頭,勉強抑制從自己的心中升騰起的絞痛與恐懼。

她在心裡拼命地想著她們那些過往,想著孔雀點開的相冊內閃過的一頁頁往日,一張張笑容。

還有,那個時候孔雀無法控制的顫抖的手。

那是她們的往昔,是牽系著承諾的絲線,是她用瞭自己的前程換來的賭註。她憑著孔雀那一瞬間下意識的行動,倔強地相信她們的友情,寧可不進入自己夢寐以求的方聖傑工作室,也要換來顧成殊答應不處置孔雀的承諾。

孔雀,孔雀……請你一定不要辜負我。

然而,從始至終,孔雀隻看著鏡子,沒有看她一眼。

飛機即將降落,首都機場卻下起瞭瓢潑大雨,盤旋許久終於找到機會著陸,全機的人都在躁動中松瞭一口氣。

葉深深轉頭看身邊的顧成殊和沈暨,卻發現一個在看報告,一個在玩遊戲,外面的電閃雷鳴仿佛跟他們毫無關系。這讓第一次坐飛機的葉深深坐立不安,感覺自己和他們壓根兒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從空中俯瞰暴雨中的北京城,是一個個套在一起的模糊四方光圈,燈光在雨中暈染成一片。機身下降的脫力感,讓葉深深覺得頭暈目眩,耳朵更是嗡嗡輕響。

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耳朵,沈暨輕輕碰碰她的手肘,將手中的口香糖遞給她。她拿過來嚼著,覺得確實有所緩解,也讓她稍微忘卻瞭不適。

沈暨看見她不安的神情,便找瞭話題問她:“之前沒有坐過飛機嗎?”

葉深深點頭,轉過頭對他說:“我是第一次跨過長江,第一次到北京,第一次離傢這麼遠……”

“以後你還會走得更遠的。”他笑道。

機身輕震,成功降落。

葉深深隔著窗戶,望著外面的瓢潑大雨,低聲說:“是啊,我以後會去更遠的東北、西藏……”

“有點兒出息好嗎?我是指去巴黎、米蘭、倫敦、紐約!”沈暨輕拍她的後腦勺,“而這一次,是你設計人生的第一步!”

葉深深的呼吸下意識地加重瞭,一種濃烈溫熱的血沿著心臟的抽搐,緩緩流向全身。她不由自主地握緊瞭自己的雙拳,拼命地壓抑自己對未來的期待與不安。

就像長久沉浸在黑暗沉悶海底的鮫人,忽然之間被前所未見的力量帶著向海面上浮,看見頭頂上跳動的微光漸漸擴大,讓她想要不顧一切地沐浴在那種燦爛之下,又懼怕自己真的暴露在那片光輝之下時,灰飛煙滅。

而她隻是一個擺地攤出身的女孩,真的能按照他們的期望,到達他們所希冀的彼岸嗎?

她將自己的目光轉到他們的身上。坐在她旁邊的沈暨,笑容如春日陽光般溫柔,似乎足以將困擾她的所有冰霜消融。而稍遠一點的顧成殊,鋒利的眉眼與挺直的背,是足以幫她撐起整個世界的山峰。

在他們的幫助下,自己真的可以到達那遙不可及的迢遙高空嗎?

仿佛感受到瞭葉深深的目光,顧成殊睫毛微微一動,那雙銳利的眼轉而向她看來。葉深深隻覺得心口猛地一跳,立即轉過頭,假裝自己在看窗外的景象。

顧成殊面無表情地合上瞭手中的文件,說:“帶好東西,跟我們走。”

葉深深趕緊應瞭一聲,提起自己隨身的小包。沈暨隨手幫她拎過筆記本電腦的包,端詳著她新的包,問:“以前那個你自己修改過的包呢?”

“呃……媽媽說帶著那種東西到北京不好看,所以臨時去買瞭一個新的。”葉深深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你知道的……女孩子有瞭一點兒錢之後,都想換個好包包。”

“嗯,的確如此。”沈暨說著,想瞭想又說,“但我還是更喜歡你以前那個。”

葉深深露出勉強的笑容:“那我以後自己設計一個。”

“那順便也幫我設計個同款男式的,我們一起背著出去,多登對。”沈暨笑道。

葉深深胡亂地點點頭,心又怦怦跳瞭起來,總覺得同款包的感覺,似乎有點兒不對勁的、曖昧的感覺……

她不由自主地偷眼去看顧成殊的臉色,他卻隻看著已經走得沒多少人的機艙,在旁邊冷冷地說:“走吧。”

到達下榻的酒店,葉深深洗瞭澡收拾一下,差不多就是晚飯時間瞭。顧成殊給她打瞭個電話,讓她下來。

她趕緊換上替自己準備的晚裝出門,站在門口卻茫然失措,苦惱地發現自己因為精神恍惚,竟忘瞭問下去到哪兒。

就在她翻包找手機時,卻發現沈暨從電梯廳走來瞭。

“深深。”他笑著朝她擺擺手,“剛剛想起來,這傢酒店彎彎繞繞的,各個廳又分佈分散,方向感不好的人可能要找很久,所以我上來帶你下去。”

就像失散的雛鳥遇見瞭大鳥一般,葉深深的心裡頓時湧起一股暖流。她趕緊點點頭,跟著他就要走。

沈暨卻抬手攔住她,舉起手中一個大包:“剛借的,我想你肯定需要這個東西。”

葉深深詫異地問:“什麼?”

