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兩人連口水也沒來得及喝,十萬火急地趕到慶陽,卻在妓院裡輕松抓到正在喝酒調情的柳意歡。他見到風塵仆仆狼狽不堪的兩人,半點也不驚訝,居然拍著桌子哈哈大笑起來。
禹司鳳臉色發白,走過去急急抓住他的袖子,沉聲道:“大哥!天界有派人來找你麻煩嗎?”
柳意歡也不知喝瞭多少酒,完全的醉態可掬,兩眼發直地瞪著他,半晌張嘴打瞭個大大的酒嗝,抬手用力拍著禹司鳳的肩膀,笑道:“小鳳凰又回來瞭!來,喝酒……喝、喝酒!”
禹司鳳見他醉得厲害,隻得胡亂答應幾聲,被他死乞白賴地灌瞭一杯酒,嗆得險些噴出來。璇璣見他還要折騰,毫不客氣,上前在他後頸上一個手刀,柳意歡哼也沒哼一聲就暈倒在地。
“璇璣!”禹司鳳哭笑不得,她卻撥瞭撥頭發,說道:“走!去客棧!”他兩人一天一夜沒睡,就在少陽慶陽兩遍奔波,加上天界的事情,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眼下見到柳意歡平安無事,心裡懸著的第一顆大石頭總算落地瞭,那一瞬間,兩人都覺得腿軟,互相看一眼,苦笑起來。
禹司鳳將柳意歡扛在肩上,兩人從妓院二樓窗口跳瞭下去。到瞭客棧,兩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柳意歡用繩子從頭捆到腳,省得他酒醒瞭就跑,跟著倒頭就睡。這一覺足睡到月上中天,半夜三更才醒。
禹司鳳最先醒過來,起身第一件事就是轉頭看捆在躺椅上的柳意歡。屋裡沒有點燈,陰沉沉的,隱約見到躺椅上人影幽幽,他松瞭一口氣,回頭見璇璣縮在床的角落裡,睡得正香,他替她掖好被子,徑自下床洗瞭把臉。
躺椅上的柳意歡一動不動,仿佛連呼吸聲都沒有瞭。禹司鳳忽然覺得心驚,走過去低聲道:“柳大哥……”
良久,黑暗裡才傳來一聲嘆息,柳意歡的聲音聽起來很遠,很輕:“你們不應該回來。和天界較勁,說到底吃虧的會是誰?倘若你二人找個地方躲起來,我還安心些。”
禹司鳳沉默片刻,低聲道:“凡事不是躲起來就能解決的,就算我和璇璣真的能躲開天界追捕,大哥是要我們以後一輩子就活在內疚悔恨中嗎?”
“內疚個屁!”柳意歡突然發起火來,“老子從小就告訴你,做人要自私冷血!你他媽都學到哪裡去瞭?!要學人傢玩要死死一起的招數?你以為老子喜歡這招?我告訴你,如果今天咱倆位置對調,老子鳥都不鳥你!早走人瞭!”
禹司鳳無話可說,柳意歡喘瞭幾聲,又道:“眼下不是玩什麼同生共死的時候,跑一個是一個,都留下來,就都他媽的玩完!是啊,你是十二羽,那丫頭是戰神,放到天界是什麼?屁都不是!你們哪裡來的狗膽在這風口浪尖跑來找我?老子的臉都給你丟盡瞭!”
他罵得實在難聽,禹司鳳嘆道:“大哥……”
“誰是你大哥?!”柳意歡難得發一次狠,簡直比褚磊發怒還厲害。
“逃走可不是我的個性!”床上突然傳來另一個聲音,跟著案上的蠟燭被點亮,璇璣笑吟吟的臉映在燭火後面,眉目如畫。柳意歡和小女孩不曉得怎麼說狠話,隻得不理。璇璣笑道:“要說話,怎麼不點燈?黑漆漆的,很好玩嗎?”
