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元娘的大殮,按理羅傢應送三牲祭桌到靈堂給元娘燒紙錢,誰知道大太太一早起來就吐瞭滿身,大老爺嚇得臉色發白,忙差人去請大夫。羅振興知道瞭急急趕過來探病。大太太怕耽擱瞭元娘那邊的時辰,隻催著兒子快去:“……傢裡有許媽媽,還有你父親和六姨娘,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羅振人猶猶豫豫。
大太太就說要把十一娘也留下來瞭:“你這個妹妹一向沉穩,你應該放心瞭吧?”
正說著,二房那邊的三爺羅振達和四姑父餘怡清、三奶奶、四娘、七娘來瞭。
“快去吧!”大太太道,“我沒什麼事。不過受瞭些風寒罷瞭。免得大傢都等你。”
羅振興想瞭想,叮囑瞭十一娘一番,這才去瞭倒罩房。
錢明已經和餘怡清相談甚歡瞭。二十歲的羅振達還隻是個童生,羅振聲卻連童生也不是,兩人唯唯喏喏地站在那裡,自然一句也不敢說。見羅振興來瞭,餘怡清就笑著問他會試的事來。
羅振興自我感覺還考得不錯,但這種事可不是憑感覺就能高中的,不敢說大話,含含糊糊地應酬瞭幾句,就叫瞭小廝去門口侯著:“看五爺和六爺怎麼還沒有來?”
“這兩個傢夥,隻知道玩。”餘怡清個子不高,卻長得清秀斯文,不大的眼睛炯炯有神,透著一股子精神。
錢明就笑道:“他們年紀還小,正是喜歡玩耍的時候嘛!”
餘怡清一笑,正要說什麼,門外已有小孩子氣呼呼的聲音:“還是五姐夫人好,不像四姐夫,什麼時候都要冒充大人。”
大傢望過去,除瞭五爺羅振開還有誰?
餘怡清就哈哈大笑起來:“我本就是大人,何來冒充之言。”
羅振開鼓著腮幫子還要說什麼,羅振譽就拉著哥哥的衣襟:“娘說讓你出門聽大哥的話。”氣得他直瞪弟弟。
羅振興見瞭就道:“既然大傢都來,我們就快過去吧!”
大傢就收斂瞭笑容,和羅振興一起去瞭徐傢。
徐府門前白漫漫一片,人來人往,三品以上官員才能乘坐的青帷飾銀螭繡帶的黑漆齊頭平頂馬車停瞭一溜。
錢明嘖舌:“燕京的大員都來瞭吧?”
餘怡清看著也頗為激動:“侯爺好像隻比我大一歲。”
“嗯。”羅振興苦笑,“侯爺今年二十六歲。”
正說著,有眼尖的管事看見他們,急步迎瞭上來,殷勤地領他們進門。
遠遠地,羅振興就看見穿著一身白衣白襪的徐令宜站在孝棚前正和兩個四旬左右的男子在說話。
看見羅振興,他和那兩個男子低聲說瞭兩句,就迎瞭上來:“你們來瞭!”
待走近瞭,羅振興才發現徐令宜面色有些憔悴。
大傢忙給徐令宜行禮,錢明就自我介紹道:“學生宜春錢子純,見過姐夫。”
徐令宜微怔。
羅振興忙解釋道:“是五妺的未婚夫,剛下的聘。”
徐令宜聽著就朝錢明點瞭點頭,然後和餘怡清寒暄:“還是過年的時候來過,一直在準備會試的事?”
餘怡清點頭:“三年一次的機會。”
徐令宜微微點瞭點頭,錢明在一旁笑道:“我今年也和大舅兄、餘連襟一起下場,隻是學問淺薄,不知道能不能高中?”
“不試試怎麼知道有沒有機會!”徐令宜淡淡地道,然後親自領他們去瞭孝棚。至於大奶奶和四娘等人,早有專引女眷的婆子帶到瞭內院元娘停棺處上香哭靈。
隻是羅振興等人剛進孝棚,就有管事的來報:“皇後娘娘的祭禮到瞭。”
徐令宜就叫瞭管事招呼羅振興等人,自己去瞭正廳……
十一娘被留在傢裡,松瞭一口氣。
她真怕淳哥在靈堂上說出什麼話來,讓場面難看。
服侍大太太躺下,十一娘就端瞭錦杌在她床前做針線。
不一會夫,大夫來瞭。
十一娘回避到瞭東間,等大夫走後才重新回到內室。
“大夫怎麼說?”
“說是胸中有熱,胃中有寒,胃失和降,所以嘔吐。”許媽媽把藥方拿給十一娘看,“開瞭黃連湯。”
十一娘笑道:“我不十分懂這些,想來大夫說的不會有錯。可差瞭人去抓藥?要不我來升個小爐子,等會藥回來瞭也好及時煎瞭。”
許媽媽聽他說的乖巧,忙笑道:“怎能讓您生爐子,吩咐小丫鬟就是。”
十一娘笑道:“這本是分內之事。媽媽不用客氣。”
兩人閑聊瞭半天,抓藥的人回來瞭。
十一娘把藥給許媽媽看瞭,拿瞭其中的一包去一旁的耳房,升瞭小爐子給大太太煎瞭一副藥。
端進去的時候,大太太正在和許媽媽說話:“……總不能讓她兩眼一抹黑……”
看見十一娘進來,大太太就止住瞭話語。
“總不能讓她兩眼一抹黑”,這個她指的是誰?兩眼一抹黑又指的是什麼呢?