“化妝包。我有個朋友是開造型工作室的,我讓他放一套全新的彩妝在裡面,你可以放心用。”

葉深深本來是不信有行李箱那麼大的化妝包的,但等沈暨打開之後,她就信瞭。

“你會化妝吧?”他拿起各種梳子和發夾看著,問。

葉深深遲疑地說:“一點點……”

然而沈暨沒想到,她所謂的一點點,竟然是一邊打電話給宋宋,一邊詢問各種東西的用途,其中甚至還有眼影和粉餅的區別問題。他無奈地接過電話,對宋宋說瞭:“深深這邊有點兒急,我們下次聊哦。”然後掛瞭電話,抬手將她的頭發紮瞭起來,用發箍全部攏到腦後。

葉深深嚇傻瞭:“沈暨你別告訴我你會!”

“我當然會。參加各種發佈會的時候,後臺都有一大堆人在化妝補妝,看也看會瞭。”他說著,抬手抱住她的面容,俯頭仔細端詳著,“濃妝不適合你,我們化一個比較清淡透明的妝容。你的護膚程序做瞭吧?先上隔離和粉底。”

“這個我會的!”葉深深趕緊說。她緊張地幫自己的臉拍好隔離和粉底,然後坐在他面前。他開瞭所有的燈,給她上蜜粉定妝,在燈光下用鑷子夾起雙眼皮貼,說:“閉上眼睛。”

她閉著眼睛,感覺到他俯身離自己那麼近,呼吸輕輕地噴在自己的臉上。他身上有香根草與佛手柑的淡淡香氣,似有若無,在她面前的黑暗之中暗暗侵襲過來,幾乎籠罩住瞭她全身。

她感覺到他的手輕觸到自己眼皮的輕微酥麻感,不由自主地,胸口有什麼東西,一片一片地緩緩綻放出來,消融在急促流動的血液之中。

他輕微而快速,熟稔而溫柔地掃過她的眉眼,描畫她的雙唇,連睫毛都細細地一根根塗過,就像對待盧浮宮的藝術品一樣珍惜而慎重。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和鏡中貼著自己的沈暨,眼睛裡忽然滲出一點兒濕潤來。

她想起他曾對她說過的話,每一個女孩子都值得喜歡。

可是,我是不是值得你特別喜歡的那一個呢?

有一種絕望而空洞的心情,幾乎籠罩瞭葉深深。可以從幾千個同色塊中輕易找出細微色差那一塊的葉深深,可以閉著眼睛摸出佈料缺少5支數那一片的葉深深,卻無論如何也不知道,更不懂得如何才能知道,沈暨對別人,和對她的喜歡的區別。這感覺,真讓人絕望。

可是沈暨,你是這世上,我特別特別喜歡的那一個。

收拾好之後,沈暨與她一起走到電梯口。他按瞭鍵等待電梯上來,轉身上下打量著她,那雙天生就含著7分水分的眼睛,在此時的燈光下光彩熠熠,欣賞著自己親手創造出來的作品:“一字肩,無袖,曳地裙擺——深深,我喜歡你這件晚裝。”

葉深深恍惚而茫然地聽著他的誇獎,有點兒羞怯地移開目光,說:“還是你幫我打版的。”

“試穿的時候光註意審視衣服瞭,而且燈光和發型、妝容都沒有考慮。當時我覺得對於你這個年紀來說,可能禮服樣式簡單瞭一些,但細節做得非常好,完美地修飾瞭你的身材,所以我也認為已經是件非常好的衣服瞭。”沈暨笑著說道,“誰知你還考慮到瞭燈光的因素,這種料子本身帶著絲綢光澤,在明亮的燈光下你就像中世紀油畫中的林中仙女般,散發著一團淡淡光輝,天然地超越瞭所有花哨的樣式。這是一件看似不經意卻無比契合你氣質的晚裝,太完美瞭。”

葉深深低頭默然微笑:“嗯,設計的時候也想過要弄個復雜的款式,但最後還是決定簡單一點兒,因為我講究實用主義。”

“這就是你最迷人的地方,一個浪漫的實用主義者。”沈暨正笑著,電梯已經上來瞭。

他將電梯門擋住,讓她先進去。

快速下降的電梯之中,沈暨在她背後的鏡子中看見瞭一縷頭發散落。他抬手重新幫她綰好頭發,兩個人的姿勢就像是在擁抱一樣,隻是並沒有接觸到。

他低頭看見她蒼白的面容,因為緊張而一直在顫抖的睫毛,便輕輕嘆瞭一口氣,伸出手,握住瞭她下垂的右手。

葉深深的睫毛猛然一顫,仿佛被針尖刺中般,迅速地望向他。

“別擔心,深深。”他的聲音溫柔而清澈,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裡,仿佛正柔軟地包圍著她。

她慢慢地“嗯”瞭一聲,仰頭看見明亮的燈光,光芒之中的沈暨通體明亮,笑意溫柔:“天才必定脫穎而出,朋友必將守護友情,正義必能戰勝邪惡,對不對?”

