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九章和離(中)
車輪攆在青石路上,發出單調有規律的“骨碌骨碌”的聲音,車廂裡更顯靜謐。
十一娘斜斜地歪在大紅色五彩雲紋捧福的迎枕上,宋媽媽坐在榻旁和她說著話。
聲音不高不低,正好壓過車輪聲,又不甚至讓隨車的婆子聽見:“……我和幾個小丫鬟在一旁的廂房裡卿天。聽那幾個小丫鬟說,三夫人一回來就指著大少奶奶的鼻子大罵瞭一通,然後就氣得‘病’倒瞭。大少爺也是臉色鐵青。大少奶奶在床前侍疾,被三夫人趕瞭出去,還說,看見大少奶奶就有氣。要是大少爺不想她被大少奶奶氣死,就別讓大少奶奶進她的門。大少爺就讓大少奶奶暫時回避,自己和三少爺在三夫人身邊待疾。
“大少奶奶就在屋外服侍。每天親自生火煎藥,端到門口,再由杏嬌送到屋裡去。三夫人勸大少爺休妻,大少奶奶在屋外聽得一清二楚,也不分辯,也不和大少爺置氣,每日依舊湯湯水水的服侍著。大少爺的臉色這才漸漸緩和瞭些。後來三夫人知道藥是大少奶奶煎的,連碗帶藥全甩瞭出去。大少爺慌瞭神,跪在地上磕瞭好幾個頭,又自己去廚房裡煎瞭藥,三夫人這才消瞭氣。每天在大少爺耳朵旁邊叨念著休妻的事。”
也就是說,一開始徐嗣勤是很生氣的。
十一娘拔弄著手碗上沉香木雕花蓮的串珠,沉聲道:“那大少爺怎麼說?”
“大少爺一開始還勸三夫人不要生氣,先把病養好,這些事等三夫人病好以後再說。後來就隻在一旁恭敬地聽著,旁的話,一句也沒有瞭。三夫人氣得夠嗆,”說到這裡,宋媽媽俯過身去,在十一娘耳邊低語,“就借口晚上睡得不安生,總夢到些不好的東西,她心裡害怕,讓大少爺給她做伴。大少爺就在榻前安瞭張美人榻,每天晚上服侍三夫人的茶水。”
十一娘挑瞭挑眉角:“這樣說,大少爺這些日子都一直歇在三夫人屋裡瞭?”
宋媽媽輕輕地點頭,直瞭身子,恢復瞭剛才的聲量:“三夫人不是支使著大少爺做這,就是支使著大少爺做那。大少爺一會要去給三夫人請大夫,一會兒要去抓藥,一會兒傢裡的銀子不夠瞭要去銀樓兌銀票,每天忙得轉得團團轉。有時候和大少奶奶遇見瞭,也不過是點個頭。
“不僅如此,三夫人還常常趁著大少爺不在傢的時候對大少奶奶冷嘲熱諷或指桑罵槐樹一番,讓大少奶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沒個安生的時候。大少爺要是在傢呢,三夫人就時不時地哭一上場,不是說自己命苦,到老瞭還要受兒子、媳婦的氣,就是可憐儉哥兒受瞭大少奶奶的連累,連個媳婦都說不上。等她死,怎麼有臉去見徐傢的列祖列宗的。
“這樣鬧瞭幾天,大少奶奶算著殿試的日子過瞭,就差人請瞭方傢舅爺來。兩個人在屋裡說瞭大半天的話,方傢舅爺連聲招呼都沒有打就走瞭。”
十一娘想到小丫鬟拿瞭方氏的對牌才敢行事,又想到杏嬌看方氏的臉色才敢去倒茶……思忖道:“三夫人回來以後,就這樣每天鬧騰,沒幹點別的事?”
宋媽媽有些不解,揣測著十一娘的心思道:“三夫人回來後哪裡也沒有去,每天就在傢裡,逼著大少爺休妻。”
十一娘見她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沉吟道:“要是我沒有記錯,三井胡同的這些婦仆,好像都是大少奶奶的陪房吧?既然是大少奶奶的陪嫁,徐傢一不給月例,二不負擔嚼用。三夫人有什麼事,隻是指使不動吧?和你說話的這些小丫鬟都是些什麼人,你可打聽清楚瞭?”
宋媽媽明白過來,忙道:“我也是怕方傢的陪嫁向著大少奶奶說話,所以特意挑瞭跟三夫人從山陽回來的小丫鬟說話。據說三井胡同服侍的人雖然大部分都是大少奶奶的陪房,可大少奶奶對她們這些在三夫人面前服侍的人卻很是恭敬,正屋裡傳出去的話,從來不曾怠慢。語言中對大少奶奶都很是推崇。說大少奶奶不愧是江南的書香世傢出來的,行事做派、談吐舉止處處透著讀書人的溫文爾雅,大方從容。”
十一娘聽瞭,就輕輕嘆瞭口氣。
宋媽媽則跟著苦笑。
三夫人既然想休瞭主持中饋的媳婦,這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媳婦手中的權利收回來,然後把媳婦拘在傢裡,身邊得力的人想辦法打發出去,再想辦法扣幾頂諸如“不孝”之類的大帽子才是。這樣隻間一味地在口頭上狠又有什麼用?
