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和離(上)
十一娘忙攜瞭方氏的手。
“都胡說些什麼呢?”她嗔怪道,“這婚姻大事,自有長輩做主。哪能說‘和離’就‘和離’,說‘求去’就‘求去’。你既然惦記著傢裡掛念你的母親,就不可如此任性才是。”又道,“你先退下去吧!我還有些話和你婆婆說!”
方氏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低聲應“是”,曲膝行禮要退下去。
那邊三夫人已忍不住道,對十一娘道:“你什麼話也不用說!這休書,寫定瞭!”
走到門口的方氏身體微微頓瞭頓,這才撩簾而出。
十一娘一面朝著宋媽媽使眼色,示意她退下去,一面道:“三嫂消消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好歹也跟我說一說,讓我心裡有個底才是。”
“她剛才不是全告訴你瞭嗎?”三夫人冷笑,“她克夫。方傢竟然瞞著我們,把她嫁到瞭我們傢。”說到這裡,她有些激動起來,“要不是因為給儉哥兒說話,我還被方傢瞞在鼓裡,隻怕到死都不明白……”說著,把事情的經過告訴瞭十一娘。
原來,自三夫人回瞭山陽後,就開始幫徐嗣儉相看,想找個能和方氏媲美的二兒媳來。結果別人一聽說她的長媳有兩萬兩銀子的陪嫁,紛紛表示出不起這樣的嫁妝。她隻好囑吩媒人,她隻選姑娘的人品,不挑姑娘的陪嫁,但那些人傢還是婉言拒絕瞭媒人的提親。一來二去,她不禁有些著急起來。特別是鳳翔知府的小女兒,比方氏還出眾。她想著自己雖然是高攀,可也不是沒有機會的。就趁著一次廟會的機會特意去碰鳳翔知府的夫人。這才知道方氏克夫的事。
“……他們這是在方傢騙婚,這樣的媳婦,我們傢無論如何也不能要的!”三夫人義憤填膺地道,“鳳翔知府的夫人說瞭,她的女兒決不能和這樣的人做妯娌。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就是後悔也來不及。”
十一娘很是無語。隻好道:“三爺知道嗎?”
三夫人表情一滯,有些心虛地高聲道:“這種事我怎麼好意思和三爺說。那方氏要是知道廉恥,事情敗露,就應該主動求去才是。竟然還有臉把娘傢的兄弟叫來和我們傢說什麼和離?他們哪裡把我們永平侯府放在眼裡瞭!我們要是不給點教訓,隻怕要被方傢騎到頭頂上瞭!”
也就是說,三爺不知道。
難道是因為這樁婚事是她訂的,現在出瞭事,她不好意思跟三爺說?
十一娘思忖著,端起茶盅來啜瞭一口,淡淡地道:“既然大嫂已經拿定瞭主意,我也就不再多說瞭。隻是和離也好,休妻也好,總要告訴侯爺和三爺一聲才是。還有太夫人那裡,也要去打招呼為好。”
三夫人聽著有些不自在,忙道:“我這兩天不知道是被方氏氣糊塗瞭,還是急急地山陽回來受瞭累,心口疼得厲害,怕太夫人擔心,所以才沒去給太夫人問安。你回去跟太夫人說一聲,明一大早我就過去給她老人傢問安。”
“三嫂的話我一定帶到。”十一娘笑著著,道,“不過,三嫂既然打定主意要休妻,有些事,還要是仔細思量一番才是。這‘七出’裡面,大少奶奶到底犯瞭哪一條?”
三夫人一怔。
十一娘就沉吟道:“無子,大少奶奶成親還不到一年,於情於理都不能算是理由;不事舅姑,三嫂走之前還到處誇獎大少奶奶為人孝順懂事,三嫂走後大少奶奶每天去給太夫人晨昏定省,從不斷更,這一條顯然不符合;惡疾,大少奶奶自嫁到徐傢,連個頭痛腦熱的時候都沒有;妒忌,勤哥兒沒有妾室,兩個通房如今好生生的,也談不上。口舌,傢裡從太夫人到孩子,哪個看到方氏不是歡歡喜喜的;至於淫佚、盜竊,那就更沒有可能瞭。三嫂,你倒說說看,這妻,怎麼個休法?”
“這,這……”三夫人想瞭半天,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或許是我多心瞭。也許三嫂去見太夫人的時候,太夫人根本不會問起這些事。”十一娘說著,笑著站瞭起來,“時候不早瞭,再晚一些出門就要遇到禁宵瞭。方氏一日是你的媳婦,她一日就是徐傢的大少奶奶。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些事也給她留幾份後路,像今天這樣一***打死,勤哥兒臉上也沒有光瞭。我明天就等大嫂過去,也好商量個對策出來。”
三夫人連連應“是”,親自送她出門。
方氏站在院子裡,見她們兩人出來,猶豫瞭片刻,還是迎瞭上去:“四嬸嬸,我送您出門吧!”
三夫人看也沒看方氏一眼,一面徑直往外走,一面笑盈盈地和十一娘說話著:“……我走的時候,謹哥兒才剛做瞭周歲禮。小孩子一天一個變化,如今隻怕能說會跳瞭!”