葉深深長出瞭一口氣,臉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瞭一絲笑容,還沒來得及點頭,叮的一聲,電梯已經打開。

穿過曲曲折折的走廊,來到兩扇大門前。

侍應生為他們打開大門,呈現在面前的是廣闊的大廳,輝煌的吊燈交織出燦爛的光芒,倒映在大理石地面上,又被高跟鞋的跟踩得閃爍不定。

燈光之下,映照著三五成群的人影,聚在一起的男人們都是正裝,女人穿著晚裝,穿插來去的服務生也打著端正的領結,手中托盤的高腳杯中盛滿香檳,酒會氣氛營造得十成十。

沈暨在門口的桌上給葉深深拿瞭一杯百利甜,想想還是告誡她:“畢竟是酒,最好別喝,以你的酒量,無論見誰都隻能啜一滴。”

葉深深趕緊點頭,抬頭時卻發現站在人群之後的路微。

她穿著一件明艷的酒紅色單肩晚裝,流線型的褶皺從左肩上婉轉地流向全身,優雅豐盈。她手中端著一杯香檳,轉身的一瞬間,目光與她對上。

葉深深看見瞭她微微睜大的眼眶,與微微縮小的瞳孔。

葉深深毫不畏懼地揚起下巴,與路微對望。

路微顯然想不到她居然會出現在此時此地,更想不到她竟敢這樣直視自己。她的目光掠過葉深深的全身上下,從禮服到發型再到妝容,全都妥帖精致,無可挑剔。

一直沉埋的玉石,在這一刻被拂去瞭塵埃,光彩照人,令一直自矜的路微都黯然失色。

路微惱怒而遲疑地移開瞭目光,看見瞭她身旁的沈暨,目光略有波動地閃瞭兩下。

沈暨向她抬手,微微一笑。

路微的臉色更加難看,她繃緊下巴,繞開人群走過來,問:“沈暨,什麼時候過來的?”

沈暨隨口說:“下午,聽說北京雨下得很大,過來看雨景。”

路微還沒來得及追究他明顯的謊言,旁邊一個女生撩著頭發笑盈盈走過來:“是呀是呀,今天的雨真的很大呢!”

沈暨露出驚喜的笑容:“朱莉!”

她張開雙手向沈暨示意:“寧可來看雨景,也不來看我!”

沈暨笑著張開雙臂與她擁抱:“是我的錯,連你這幾天就在北京也不知道,不然早就趕過來瞭!”

旁邊又有幾個女孩趕到,個個笑靨如花,爭先恐後與他打招呼。難為沈暨居然還能個個叫得出名字,還細心地提醒著她們:“妮妮,你不是對豆蔻粉過敏嗎?還敢喝亞歷山大,小心明天起紅疹!崔西,上次真抱歉,你想要的花紋我沒找到,不知後來替代的那種佈料做出來效果怎麼樣?”

一群人聚在一起,五六個女生之間一個沈暨,赫然成瞭酒會最熱鬧的一個圈子,路微與葉深深反而被晾在一旁。

路微抬頭看著頭頂吊燈,冷冷地說:“你挺瞭不起啊,居然能找到沈暨,帶你進來瞻仰方老師。”

葉深深假裝沒聽到,她強裝鎮定地站在沈暨身旁,心裡七上八下,不知道路微是否真的拿到瞭自己的設計,不知道孔雀是否真的出賣瞭自己,不知道這場關乎自己未來的勝負究竟會如何。

忐忑又恐懼中,她不知不覺就舉起手中的杯子,喝瞭一口酒。

味道還不錯,香醇爽滑,和奶茶差不多。所以她看著喧鬧中談笑自如的沈暨,不知不覺又舉杯想要再喝一口。

然而一直與眾人談笑的沈暨,仿佛耳後長瞭眼睛似的,抬起來輕輕擋住瞭她的手腕,轉頭對她說:“別被口感騙瞭,這是酒,你不能再喝瞭。”

眾人的目光頓時都聚集到葉深深的身上。妮妮率先抬起下巴,對著葉深深一撩:“沈暨,這位是誰呀?”

沈暨介紹道:“這是葉深深,也是學設計的。”

女孩子們紛紛向她點頭微笑:“哦,是同行!”