現在大少奶奶搬瞭救兵來,隻怕這件事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平息的瞭?
想到這裡,她不禁道:“夫人,您看這事,該怎麼辦好?”
在宋媽媽心裡,三夫人這樣背著太夫人、十一娘折騰固然不對,可方冀這樣上門嚷著要和離,就是對徐傢的大不敬。徐傢怎麼也不能示勢,要不然,豈不隨便什麼人都能跑到徐令宜面前叫囂一番?
“侯爺正和太夫人商量這件事。”十一娘理著自己的思緒,免得等回太夫人問起來答不上來,或是答得讓太夫人不滿意,“先回去聽聽侯爺和太夫人怎麼說瞭再做打算吧!”
也是,天塌下來瞭還有侯爺和太夫人。
“是***瞎心瞭。”宋媽媽笑著,提瞭木桶裡用棉絮保溫的青花瓷提梁壺給十一娘繼茶。
“不用瞭。”十一娘搖瞭搖手,“快到荷花裡瞭,我等會還要去給太夫人回話。”又道,“我還有些事要好好地問問你。”
宋媽媽放下提梁壺,恭敬地應瞭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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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到達荷花裡的時候,玉版帶著七、八個小丫鬟,提瞭大紅的瓜型宮燈在垂花門口等她。
隨車的婆子剛放瞭腳凳,玉版就迎瞭上去,親自扶十一娘下瞭馬車,低聲道:“侯爺和太夫人正等著夫人呢!”
十一娘點頭,換瞭青帷小油車,去瞭太夫那裡。
隻有杜媽媽一個人在屋裡服侍。
太夫人示意十一娘在自己身邊坐下,杜媽媽倒瞭茶,掩瞭槅扇門退瞭下去。太夫人立刻道:“老三媳婦在傢嗎?”
“在傢。”十一娘傳達著三夫人的推脫之詞,“可能是路途太遠,從山陽回來的時候……”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太夫人已朝著她擺手:“這裡又沒有外人,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就不要說瞭。”
十一娘低聲應“是”,盡量不帶立場、簡明扼要地回答著太夫人提問,最後,她適時把徐嗣勤的意思傳達給瞭太夫人和徐令宜:“……勤哥兒說,謠言止於智者。他不想休妻。”
徐令宜聽著直皺眉頭。
太夫人卻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來:“這孩子,也太老實瞭些。以後隻怕會被方氏吃得死死的。”說完,目光就落在瞭十一娘的身上,問她,“那你說說看,方傢到底打得是什麼主意?”
十一娘自己也在反復地想這個問題。
她慎重地道:“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姻緣。誰傢的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好。照我看,方傢說要和離,也是想先發制人,來個置之死地而後生而後的策略而已。”
太夫人微微點頭,看十一娘的目光中就有瞭一份欣慰。
“不錯。我也是這樣想的。”太夫人緩緩地道,“方氏如果被休,那就等於默認瞭她克夫之事。這是方傢決不願意看到的。要不然,也不會費瞭這麼多的心思,把方氏嫁到北方來。可誰傢遇到這樣的事隻怕都會找借口休妻。與其讓我們傢找到借口提出休棄,還不如他們先自請和離。我們如果礙著清譽執意不同意,方氏克夫的事就再也不是防礙。我們如果寧願不要清譽也要讓方氏出門,方氏也能名正方順地帶著方傢給她的陪嫁大歸,父母百年之後,她有陪嫁傍身,至少可以衣食無著,不能於落得個孤零零無依無靠。”說著,太夫人語氣一頓,“難怪方冀敢到老四面前叫囂。不知道這是他和方氏商量的主意呢?還是傢裡一早就商量好的應對之策?如果是兩個人商量的,這兩個孩子也算是有膽有謀瞭。如果是方傢早就商量好的……方冀就算是新科的探花,那也是晚輩。這樣大的事,哪有讓個晚輩來商量的道理?分明就在試探我們?”太夫人冷冷地笑瞭一聲,“老三媳婦就是再胡鬧,也輪不到他們方傢的人來教訓?”太夫人目光落在瞭十一娘的身上,“你是宗婦,如果方傢是有備而來。你說說看,這件事該怎麼辦?”
方氏到現在還沒有懷孕,三夫人又一心想隔離兒子和兒媳,把兒子留在自己屋裡……徐傢隻要抓住“無子”這一點做文章,方傢最後就隻能低頭。
可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女人被休瞭日子不好過,和離瞭日子同樣不好過。前者和後者相比,也不過是一個在地上,一個在竹席上。她不相信什麼克夫之類的傳言,徐嗣勤又想和方氏過下去,方傢也不過是想用“和離”討價還價為方氏爭取立腳的機會……而太夫人為瞭徐傢的顏面,不管三夫人是對是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方傢的人在這件事上為所欲為的。
“娘,”十一娘認真地望著太夫人,“我看這件事,還是問清楚的好。看看到底是兩個孩子的意思,還是方傢的意思。要真是兩個孩子胡鬧,我們這樣,豈不是棒打瞭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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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更有點晚,大傢明天早上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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