她起身將桌上的燭臺也點亮,屋裡頓時亮堂不少,三人的樣子看上去都有些狼狽,衣冠不整,披頭散發,好像剛和人幹瞭一大架。璇璣坐在柳意歡身邊,說道:“柳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要怎麼做,是我的事。可不是為瞭你或者是誰去死,就算死,也是我自己選擇的。”
柳意歡面如死灰,嘴唇抖瞭兩下,輕道:“年紀輕輕,不要說死!”
璇璣低聲道:“不,不管是什麼年紀,都不該輕易說死。你們都要我不可以和天鬥,可我從一開始就沒有和他們對著幹的想法,一點都沒有。所以,我也不會乖乖接受他們栽贓給我的罪名,這件事,我一定要說個清楚。”
柳意歡“嗤”地笑瞭一聲,淡道:“說清楚?和誰說?你以為天界的那些神仙會耐心聽你說理嗎?”
璇璣說道:“不試試怎麼知道?就算最後他們還是要殺我,至少我們曾經拼命努力過,我不想莫名其妙就死掉,或者繼續受什麼懲罰,我不願意那樣,柳大哥。”
柳意歡抿緊嘴唇,不說話瞭。禹司鳳忽然說道:“不錯,我和璇璣的想法一樣。什麼努力也不做,呆呆縮著腦袋等別人來砍,我無法接受。”
屋子一時陷入奇異的沉寂中,不知過瞭多久,柳意歡突然清瞭清嗓子,沒好氣地說道:“你們倆到底要把我捆到什麼時候?老子腿腳胳膊全麻瞭!”
禹司鳳趕緊給他解開繩子,想到他倆當真是膽大妄為,就算柳意歡再怎麼沒大沒小,他也算是個長輩,他們居然做出捆綁長輩的行為來,委實可怕,然而不知為何又那麼好笑。
柳意歡見他嘴角有一絲笑意,便翻瞭個白眼,“給我端點水和吃的過來!要餓死老子嗎?”他現在儼然成瞭老爺,指使兩個小輩給他忙上忙下,好容易伺候他梳洗吃喝完畢,兩人也稍稍整理一下,璇璣正打瞭水洗臉,忽聽柳意歡說道:“我這天眼,也到瞭該還回去的時候。放在我身上,漸漸不能控制瞭。”
什麼叫不能控制?兩人都詫異地看著他。柳意歡緩緩摩挲著額頭上那個小肉縫,不知想些什麼,過瞭一會,才又道:“天眼能讓我看到許多前因後果,隻要是我見過的人,無論是否萬裡之遙,我都會知道他即將遭遇什麼,曾經遭遇什麼。幾乎沒有我看不到的事情,但,隻有幾件事我看不穿,知道是什麼嗎?”
他定定說道:“我看不到自己的過去和未來,也看不到璇璣你的過去與未來。這說明天眼也不是萬能的,天眼自然出自天界,那麼對天界便沒有一點作用。所以,關於這件事的結尾,我也看不到。”
說到這裡,他似乎猶豫瞭一下,搖瞭搖頭:“不,也不能說完全看不到。我說的失控,便是指這個瞭。我有強烈的不祥預感,天眼偶爾會在夢境中透露一些事情給我,譬如我會被天界抓起來,處以極刑,但真切的東西卻看不見。它不聽我的使喚,在夢境中向我發出警告,我無法控制它。而且,我的妖力一年不如一年,想來擁有天眼是要付出代價的,擁有它多久,便要付出多少代價,我的妖力被索要光之後,剩下的隻有我的健康和生命瞭。於是我想,是時候將它取下瞭,我至少還得留著一條命去看女兒的轉世……”
禹司鳳聽他提到女兒,便低喚瞭一聲:“大哥,你女兒還沒轉世吧……至少等她轉世……”
柳意歡低聲道:“或許等不及瞭,說到底我還是個自私的父親,每每都是為瞭自己的事情棄她不顧,就算她轉世,我也沒臉面去照顧她。”