也有人琢磨著沈暨剛剛的舉動,說:“沈暨帶來的,肯定非同尋常瞭。”

“確實非同尋常。”說話的人正是路微,她在旁邊一聲冷笑,慢悠悠地說道,“她以前是我們青鳥的一個實習生,後來因為工作嚴重失誤,被公司開除瞭,聽說失業後在夜市擺地攤為生,又有人說開瞭一傢網店,專賣十幾二十塊的垃圾衣服——這樣的人,來到今天這樣的場合,不是非同尋常是什麼?”

旁邊的女孩們全都愣住瞭,看著葉深深的眼神也頗有點兒玩味遲疑,但出於給沈暨面子,又不好說什麼。

“事實上,她是今天參加最終評審的參賽選手之一。”沈暨笑著,假裝不經意地將自己的手搭在葉深深的肩上,“她這次也帶瞭自己作品來,是一件白色的羽毛裙,感覺應該會很不錯的。”

“白色羽毛裙……”路微輕蔑的冷笑落在葉深深身上,“那可真巧,這回發佈會可不隻一件白色的羽毛裙哦,你對自己的那件,有信心嗎?”

她的話說得輕描淡寫,卻讓葉深深覺得心口一震。她看著路微得意的神情,胸口浮起一陣波動的恐懼。路微,似乎一切都已經盡在她的掌握之中,自己來到這裡,仿佛隻是自投羅網。

她咬住因為恐慌而微微顫抖的下唇,竭力擠出一句:“至少,我的設計是獨特的。”

“呵呵,獨特……那我拭目以待。”路微丟下一個冷笑,轉身施施然走向門口。

葉深深緊握著手中的酒杯,想要反唇相譏,沈暨卻拉住她的手,說:“何必做這些意氣之爭,反正終究還是要看最後的勝負。”

旁邊女孩子們不知道她們之間的恩怨,隻把關註點都放在沈暨拉著葉深深的那隻手。

葉深深的臉騰的一下就紅瞭,與剛剛電梯裡無人處的一握手不一樣,這可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而且又是在她被所有人奚落的時候。她抬手正要甩開沈暨,沈暨卻朝她微微一笑,在燈光下朝眾人認真而嚴肅地說道:“不好意思啊,她是我老板,我得好好伺候她。”

一眾人都是大跌眼鏡,甚至有人連杯中的香檳都潑瞭出來:“她……不是擺地攤的嗎?”

“是呀,她擺地攤,我在她手下打雜。”沈暨面不改色地說著。葉深深不安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而他卻握得更緊,朝著眾人笑著揮手,拉著葉深深往旁邊休息區走去,甚至見她腳步遲疑,還小心翼翼地替她提起裙角,“小心點兒,不要踩到哦。”

見他這般做小伏低的模樣,眾人都是面面相覷,投在葉深深身上的目光中,除瞭揣測之外,更多瞭羨慕嫉妒恨。

葉深深的臉更紅瞭,臉上薄薄的妝容也掩不住裡面透出的羞赧顏色。沈暨給她遞上小點心,她接過來,默默地用小叉子吃瞭幾口,又忍不住抬頭看他,目光在他秀美的側面輪廓上定住,竟再也移不開,仿佛被捆縛住瞭一般。

沈暨,無所不能的沈暨,溫柔體貼的沈暨,神秘而難以知曉過去未來的沈暨。

她還在想著,面前人頭忽然一陣攢動,許多人朝著門口湧去。沈暨身材比較高,站起來便越過人頭看見瞭來人:“今晚的主角,方聖傑來瞭。”

葉深深趕緊踮起腳,企圖觀摩這位業界大牛,傳奇人物。

面前的人群潮水般分開,她首先看見的卻是顧成殊,而他也正抬眼看向她,在看到她與沈暨站在一處十分親密的模樣時,他的眼睛難以察覺地微瞇瞭一下。

她心虛地迎接著顧成殊的註視,頭皮發麻。不過幸好他隻瞥瞭她一眼,就收回目光,與身旁的方聖傑說瞭句什麼。

方聖傑留著碎卷的中分長發,一張瘦削清癯的臉,蒼白無血色的面容上,唯有眼睛明亮銳利。他聽著顧成殊說話,目光在葉深深的身上定瞭約有三秒,又向沈暨點瞭一下頭。

沈暨抬手朝他示意,然後在葉深深的耳邊低聲說:“顧成殊在幫方聖傑弄工作室融資的事,這也是你能站在這裡的原因。”

葉深深默然點點頭,沮喪地想,原來還是和自己的能力無關,純粹隻是金錢的力量。

“今天其實是方聖傑工作室成立的周年慶典,邀請瞭很多業界人士參加。工作室實習生的最後甄選活動隻是今晚順帶的節目。這次入圍者有50人,都是全國無數懷著夢想的設計師,經過層層推薦和遴選進入的——你是走後門的特例。”沈暨又在她耳邊輕聲指點著,“方聖傑身後的幾個人,就是今晚的幾位貴賓,同時也是評委。穿黑色寬腿褲的那個是時尚雜志《ONE》的主編宋瑜;金色短裙那位你應該認識,國內頂尖的模特;後面那位你應該也很熟,她現在可是娛樂圈炙手可熱的女星……”

葉深深覺得心口湧上一陣心虛慌亂,嘴唇張瞭張,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隻不由自主地抓緊瞭自己的裙擺。

沈暨看到她蒼白的面容,便不再介紹瞭,低聲說:“別緊張,放輕松。”

“我……”她隻覺得大腦嗡嗡轟鳴,人都幾乎站不住瞭。她茫然恍惚地抓著他的衣袖,艱難地張著雙唇問,“你……聽到路微剛剛的話瞭嗎?”

