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半夏因為高躍進那句話,以為他在高辛夷初十上班前一定會抽時間單獨約見她一下,一方面商量他女兒的培養事宜,一方面提出給予些許合理資助。許半夏覺得隻要自己不主動去利用兄弟與兄弟媳婦的感情,至於高躍進自己送上來的好處,那她也不會狷介地拒絕,她會笑納,不過會對兄弟開誠佈公地交代就是瞭。
可是一直到正月初九,上班前的最後一天休息,高躍進還沒聯系她,電話倒是有一個,不過是來確認上班時間,然後關心一下她那些賠錢貨開春的行情如何。許半夏疑惑,高躍進究竟是覺得別人為他效勞是理所當然呢,還是貓捉老鼠一般地引而不發,等待她許半夏年輕氣盛先發制人,而後他見招拆招以老辣手段後發制人?如果是前者,那也隨他瞭,反正本來對高辛夷好就沒圖什麼,隻想幫著兄弟賺個老婆回來。如果是後者,哼哼,許半夏的好勝心此起彼伏,腦子裡冒出很多想法。
初十,保姆恢復上班,許半夏又帶上漂染跑步,路遇老蘇背著她上回裝醬肘子給他的雙肩包在她前面跑。許半夏眼看距離遙遠,隻得指使漂染:“漂染,上去咬住老蘇。”漂染立刻就像聽得懂似的如飛箭般躥出,直撲老蘇。清晨馬路寂靜,漂染雖然跑得輕快,還是被老蘇察覺,才一回頭,就見漂染和身撲上。漂染現在已經不小,一撲之力非同小可,老蘇結結實實地倒退若幹步,才一個馬步站穩瞭。見漂染如見胖子,老蘇驚喜地倒退回來迎接胖子。“胖子,春節你都沒出來跑步啊?”
許半夏有點吃驚,該不會老蘇春節幾天一直背著背上的東西早上出來等候她吧,又想起初三那天在自傢小區門口看見老蘇等人那件事,不由問道:“老蘇,你這背上的東西是給我的嗎?”
老蘇很開心地笑道:“是啊,因為我春節要值班,回不去四川老傢,我爸媽隻好過我這兒來跟我一起過,我弟弟一放假也來瞭我這兒。我叫我爸媽多做一些臘肉臘腸給你,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可是你春節前到現在,一天都沒來露面,我去你們小區門口等都沒等到,我估計你是出去旅遊瞭。怎麼樣,玩得開心嗎?”
許半夏這才很內疚地想到,原來那天老蘇天寒地凍地等在自傢小區門口還真是在等她。“老蘇,我今年手頭很緊,沒出去旅遊,以往春節都是在外面過的,今年我選擇冬眠,幾乎沒怎麼出來過,也就初三出來一次,還看見你等在小區門口,我還以為你在等誰,沒好意思叫你,真很不好意思。我現在已經後悔那天沒有叫你瞭,你不知道這春節十天餓得我夠嗆,可是四川自制美味臘腸卻又等著找我。”反正在老蘇面前她一直就不是好東西,跟老蘇說話她存的心眼也就隻有怎麼捉弄老蘇,所以初三的事不需隱瞞,照直說來。“老蘇,給我聞聞那香味。”
老蘇果然不以為忤,轉過背微蹲下來給許半夏聞,一邊道:“胖子,我怎麼初三那天等瞭那麼久就沒見你?你什麼時候出來的?”
許半夏隻管把頭鉆在包裡大聞特聞,對老蘇的話聽而不聞,好一會兒才滿足地鉆出來,道:“我等下回去就叫保姆做。老蘇,真香,你爸媽真好。對瞭,老蘇,給我一個電話,我一個兄弟最近老是身體不好,面黃肌瘦的,我什麼時候帶他去你那兒看看,你幫我找個好一點的對癥的醫生,負責一點的,我就不信病因會查不出來。你報給我號碼吧。”一邊掏出手機,記錄下老蘇報出的號碼。
老蘇看著許半夏的白胖手指在小巧的手機按鈕上操作,心裡很想把這手拿過來,握在自己的粗黑大掌中,咽瞭咽口水忍住,自己不去招惹胖子,胖子都會搞得他噎死,這要招惹得她不愉快,還不給胖子揍死?可還是忍不住鼓起勇氣問瞭一句:“胖子,你父母呢?都沒聽你說春節和他們一起過。”
許半夏頭也不抬地道:“我沒父母,我不知有沒跟你說起過,我媽是在生我的時候死的。”
老蘇一聽,還以為許半夏父母雙亡,忙歉疚地道:“很抱歉。”
許半夏眼睛一翻,道:“別假惺惺,問一下又沒什麼。告訴你,我姓許,為瞭與別的胖子有所區別,你可以叫我許胖子。不許叫我名字中的任何一個字,我最討厭我的名字。別人隨便他們叫,但我的朋友都不行,所以我暫時不跟你說名字。對瞭,你怎麼知道我住那個小區的?”
