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靜秋一再堅持下,媽媽向學校提瞭讓靜新頂職的事,但學校說靜新隻念過初中,不適合教書,我們同意靜秋頂職,是因為她是高中生,德智體全面發展,適合做老師。如果你退休是靜新頂職,那我們就不一定批準瞭。
媽媽把學校的意思告訴瞭靜秋,靜秋沒辦法瞭,隻好頂職瞭,總不能把這麼個機會白白浪費吧?但她很為哥哥難過,一心想為哥哥想個別的辦法。
她在心裡感謝老三及時告訴她這個消息,不然的話,她媽媽肯定不知道這事,說不定就錯過瞭。她很想告訴老三她頂職的事,但不知道怎麼才能告訴他,沒有電話,她也不敢寫信,更不敢親自去,隻有被動地等他來找她。而他竟然象是向黨表瞭決心一樣,說等她畢業,就等她畢業,除瞭讓秀芳送瞭那封有關頂職的信以外,就真的沒來打攪她。
而她現在卻像他說的那樣,得瞭相思病瞭,很想很想見到他。凡是跟他有一丁點關系的東西,都使她感到親切。聽人說個“三”,“勘探隊”,“A省”,“B市”,“軍區”,等等,都使她心跳,好像那就是在說老三一樣。
她從來不敢叫他名字,在心裡都不敢,但她見到姓“陳”的或者叫“樹新”的,就覺得特別親切。班上有一個叫黃樹新的,長得又醜,人又調皮,但就因為他的名字裡也有個“樹新”,她就無緣無故地對他有瞭好感,有幾次還把自己的作業借給他抄。
現在她幾乎每天都到江老師傢去,去學拉琴,去抱抱江老師不滿一歲的小兒子,去借江老師傢的縫紉機用。但在這些目的下面,似乎還有一個目的,她自己也不敢細想那個目的是什麼。她隻知道如果她去的時候成醫生不在傢,她就會坐立不安,一直等到他回來瞭,聽見他的說話聲瞭,她才仿佛完成瞭當天的任務一樣,安安心心地回傢去。
她並不要求能跟成醫生說上話,見上面,她隻要聽見他回來瞭,聽見他的說話聲瞭,她的心就安逸瞭。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她就是想聽成醫生說話,因為成醫生是說普通話的。K市人在日常生活當中是不說普通話的,江老師在外面呆瞭那麼久,說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但一調回K市,就隻在課堂上說普通話瞭,平時都是說K市話。
K市人很挑剔,如果聽到你一個本地人說普通話,馬上跟你有瞭隔閡,覺得你裝腔作勢,有的就不客氣地指出來:“你K市土生土長的,還別別扭扭地說個什麼普通話呢?”但對外地人,他們還是很寬容的。所以成醫生雖然也學瞭不少K市話,但大多數時間還是講普通話。
靜秋聽到成醫生說話,就覺得親切。有時他在隔壁房間說話,她會停下手中的活,靜靜地聽他的聲音。那時她常常有種錯覺,覺得隔壁房間裡說話的人就是老三,這就是老三的傢,而她就是老三傢的人。她不知道自己是老三傢的什麼人,她覺得是什麼都行,隻要能天天聽到他說話就行。
好在她有許多機會到成醫生傢去,因為江老師經常請她去做衣服。剛開始江老師是請靜秋幫兒子織毛衣,織完瞭就堅持要給工錢,說織件毛衣不容易,得花很多時間。但靜秋不肯收錢,說我幫人織毛衣從來不收錢的。江老師就要送靜秋一段佈料,說是自己買瞭,但花色太年青瞭,自己穿不合適,你拿去做衣服穿吧,靜秋還是不收。
後來江老師就想瞭個別的辦法來報答靜秋。江老師傢有縫紉機,但她隻會縫縫短褲什麼的,而靜秋會做衣服,可傢裡沒縫紉機,都是手工做。江老師就叫靜秋上她傢學踩縫紉機,說:“我那機器空在那裡,灰塵都堆瞭好厚瞭,我沒時間用,也不會用,你來用吧,不然該生銹瞭。”
靜秋一直想學踩縫紉機,也在同學傢踩過幾次,但沒機會多學,現在江老師叫她去用縫紉機,真是天上掉餡餅瞭,就經常跑去學,很快就把縫紉機踩得滴溜溜轉瞭。
江老師買瞭幾段佈,讓靜秋幫她和奶奶做罩衣,幫兩個兒子做衣服。靜秋就裁好瞭,做出來瞭,每件都很合身。