沈暨將她額前的亂發拂開,低聲說:“她在虛張聲勢而已,你別擔心。”

“不,她當時的神情……她已經知道我那件白色的羽毛裙瞭……”葉深深幾乎語無倫次,說不出話來。

“對,她知道。不過也不代表什麼。”沈暨的唇角甚至還帶著一絲微笑,輕聲安慰她,“她可能是在後臺看見你的設計瞭。”

葉深深惶惑地回憶著,想著路微那詭異的笑容,正要說什麼,卻聽到主持人在上面說:“那麼下面就請最終進入決賽的所有設計師,隨機領取號碼牌。模特們將根據設計師抽取的號碼,依次上臺展示自己設計的衣服。”

沈暨在她的背上輕輕一拍,說:“去吧。”

她這才悚然驚覺,倉皇地回頭看他,他做瞭一個“加油”的手勢,然後將手掌貼在自己胸口,對她微笑:“別擔心,你會贏的。”

葉深深抽到的號牌是36。她惶惑不安地將號碼牌捏在自己手中,站在臺邊看著已經開始走上來的模特們,雙眼渙散。

今天到場的人,全都是捧方聖傑的場過來的,並非一場正式的秀,所以音樂很輕松,模特們走得也隨意,裙裾飛揚中,一下子已經走掉瞭十幾位。

她正在看著別人的設計,後面忽然有人拍她的肩:“來來,親愛的轉個身。”

她嚇瞭一跳,下意識地轉身看向後面的人。

是一個長著娃娃臉的男生,一頭染得金燦燦的頭發,連眉毛也漂成瞭金色,身穿著一件藍白波點的襯衫,胸口開瞭3顆扣子,配著墨綠色的9分窄腳褲,在這樣人人正裝的場合中顯得太不正經,又異常出挑。

他朝她眨眨眼,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著,又示意她轉到側面給自己看,然後才露出驚嘆的笑容,說:“太棒瞭!如果今晚隻能有一個贏傢的話,我猜就是你和我之間的一個!”

葉深深呆呆地看著他,不明所以。

“我也是想要進入工作室的人,熊萌。你可以叫我小熊,但是千萬不要叫我萌萌。”他說著,朝她擠眉弄眼地笑,“我敢肯定,留下來的幾個人中,必定有兩個名額是我們的。”

葉深深“哦”瞭一聲,艱難地抿唇:“我叫葉深深。”

“……不是吧?我怎麼不知道入圍的人中有叫葉深深的?”他摸出口袋中的名單看著,大惑不解。

葉深深正在想著自己要不要解釋,臺上已經有人在說:“29號,白色燕尾羽毛裙。”

她如遭雷殛,猛然轉過頭,看向臺上。

腰間別著29號標志牌的模特,正穿著一件白色的燕尾羽毛裙款款走上臺。

柔軟的純白色鴕鳥羽,柔順地簇擁著胸部,衣上同色刺繡與啞光珠相映成輝,與下面蓬松羽毛恰成對比。而從羽毛之中伸出的纖細雙腿,使整個人看起來勻稱修長,體型完美。

“這是誰的作品?居然這麼棒!”熊萌瞥瞭葉深深手中的“36”號牌一眼,嘟囔,“這下懸瞭,又出現一個勁敵,看來要進入方聖傑工作室的設計師是藏龍臥虎,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拿到前三……”

葉深深木然站在那裡,腦中有一根弦斷裂,讓她隻能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她心口仿佛有一把鈍刀在割肉,血肉模糊中往昔的一切都如海浪般湧上她的心頭,洶湧的濤聲之中,隻不斷地回蕩著一個名字——孔雀……孔雀……孔雀!

終究還是出賣瞭她。

所有她對她付出的友情,所有的過往時光,所有她們三人共享的歡笑與淚水,全都是自以為是。縱然她一個人信心滿滿,可在金錢與前途之前,如此不堪一擊。

葉深深呆呆地站著,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而臺上30號的衣服,已經開始展示,31,32……一直到36。

“36號……”主持人看著手中的提詞牌,愣瞭愣,懷疑地念出來,“白色燕尾羽毛裙……”

下面的人一片嘩然。

因為,腰間掛著36號牌的模特已經款款上臺,她身上穿著的,赫然就是與29號一模一樣的白色燕尾羽裙。

酒會現場一片寂靜,然後,又哄然一聲,人群幾乎炸開:“一模一樣的兩件衣服!”