一聽許胖子把他歸到朋友堆裡,老蘇受寵若驚,忙道:“好,我以後還是叫你胖子。我在想你回去的那條路上隻有一個小區,雖然有幾個門,但我想碰碰運氣。胖子,你是不是有車?否則怎麼可能你看見我,我沒看見你?”
許半夏笑嘻嘻地道:“老蘇,說你笨呢,可你有時候又很聰明,可說你聰明呢,我懷疑你又很笨地挨瞭人傢的欺負,大年夜和初一晚上連著值夜班,所以才會初三白天有時間來找我。”
老蘇被許半夏說得臉色發紅,好半天才道:“你說,人傢都是有傢有口的,老婆孩子等著他們。我……”
許半夏“呸”的一聲,打斷老蘇的話,“人傢有傢有口,你就沒有?你父母還是老遠地從四川趕來的呢,他們特意來看你,你連個年夜飯都不能與他們吃,這算什麼鳥道理?人傢一傢三口天天拱在一起,弄不好還天天吵架,外面彩旗飄飄,怎麼到值班時候都那麼親瞭?就你和父母不親嗎?笨,我被你氣死瞭。”
老蘇無奈地看著許胖子翻著眼白不理他,不過他心裡又很高興,胖子這是替他著想呢。許半夏則是不高興再理老蘇,因為她最知道,笨人是無可救藥的。但心裡卻在想,也就隻有這種笨人,才會大過年的跑出來等她給她送臘腸。看著老蘇背著一袋臘肉臘腸又心軟瞭,再說老蘇很負責地把她送到她的小區門口,才把包交給她,一掂,很重,想到這是他爸媽從四川背來的,心裡更是感動。張開雙臂給正在喋喋不休介紹臘肉做法的老蘇一個大熊抱,在老蘇驚得頭發都豎起來的當兒就拎著包離開瞭。教瞭她她也學不會,反正保姆知道怎麼料理。
可憐的老蘇站在原地發瞭好久的呆,這是什麼意思?這是什麼意思?不過老蘇好開心,一天都對所有人春風滿面。不過排班的醫生一見老蘇心情這麼好,偷偷多安排他夜班被他發覺的時候,老蘇想到胖子愛之深責之切的眼神,第一次大聲地理直氣壯地說瞭“不”,別人怎麼講理由都不行,他也不給你解釋,不就是不。然後老蘇看著排班醫生生氣離去的身影,得意地想,明天得把這事兒告訴許胖子去。
許半夏不知道自己這個兄弟般溫暖的擁抱對老蘇造成如此電擊一般的影響。因為趙壘的車子已經還給趙壘的司機,她自己的車子目前還沒錢去贖,所以早上叫小陳來接她。一個春節休息下來,小陳的臉色雖然還有點蒼白,不過精神挺好,也不發熱瞭,許半夏也就不提已經約好老蘇的事。
上班第一天,所有的人都到齊,高辛夷與童驍騎兩個來晃瞭晃,隨即就不見蹤影,許半夏心想,這要是被高躍進知道瞭的話,擰下她許半夏人頭的心都有。
很快,電話就一個個地過來,都是問許半夏什麼價出貨,許半夏都是一口一個已經賣瞭,人傢又說她價格還沒好怎麼就賣瞭,許半夏心想,這話就對瞭,就等著漲價呢,才不賣。
馮遇已經回來,一個電話把許半夏叫瞭去,見許半夏開著以前的舊車,好奇地問為什麼,許半夏想起來就氣,當著馮太太的面就給瞭他一拳頭,“他媽的,你們兩個什麼時候不能去旅遊,差點害死我。”便把稅務局追繳稅款的事說瞭一遍。
馮遇夫婦聽瞭都笑,馮太太道:“不行的話,我的車先給你用,我反正不大出去,傢又近。”
許半夏笑道:“等我這輛車也當瞭的話,一定問你借。”才說完,聽下面車子聲響,探頭出去一看,居然是裘畢正。“裘總來瞭。”不過許半夏不對裘畢正置評,尤其對與裘畢正一起下車的郭啟東不予置評。還是郭啟東開車,這個順序沒錯,不過郭啟東沒再替裘畢正拎包。可見無事獻殷勤,非盜即奸,如今郭啟東既然撕破臉皮,也就不用再殷勤瞭。
馮遇隻是“嘿嘿”地笑瞭笑,而馮太太則是說瞭句“我在裡面睡覺,你們不許搓麻將”,便速速鉆進辦公室附帶的小臥室。許半夏知道馮太太討厭這對貌合神離的合作者,但作為一個商人來說,許半夏做什麼都是對錢不對人,裘畢正春節前不肯借錢的事,許半夏隻記在心裡。
裘總一見許半夏也在,大聲打哈哈道:“小許,你這次發財瞭,春節前進瞭那麼多放著,現在價格都在回升瞭啊,都說已經比去年年終時候要漲瞭兩百瞭呢。”郭啟東隻是與馮遇打瞭招呼,對許半夏則是視而不見。