十一娘一面笑著朝方氏點瞭點頭,一面應酬著三夫人:“前幾天剛開始學說話。一開口口就是四個字,又宏亮又清楚。這些日子我想教他多說兩個字,就是不成!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是個木訥的人!”
三夫人看著,對十一娘的在態度更發的親昵瞭:“我們傢哪有木訥的孩子……”
和十一娘邊說邊往垂花門去。
方氏知道三夫人是想用這種方法讓她難堪,然後達到排擠她的目的。
她一句話也沒有說話,默默地跟在兩人的身後到瞭垂花門。
有小丫鬟匆匆趕瞭過來:“夫人,三少爺說肚子不舒服!”
三夫人一聽,急起來:“怎麼個不舒服法?你跟我說有什麼用,還不快叫外院的去套車,給三少爺請個大夫來?”說著,歉意地朝十一娘笑瞭笑,“我就不送你瞭。你慢些走。”
那小丫鬟沒有動腳,朝方氏望去。
方氏忙從衣袖裡掏瞭個對牌遞給那小丫鬟。
小丫鬟這才飛奔而去。
十一娘不動聲色,道:“既然是儉哥兒病瞭,我也去看看吧!”
三夫人擔心兒子,也不和十一娘客氣,兩人一起去瞭徐嗣儉那裡。
徐嗣儉看上去氣色不錯,就是捂著肚子隻說疼,看見十一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瞭笑:“讓四嬸嬸拖步瞭。”
“說哪裡話!”十一娘剛和他客氣瞭一句,三夫人已拉瞭他的手急急地道,“你這幾天都吃瞭些什麼?什麼時候開始疼的?拉不拉肚子?”
“我沒事。”徐嗣儉道,“就是肚子一陣一陣的疼。”
三夫人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抬頭看見默默立在一旁的方氏,立刻劈頭蓋臉地喝斥:“你是怎麼管的傢?竟然讓小叔子吃壞瞭肚子……”
方氏站在那裡任她訓。
徐嗣儉拉瞭拉母親的衣袖:“娘,四嬸嬸還有這裡呢?”
十一娘看徐嗣儉精神挺好的,不站在這裡聽三夫人訓斥方氏,再次向三夫人告辭。
三夫人擔心徐嗣儉,客氣瞭兩句,讓甘老泉傢的送她出門。
十一娘雖然是弟媳,卻是徐傢的宗婦,永平侯夫人。讓甘老泉傢的送出門,未免有些失禮瞭。
方氏想提醒三夫人一聲,三夫人已朝著她喝道:“就知道傻傻地站在那裡,你娘是怎麼教你的?小叔子不舒服,你就是這樣服侍的……”
她不由眉角一挑,冷冷地道:“婆婆說的是。我娘的確沒有教我,和我一般年紀的小叔子不舒服,竟然要我去服侍。”
三夫人聽得哽在那裡,半晌都沒有說話。
在門外聽到的十一娘不由輕輕地搖瞭搖瞭頭,跟著甘老泉傢的出瞭垂花門。
就有一道人影突然竄瞭出來。
十一娘和宋媽媽等人都嚇瞭一大跳,連連後退瞭幾步,更有膽小的小丫鬟厲聲尖叫起來。
“嬸嬸。”人影朝著十一娘恭敬地行禮,“是我,徐嗣勤。”
“是你啊!”十一娘透瞭口長氣,拍著胸道,“你怎麼會這樣?”然後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他忙上前一步:“嬸嬸受驚瞭。”臉這才露在瞭垂花門上掛著的大紅燈籠下。
“嬸嬸,我有兩句話和您說。”徐嗣勤望著她的眼神很認真,表情因此而顯得有些嚴肅。
“什麼事?”十一娘猜想他要說的話與方氏有關系。
徐嗣勤就吩咐甘老泉傢的:“你選退下去吧!”
甘老泉傢的有些猶豫地看瞭徐嗣勤一眼,慢吞吞地退瞭下去。
許媽媽等人也機敏地在垂花門內的抄手遊廊上站瞭。
初夏夜,蔚藍色的天空綴滿瞭似錦的繁星。
徐嗣勤沉默瞭良久,輕輕地道:“四嬸嬸,您還記得我四表妹嗎?”
媛姐兒?
十一娘一愣。
沒等她回答,徐嗣勤已道:“我還記得她是為什麼遠嫁的!”
他年輕的面孔帶著與實際年紀不相符的滄桑。
“嬸嬸,”徐嗣勤的聲音低沉緩慢,像凝凍的小河。他拱手,朝著十一娘作揖,一作到底,“請您在四叔面前幫我說說。我,我是不會休妻的。”
十一娘望著在她面前躬***子的徐嗣勤,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眼睛有些濕潤。
她想瞭想,輕聲道:“那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決定,會讓方氏以後的日子很難過!”
“我知道!”他直起身子,“我會好好待她的。”
“你要記住你的話。”十一娘說著,眼角的餘光無意朝著垂花門內瞥瞭一下。
方氏靜靜地站在垂花門的臺階上,被夜風吹起的裙角像一隻展翅欲飛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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