“據我所知,每個應征者都應該是獨立設計,獨立拿出自己的作品!”

“那就是說,裡面有一件衣服,是原封不動抄襲瞭對方的作品,然後拿到場上來魚目混珠?”

“不可能!哪有人抄襲瞭同樣的衣服,不加改動地與對方同臺競技?這是白癡還是傻瓜?”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卻有一個人在旁邊說道:“別人當然不可能,然而,有一個人,我覺得很有嫌疑。”

眾人看去,站在主持人身邊的,穿著酒紅色禮服,在燈光下帶著冶艷的笑容,正是路微。

沈暨將目光轉向葉深深,見她面色慘白如鬼,連身軀都搖搖欲墜,就像是已經看到瞭自己的末日一般。

他輕嘆瞭一口氣,將自己的手輕輕按在葉深深的肩上。

她顫抖的身體,在他雙手的扶持下,終於註入瞭一絲力量,勉強停止瞭自己的異常。她抬頭看著沈暨,異常蒼白的面容上,神情無比悲哀。

他知道她心裡的絕望。

她沒有挽回孔雀。

原本可以在他們的幫助下輕松回避的這一記痛傷,她抱著最後的希望迎面而上,卻被重重地擊垮瞭,不留任何幻想餘地。

她一廂情願的信任,倔強固執想要抓住的東西,就這樣被孔雀踐踏,再也收拾不回來瞭。

沈暨加重瞭自己手掌的力量,緊緊地護著她,面對著路微的指控。

“我們所有人都知道,這些衣服是要同時在臺上展示的,甚至,很多人都在來到北京設計制作時,就已經認識瞭對方,也依稀知道瞭對方是什麼設計……”她抬手一指人群中,直盯著葉深深,說,“隻有下午剛剛從外地趕來的這個葉深深,她完全不知道規矩,更不知道別人的設計是怎麼樣的,於是,就將自己抄襲得來的設計拿瞭出來,結果,剛好就撞上瞭!”

她說得振振有詞,眾人一時都將目光定在葉深深的身上,見她臉色這麼難看,不由得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葉深深在眾人目光的審視之下,覺得自己腦中一片空白。無數刀子在她的腦中亂紮,她耳朵轟鳴,呼吸急促,眼前浮上一片昏黃,有無數欲辯解的憤慨堵在胸口,卻無法說起。

幸好她肩上的那雙手牢牢扶住瞭她,幫助她筆直地站在眾人面前。是沈暨,他臉上失去瞭一貫的笑意,沉靜的目光掃過眾人,那些議論的話語頓時都低瞭下來。

就在這一片安靜之中,一直安坐在那裡的顧成殊終於緩緩站瞭起來。他看向路微,開口問:“那麼我想問,為什麼不是別的參賽者抄襲瞭葉深深,想要在這個場合拿出來作為自己的作品,卻沒想到葉深深出人意料地成為瞭入選者,也拿出瞭自己的作品,導致瞭這場抄襲撞車事件的上演?”

路微一時語塞,在場的人也都停止瞭交頭接耳,隻是用揣測的目光端詳著葉深深。

身為主人的方聖傑終於站起來,問:“29號是誰?”

葉深深和沈暨的目光都轉向路微,就在他們以為路微會拿出29號牌時,卻發現路微的身邊一個皮膚微黑的男孩,慢慢地舉起瞭自己手中的號牌,正是29。

葉深深頓時明白過來,路微可能早就已經知道顧成殊和沈暨會出現在這裡,所以她早已做好萬全準備,一開始就準備撇清關系——果然,現在就算事情鬧得再大,她也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方聖傑的目光在葉深深和那個男孩身上滑過,問:“葉深深和薑冬,你們究竟誰在前面,有誰能拿出明確的最早的證據來?”

在一片安靜之中,隻聽到那個男孩沉重的呼吸聲,他看起來,臉色比葉深深還要難看。畢竟,葉深深的失態,是因為孔雀的出賣,而他則是抄襲作弊,卻剛好與原主撞上瞭,自然緊張恐慌得要命。

所以,葉深深長吸一口氣,率先說道:“我的作品,最早是手繪設計,一個多月前在電腦上作圖打版。證據的話……我回到傢裡之後,調出當時的CAD文件屬性就可以證明。”

“電腦上可做手腳的地方太多瞭,隻要修改一下系統時間,我甚至可以說自己是去年設計的呢,對不對?”路微在旁邊冷冷地說。

葉深深沒有理她,直接盯著薑冬問:“那麼你呢?你是在什麼時候開始設計的?”