許半夏笑笑道:“那不一樣,我進的是俄羅斯廢鋼,本來價格就高,除非今年價格能升到去年十一月份的水平,否則我還是虧本。”
裘總連連道:“會漲的,會漲的,小許你急都不要急,一顆心穩穩放肚子裡。馮總啊,我剛剛看見你下面堆瞭不少原料啊,你也是有先見之明。你這是什麼時候進的?我年前來的時候還沒見。”
馮遇神色很是得意,他原來隻是把錢押在鋼廠,等來年提貨,後來許半夏與趙壘談話後把想法告訴瞭他,他覺得值得冒險,便飛去鋼廠火速進瞭一批,不過沒敢多進,怕有個萬一。現在,光這材料漲價,已經為他賺瞭近百萬的利潤,而且還是純利。他雖然有點後悔當初沒多進,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他已經夠開心瞭。所以朗笑著道:“就你那天來以後我想出來的,現在後悔沒多進。你們呢?我記得你們沒怎麼進。”
裘畢正臉上有點不自在,而郭啟東則是道:“我們沒進,不過我跟鋼廠說好的,他們很快就發貨給我們。”
馮遇道:“說到發貨,我剛剛也在發愁,本來答應我初七發貨的,可到今天還沒響動,聽說這幾天鋼廠的貨都是才下線就裝車的,鋼板燙得可以烤番薯就出廠瞭。我明天準備上去催催,別等價格上去瞭才發給我,本來我可以買一千噸的錢就隻夠買八百噸瞭。”
許半夏插嘴道:“我聽鋼廠的朋友說瞭,他們先要滿足一些大戶,就像五礦啊省物資啊之類的,然後才是經常在問他們要貨的工廠。不過他們經常一爐軋幾種規格,有些規格比較冷門,五礦他們不要,你們看看合適的話,倒是可以撿那個剩頭,但你們人得在那邊天天蹲著,一見有這種的就搶,否則可能永遠沒機會。”
馮遇和郭啟東對視一眼,都是有點緊張,馮遇對許半夏道:“照你的意思,就是得有人親自過去瞭?”
許半夏笑道:“可能還得去個管用的,否則你搶,別人也搶,等你派去的人一個電話回來跟你核實規格要求,那邊早被人快手搶瞭。”
郭啟東一想,自己公司裡生產什麼不生產什麼,都是被他牢牢抓在手裡的,如果要說管用的人,可能隻有他瞭。不由對馮遇道:“馮總,你得親自去瞭吧?”
馮遇點點頭,不過想到許半夏對眼前兩人都沒有好感,不知這話會不會是尋裘郭兩人開心,這得等沒人的時候問許半夏瞭,不過這會兒還是幫她把戲演好吧。“小許,你怎麼知道這些的?我做瞭那麼多年怎麼不知道?”
許半夏笑道:“你們大老板,進去都有業務員接送,不像我進去都是自己從後門摸進去的,連發貨單都得我自己送到倉庫去。業務員嘴巴都滑得很,你想知道什麼得酒灌醉瞭掏,那些車間工人就不一樣瞭,什麼都說,還什麼都知道,幾次去過混熟瞭,他們什麼都告訴我。”
裘畢正一聽有理,急瞭,道:“阿郭,我們現在生產的料都沒有,看來你得趕緊去一趟。唉,春節前進一批就好瞭。”
大傢都知道,他現在與郭啟東有芥蒂,所以不便直接埋怨出來,其實這就是在說郭啟東決策失誤,春節前沒有準備。許半夏不吭聲,其實明眼人都知道,郭啟東不可能春節前進貨的,因為他們這個廠的地皮被郭啟東這個聰明腦瓜物盡其用,安排得密不透風,簡直是螺螄殼裡做道場。阿騎說,到他們廠去,得在外面先倒好車,然後由一個人在車尾指揮著倒進去,否則進去瞭就很難出來。要是他們也想與馮遇那樣進一大批放著,那車間裡面可就此路不通瞭。說起來,郭啟東也真是個人才,也不知他是怎麼計算的,每天都能保證進的料既不占地方,又保證生產上夠用,還能保證把做出的成品及時賣掉,不留在車間占地方。不過這兩個人都不是好東西,隨他們吵好瞭。
果然郭啟東冷冷地道:“裘總要是找得到一塊地方給我堆料,我春節前早就進一大批瞭。”
裘畢正果然無言以對,噎在那兒。許半夏心想,這還真是的,不懂還是少瞎指揮,否則都是自討沒趣。裘畢正一見沒趣,就沖許半夏道:“小許,你那裡有沒有我們廠裡做的規格?”