十一娘不敢表露心中的困惑,笑盈盈地服侍大太太吃藥。莫莫
大太太吃完藥就睡瞭,十一娘就和許媽媽坐在床前做針線,看著天色不早,就去廚房給大太太用黃粱米兼著花白米給大太太熬瞭碗白粥,端進去的時候,大太太正好醒來。
“十一小姐真是有心!”許媽媽當著大太太的面表揚十一娘。
十一娘笑道:“平日看著媽媽這樣服侍母親,就跟著學瞭。”
“哎呀,敢情還是我的勞!”許媽媽笑起來。
大太太看著微微點頭。
吃瞭晚飯,羅振興等人回來瞭,趕過來問大太太的情況。
知道大太太沒什麼事,四娘、五娘、七娘就圍著講起元娘的祭禮來:“……皇後娘娘的不算什麼稀罕,不過是三牲六禮,有個叫什麼楊文雄的都指揮使,送來的東西那才叫豐厚。豬羊祭品、金銀山、緞帛彩繒、冥紙燭香,有一百多抬呢!”
大太太卻問:“知道文傢都送瞭些什麼祭禮?”
大傢面面相覷。大奶奶卻坦然地道:“隻不過送瞭些豬羊祭品,抬瞭九臺。”
大太太點瞭點頭。
現在元娘去瞭,大伯母肯定是忌諱文傢吧?
四娘覺得自己好像看中瞭大太太的心思,就笑著起身告辭:“今天色不早瞭,明天再來看大伯母。”
大太太也不留,由大奶奶送瞭出去。然後對留在屋裡的十一娘道:“揚州文傢,當面攀上瞭徐傢,靠著徐傢做內務府的生意,南邊的織造,北邊的馬場都涉及……卻還能這樣的低調,十分難得。”說著,她若有所思地看瞭十一娘一眼,“要知道,送祭品都是些臺面上的東西,送到賬房的才是真金白銀。”
十一娘愕然。
大太太……是在教導自己怎樣處事嗎?
她又想到大太太那句“兩眼一抹黑”的話……難道是指自己?
從那以後,大太太果然常要十一娘在身邊服侍,還不時講些徐傢的事。
十一娘雖然很認真地聽著,卻並不把它當成唯一的標準。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看事情的層面和理解事情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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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頭七到五七,三姑六眷都要再去祭拜一番。所以三月二十五天,羅傢的人又去瞭一趟徐府。
十一娘依舊被留下來照顧大太太——大太太的嘔吐好瞭很多,人卻總是沒精神,可能身體無恙瞭,但元娘的去逝給她的精神打擊太大瞭的緣故吧!
十一娘在心裡暗忖著,卻接到瞭甘傢七小姐差人送來的一封信。
在信裡,她先謝瞭十一娘上次送的帕子和荷包。然後說起元娘去逝的事來,讓她節哀順變,保重身體。說,她找到機會就來看十一娘,還讓十一娘沒事就多看看佛經,還說佛經裡有大道理。自己的繼母甘夫人就很喜歡看佛經。
十一娘拿著信不由失笑,更多的,卻是感激。
感激七小姐的好評意。
三夫人是她的堂嫂,徐傢出瞭什麼事,諄哥那句是怎樣來的,可能她比自己還清楚。卻還能以這種隱諱的方式來安慰自己……
所以十一娘不僅給她回瞭一封信,說自己一切都好,還讓那個送信的人給甘傢七小姐帶去瞭兩條自己親手打的五蝠絡子。
到瞭三月二十八日那天,羅振興。羅振聲和吳孝全一早就去看榜,結果到瞭中午還沒回來,大太太心急,又怕兒子沒中受瞭打擊不願意回來,又怕兒子高中被人拉去喝酒……就差瞭杭媽媽的兒子杭新才去找人,結果杭新才前腳得瞭差事,後腿就跑瞭回來:“……大爺中瞭,大爺中瞭!”
大太太聽瞭忙起身朝外去,與羅振興碰個正著。
“娘,我中瞭,中瞭。”羅振興很興奮,“第六十六名。”
“快,快,快,”大太太滿臉歡喜,“祭祖宗。”又道:“快去告訴大老爺。”
傢裡一下子就歡騰起來。
羅振興又道:“四妹夫也中瞭,第九名。”
大太太一怔,忙問:“那錢公子呢?”
羅振興遲疑片刻,道:“隻能等過幾年瞭。”
大太太的愉悅就少瞭幾分,但還是道:“這也是沒有辦的事。你三叔當年也考瞭好幾回。”
“是啊!”羅振興就是怕母親失望,忙道,“他的事太多瞭,要是能安心讀書,狀元榜眼肯定如郎中取物……”
大太太的腦子一轉,立刻道:“你等會就把他請來喝酒吧!一來可以安慰安慰他,二來要是他願意,國子監三年的費用由我們傢出。”
羅振興一怔
大太太已道:“羅振聲已經是個扶不起來的人,你總得有人幫襯幫襯吧!”
羅振興想瞭想,沒有拒絕,立刻差人去請瞭錢明來。
錢明再也沒瞭以往的意氣風發,但聽完羅傢願意資助他讀書,他激動的起身給羅振興作揖:“大舅兄,大恩不言謝!”
羅振興見他沒有酸氣,也有挺高興的,攬瞭他的肩膀:“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