“我什麼時候開始設計不重要,重要的是……”薑冬說著,偷偷看瞭路微一眼,見她點瞭一下頭,才打開自己的包,拿出一張紙,出示在他們面前:“因為這件衣服是我很重要的設計,所以為瞭防止被人偷創意,我在一個月前,也就是——8月13日,將這件設計拿去版權局作為知識產權備案瞭,雖然還沒下來,但,這是當時拿到的回執和申請內容復印件。”

他手中的幾頁紙,清清楚楚地印著設計圖,正是前短後長的白色鴕鳥羽燕尾裙,腰間纏繞的緞帶與小珠串,細節一絲不錯。

白紙黑字,圖像清晰。確鑿無疑的證據讓所有人都立即站在瞭薑冬那一邊,以懷疑的目光看著葉深深。

“所以,葉深深,這可是薑冬備過案的設計,屬於受保護的知識產權,你,抄襲瞭他的作品,就等於是犯法。”路微冷笑著,盯著葉深深說道:“我給你一個忠告,你還是趁現在立即向薑冬和所有人道歉,然後帶著你狼藉的名聲,乖乖地滾出設計界吧!否則,就等著被起訴,賠到你傾傢蕩產!”

沈暨微微皺起眉頭,端詳著路微,輕輕嘆瞭口氣。

而方聖傑站起來,走向薑冬,伸手接過他手中的復印內容看著。唯有顧成殊冷眼旁觀,看都不看那張紙一眼,甚至對路微看向他的目光都視而不見。

方聖傑看過那幾張知識產權備案的回執和內容復印件之後,抬頭看向葉深深,問:“葉深深,你有什麼可以反駁的嗎?”

葉深深咬緊下唇,許久,低聲說:“我……現在手上沒有證據。”

她賭輸瞭,一敗塗地無可收拾。這是她應得的下場——在親眼看到路微授意孔雀盜取設計、陷害自己時,她還固執地認為自己可以挽回想要挽回的人、可以爭取想要爭取的感情。現在想來,其實她一意孤行的想法是如此荒謬,連自己都想嘲笑挖苦譏諷一番。

憑什麼呢?憑什麼要孔雀為瞭友情而放棄親情呢?選擇傢人還是選擇朋友、選擇多年友情還是選擇未來的坦途……難道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毫不猶豫做出的選擇嗎?

“所以,薑冬的設計在前,而你的在後,對嗎?”方聖傑又問,目光定在她的身上,若有所思地又轉到她身旁沈暨的臉上。

“我在前。”葉深深倔強地說,“我沒有抄襲,是我的設計被別人偷走瞭。”

方聖傑那張清瘦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表情,轉頭向眾人攤開雙手,笑道:“沒有任何證據,一下就被別人的決定性證明給擊倒瞭,這位可敬的女孩子——葉深深,卻還倔強地說著空口白話,說這設計是她的!”

在場大部分人都隨著他的笑容,哈哈大笑起來,看向葉深深的目光有嘲弄,有不屑,更有唾棄。

路微在人群之前,目光中顯露出得意與譏諷,一絲冰冷的弧度出現在唇角。

唯有沈暨皺起眉頭,看向顧成殊。而顧成殊已經坐回評審的位置上,安之若素地看著面前所有人的笑,神情平淡。

與沈暨交好的幾個女孩子,看見沈暨此時的沉默表情,都想起葉深深是他的老板,也停瞭下來,面面相覷。

漸漸地,現場所有人也都停瞭下來,看著依然站在那裡仰著頭挺直背的葉深深,嘲譏的笑聲也變得無趣,稀稀落落直到最後停止。

方聖傑在安靜下來的人群中,環視眾人,問:“那麼,在你們的心目中,是否都已經確定瞭,設計這件作品的人肯定是薑冬,而葉深深肯定是抄襲者?”

在一片寂靜中,有人怯怯地發表瞭第一個意見:“是啊,肯定是葉深深抄襲……”

然後有人的聲音高瞭一點兒:“除瞭她還能有誰?薑冬都已經將設計備案瞭!”

漸漸地,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一個新人就敢這樣大肆抄襲,而且還抄到瞭同一個評審組的選手頭上,就應該被趕出設計界,永遠不被這個行業接納!”

在議論紛紛之中,方聖傑的唇邊卻露出瞭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他伸手向顧成殊,示意他。

顧成殊從包裡拿出幾頁紙,遞給他。那張平靜到瞭平淡程度的面容上,此時終於露出瞭一絲笑意,目光也看向葉深深,唇角一線難以捉摸的弧度。

心亂如麻的葉深深看著他的笑意,依然茫然。

“然而,我可以告訴大傢一件遺憾的事情,薑冬8月13日送審的備案,是不可能通過的。因為……”方聖傑將紙拿在手中,舉起來展示給眾人看,讓所有人都看清上面的內容,“8月7日,葉深深的備案已經送交到版權局,就在今天,她的備案剛好通過,拿到瞭登記書。”