許半夏搖搖頭:“不一樣的,做不同產品的。”有也說沒有,目前價格全線飄紅,許半夏怎麼肯輕易賣瞭。
郭啟東輕聲對馮遇道:“馮總,我們去的是同一個地方吧?不如一起去?”
馮遇猶豫地看看許半夏,許半夏見此明白,笑嘻嘻地道:“大哥你還沒有向阿嫂匯報。你身上有那麼多打通關節的現金嗎?”
馮遇立刻明白她的話,笑道:“也是,老婆怕我搓麻將老輸錢,鈔票一直是她捏著,我晚上回去問她拿些錢再走。阿郭,你先走一步,回頭我過去找你。”
郭啟東聽瞭起身道:“好吧,那我先走一步。回頭幫你看看有沒有適合你公司的材料。”
馮遇聽瞭開心地道:“這就再好也沒有瞭,你那麼內行,有你在,我不去都可以。那我就不留你。”
裘畢正也跟著起身告辭,他心裡總覺得有問題,這個許半夏去年底的時候想問他借錢,被他溜走,不知心裡多記恨著他,怎麼可能說真話?而且看她與馮遇眉來眼去的,一個勁地拉著馮遇慢慢再去,說什麼要籌點現金,裘畢正還能不知道馮遇的信用卡裡面有多少錢的,所以一看就知道有鬼,上車就對郭啟東道:“阿郭,年前我得罪過許胖子,我懷疑她今天尋我開心,你沒見她一個勁地阻止馮遇和你一起走?”
郭啟東是個懂廠的人,剛才許半夏的話一說,他立刻領會,覺得非常有理,結合市場現狀來看,她說的話應該是真話。現在見裘畢正這麼一說,又覺得有點怪,是啊,本來馮遇一起去多好,兩傢合在一起,量也大一些,可以讓鋼廠重視起來,為什麼她反而要阻止?他心裡還是覺得值得去,即使許半夏說不值得去,郭啟東自己的判斷還是值得去。不過裘畢正畢竟是老板,他既然話已出口,要是自己非要堅持著去,未免又撕破一層臉皮,何必呢?便道:“裘總的意思是……”
裘畢正搖搖頭,道:“再等幾天,許胖子滑得像泥鰍,我又剛開罪過她,女人傢氣量小,難說她今天是在給我下套子。”
郭啟東雖然沒有應聲,不過點瞭點頭,他也是這個意思,未必事情就有火燒屁股那麼急瞭,既然裘畢正說不急,他也就跟著不急,看幾天再說。最近客運又是高峰,懶得去跟人擠。
許半夏一看兩人一走,立刻就對馮遇道:“大哥,今年大傢都沒有庫存,一定是一開工就要大量進料的。現在大傢都還沒有反應過來,都還像你一樣觀望,等一看事情不對,都會趕著過去鋼廠催貨。我那鋼廠的朋友說,今年他們押在手裡的定洋特別多,即使光做這些訂單,也可以滿負荷做上兩個月。所以你最好立刻趕去,趕早一天是一天,或者還可以搶些零頭。否則等那些觀望的人都反應過來,你可能連擠都擠不進去。最好帶些禮金去。”
馮遇驚愕地道:“那就是說,你最先說的是真話瞭?”
許半夏笑嘻嘻地道:“我說的全是真話,就看人怎麼理解瞭。”
馮遇想瞭想,笑道:“鬼東西,蒙人也沒有這麼來的。這下打死裘畢正都不會去瞭。”
許半夏還是笑嘻嘻地無害地道:“零頭本來就少,他們公司有的原料又與你這兒重疊,多去一個人,你不是要少吃一口?”
馮遇忍不住地笑:“鬼,實在是詭計多端,等裘畢正反應過來,連罵你都抓不到把柄。”
許半夏隻是很開心地笑,並不辯解,反正馮遇的恩報瞭就是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