他嘆瞭一聲,抹瞭抹臉,又道:“天界這次的事,我用天眼沒法看,也和你們一樣莫名其妙。不過既然發生瞭,不如給你們說說大天眼和小天眼的區別吧。我這個就是小天眼,知悉萬物的因緣結果。還有一種大天眼,璇璣你應當見過,那次在少陽派,那天上裂開的,便是大天眼瞭。諸神有事沒事就用它來看看凡間或者陰間,那是無論相隔多遠,都可以一瞬間看到下界情況的大天眼。既然用上瞭它,我想上界一定有人隨時監視你們,不管去什麼地方,大天眼都能看見,所以我說……讓你們逃,其實也沒有意義。”
他苦笑起來。
禹司鳳沉吟半晌,突然說道:“我倒有個主意,眼下再趕去東海之濱,隻怕也來不及瞭,何況東海太大,鮫人生活在水裡,一時根本找不到。不如咱們直接去陰間找無支祁,他應當還沒出來,否則離澤宮那邊不會沒動靜。倘若他肯幫忙,那再好不過,請他照看柳大哥和少陽派,順便去東海找亭奴。我和璇璣,就去昆侖山。”
柳意歡一聽無支祁的名字,臉色頓時一黑,哼瞭一聲:“他肯幫忙?石頭也會開花!還嫌不夠麻煩?非要扯上這麼個會來事的人物!”
禹司鳳笑瞭笑,“大哥對他有偏見,我倒覺得他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他和璇璣前世也有一定牽扯,璇璣被罰下界歷劫,說不定便是因為他,於情於理,他都不會虧欠她。他若肯幫忙,倒真是瞭卻最大的心願瞭。”
柳意歡隻是冷笑,並不說話。璇璣急忙說道:“好啊!這個主意好!我同意!咱們馬上就去陰間!”說罷她從自己的袖袋裡掏出兩枚玄鐵指環,道:“這是上次我和……騰蛇去陰間時留下的,就是以前六師兄在不周山做眼線的時候帶回來的。司鳳那邊應當也有兩枚吧?你和柳大哥也去過瞭陰間。”
禹司鳳也掏出兩枚指環,想瞭想,皺眉道:“隻有四枚,如果無支祁答應的話,咱們這邊可是五個人啊,加上紫狐。”
柳意歡又哼瞭一聲:“那死猴子若沒有點本事,怎麼會讓天界那幫神仙如此忌諱?小小不周山哪裡能困住他!神荼鬱壘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眼下均天環和策海鉤都在他手裡,要不怎麼說那幫神仙柿子撿軟的捏?不去找他,反而來找咱們的麻煩。”
“策海鉤?”璇璣耳朵尖,“那是什麼?”
“聽說是這兩樣都是不得瞭的神器,均天環以前被金翅鳥當作聖物,用來提升妖力,那策海鉤嘛,就是無支祁本人持有的東西瞭,沒人能逃過策海一鉤,那玩意很不得瞭。”
璇璣“哦”瞭一聲,回想那次在陰間見他,好像沒看到他身上有什麼鉤子,他藏在瞭什麼地方?
柳意歡突然一皺眉頭,又道:“我很早以前聽過一個傳說,均天策海本是一個天神的寶物,不過後來那天神不知為何失蹤瞭,寶物卻留瞭下來,過瞭很長時間不知怎麼的又流落到凡間,被人拿走。那傳說究竟是不是真的姑且不說,均天策海卻是真正存在的,到底不是下界之物,離澤宮想要回均天環,隻怕後患無窮。”
璇璣拍手笑道:“柳大哥,你別再囉嗦啦!再說下去天都亮瞭,咱們快走吧?先去陰間,回頭我和司鳳還得去昆侖山呢!……對瞭,為什麼要去昆侖山?”
禹司鳳眉頭微微一挑:“那是天帝在下界的花園,天光開闔的時候,有天梯可以去天界。這事總要找上面的人說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