他手中的紙張,正是作品登記證書。

作品名稱:白色鴕鳥羽燕尾裙。

作品類型:服裝設計。

作者:葉深深。

證書的後附錄,是足有20頁圖紙,從整體到局部,從工藝到細節,巨細靡遺,清楚明晰。

“嘩……”眾人沒想到葉深深不但有提前備案,而且還已經趕在別人之前拿到,頓時個個都被震得低聲驚呼。

就連葉深深也是呆滯瞭,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撼瞭,無法動彈。

沈暨在她耳邊輕聲笑道:“不好意思,忘記告訴你瞭,今天剛剛下來,我們正好趕得上給對方致命一擊。”

葉深深嘴唇蠕動,想要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薑冬畢竟年輕,他驚慌失措地看瞭路微一眼,見她也是臉色大變,手足無措,隻能咬咬牙,橫下一條心抵死不認:“是我在先!她抄襲瞭我的作品之後,又搶在我之前趕去備案瞭!”

“真是你設計的嗎?那麼請你來說一說,你的設計過程。”方聖傑說著,示意臺上兩個穿著一模一樣白色燕尾裙的模特下來,抬手在裙上的羽毛與緞帶、珠串上滑過,“仔細地講講,你這上面每一處細節的用意?”

薑冬恐慌不已,用力地呼吸著,磕磕巴巴地說:“我……我設計這件作品的初衷,是因為喜歡白色孔雀……”

方聖傑抬起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你先說一下,腰間刺繡上釘的小珠串的用意。”

薑冬不解其意,頓時懵瞭,他的目光下滑到模特腰間,竭力組織語言:“這個是為瞭……增添整件衣服的質感與華麗……”

方聖傑似笑非笑地瞥瞭他一眼:“看來,這個小珠串的想法,也是抄襲你的?”

“是……是的。”薑冬額頭冒出細細的汗,勉強說。

“是嗎?”方聖傑說著,忽然抬起手,一下抓住一個模特身上的珠串,用力往下一扯。

用幾百顆啞光米粒珠編織纏繞而成的珠串,在他用力一扯之下,頓時全部散落於地,無數細碎的珠子就像星光流瀉於地,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蹦跳著,散逸於所有人的腳底下。

在場所有人都驚呆瞭,鴉雀無聲之中,薑冬正是嚇得面無人色。因為方聖傑正盯著他,緩緩地,一字一頓說道:“這是我提出的設計。難道你覺得,我會抄襲你?”

薑冬在他的瞪視下,不由自主地退瞭一步,撞在路微的身上。

路微不動聲色地避開瞭自己的身體,任由他趔趄地退步。薑冬腳步不穩,鞋子又在地面上剛好踩到瞭一顆小珠子,頓時腳下一滑,整個人重重坐倒在地。

方聖傑卻完全沒有理會他的狼狽,隻指著兩個模特說道:“所有人在設計圖出來之後,我都會出具修改意見。葉深深雖然不在北京,但她的設計圖,顧成殊傳給我看過,所以,我也提出瞭自己的修改意見——她這件禮服,是為一個身材嬌小的朋友設計的,對於身材不高的人來說,是一件完美的衣服。但現在我們的評審展示會上,卻是身材高大的模特,腰間簡潔的設計會拉長腰線。於是我幫她提出瞭在腰間加上可拆卸的纏繞狀珠串的想法,讓她修改瞭設計。”

薑冬面如死灰,而方聖傑似乎並沒有放過他的意思,走到他的面前,俯下頭盯著他,問:“而你,拿著別人的創意,不敢事先與我商談,所以並沒有經過我的眼,更不知道我曾改過這個設計!你說這是抄襲瞭你的創意?我居然會抄襲你?”

薑冬終於徹底嚇傻瞭,他胡亂地抬手,想要抓向身旁的酒紅色裙擺,路微卻一扯自己的裙角,冷冷地對他說:“像你這樣的人,還是趕緊走吧,別在這裡丟人現眼瞭!”

薑冬呆滯地盯著她許久,終於勉強撐起身子,趔趄地扶墻逃出瞭現場。

葉深深緊緊咬住下唇,知道今晚若有萬一,落得這樣狼狽下場的人,隻可能是自己。

一個聲音在輕喚她的名字,她茫然回頭,看見身後的沈暨溫柔的笑容:“這下知道瞭吧?就算你想賭一把,我們也絕對不會讓你輸的。”

她用力地呼吸著,仰頭看看沈暨,又回頭去看顧成殊。

他已經安然落座,仿佛剛剛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仿佛那決定性的證據並不是他拿出來的,仿佛被驅趕的抄襲者並未曾在他面前出現過,仿佛葉深深的人生,也並沒有在一瞬間翻轉。

葉深深收回目光,茫然地垂下頭,盯著自己的裙角。她知道自己獲得瞭清白,摧毀瞭路微與孔雀聯手設下的陷阱,更得到瞭在場所有業界人士的關註。可不知為什麼,心口中隻有一種難以抑制的酸澀,和仿佛被人剝奪走瞭心臟一部分的空蕩。

她低聲說:“我……不知道自己是輸瞭,還是贏瞭。”

《光芒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