那時靜秋隻敢做女裝和童裝,而且隻敢做上衣,覺得男裝的幾個衣袋很難做,褲子的腰和口袋也很難做,怕做不好。江老師就買瞭佈,叫靜秋拿她兩口子做試驗品,幫她做棉衣,做呢子衣服,幫成醫生做中山裝和長褲。江老師說:“做吧,我佈料都買瞭,不做浪費瞭。別怕,裁壞瞭就裁壞瞭,瞭不起拿來給哥哥做衣服,如果給哥哥做不行,就給弟弟做,總不會浪費的。”
靜秋就大起膽子裁瞭,做瞭,結果每次都做得不錯。
不知道為什麼,靜秋給成醫生做衣服的時候,常常會弄得臉紅心跳。有次要為成醫生做長褲,需要量褲長和腰圍,還要量直襠橫襠。她拿著軟尺,來為成醫生量腰圍,成醫生把毛衣拉上去,好讓她量褲腰。雖然成醫生褲子裡還紮著襯衣,絕對看不見皮肉,她還是嚇得跳一邊去瞭,說:“不用量瞭,不用量瞭,找條舊褲子量量就行瞭。”
還有一次是做呢子的上裝,因為料子太好瞭,靜秋不敢光照著舊衣服做,隻好叫成醫生站在那裡,她來量他的肩寬胸圍什麼的。她拿著軟尺,兩手從成醫生身後圍到胸面,盡力不碰著他的身體。當她把軟尺兩邊合攏,想來看看胸圍是多少的時候,卻突然覺得呼吸不上來瞭,她的眼睛正對著成醫生的胸部,她覺得又聞到瞭老三身上那種男人的氣息。
她頭暈眼花,無力地說瞭聲:“我還是照你的舊衣服做吧。”就匆匆跑開瞭。後來她就盡量避免給成醫生量尺碼,找件舊衣褲量量算瞭。衣服做好瞭,也不敢讓成醫生穿上試給她看。
那時興穿“的確良”和一些別的化纖佈,當地人叫“料子佈”。料子佈做出來的東西,用熨鬥一燙,就很挺括,不容易打縐,穿在身上很“筆挺”,而且不用佈票,所以K市人以穿料子衣褲為時髦。
做料子佈的衣褲需要鎖邊,江老師見靜秋每次得跑到外面去請人鎖邊,就托熟人幫忙買瞭一臺舊鎖邊機回來,那在當時簡直就是驚人之舉瞭。那時的江心島,有縫紉機的傢庭都不多,縫紉機大多是女孩出嫁時對男方提出的要求,屬於“三轉一響”裡的一轉,其他兩轉是自行車和手表,那一“響”當然是收音機。現在江老師傢不僅有縫紉機,還有鎖邊機,簡直叫人羨慕死瞭。
靜秋有瞭這些現代化武器,做衣服就如猛虎添翼,不僅做得好,而且做得快。
江老師就把自己的同事和朋友介紹來請靜秋做衣服。那些同事朋友星期天上午到江老師傢來,靜秋為她們度身定做,現量現裁現縫,幾個小時就把衣服做好瞭,燙好瞭,扣眼鎖好瞭,扣子也釘好瞭,江老師的同事就可以穿上回傢瞭,真正的立等可取。
那時縫紉店還很不普及,做衣服的工錢常常比買佈料的錢還要得多,而且要等很久才能拿到衣服,拿到瞭很可能還不合身,所以請靜秋做衣服的人越來越多。
江老師叫靜秋收一點加工費,少收點,比外面正規裁縫的價格低點就行瞭。但靜秋不肯收,說這是用你傢的縫紉機幫你的朋友做衣服,怎麼好收別人的錢?再說,收瞭錢,就成瞭“地下黑工場”瞭,讓人知道瞭不得瞭。
江老師想想也是,別讓人知道給靜秋惹下麻煩,她就讓那些請靜秋做衣服的人隨便送點什麼實物聊表心意。那些人就拿出五花八門的東西送給靜秋,幾個本子,幾支筆,幾個雞蛋,幾斤米,幾斤水果,等等,送什麼的都有。江老師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替靜秋收瞭,說“伸手不打送禮人”,別人感謝你的,又不是白拿,就收下吧。靜秋就收一些,太送多瞭的,就退還人傢。
那個學期,可能因為是畢業前的最後一學期瞭,學校也沒安排靜秋他們去外面學工學農,一直呆在學校裡。靜秋就每個星期天都到江老師傢接活,有空瞭就去江老師傢做衣服,傢裡經常有別人送的食物和用品,媽媽總是開玩笑,說“我們傢現在是富得流油啊”。
靜秋對江老師感激不盡,江老師說:“我這還不是為瞭賺你的便宜?你看你幫我做瞭多少衣服,織瞭多少毛衣,這些工錢我不都省下瞭嗎?”
五月份的時候,秀芳又到K市來瞭一次,這次帶來瞭一些山楂花,紅紅的,用一張很大的玻璃紙包著。靜秋一看就知道是老三叫秀芳送來的,秀芳也對她擠眉弄眼,但兩個人當著靜秋媽媽和妹妹的面,不敢說什麼。等到靜秋送秀芳到長途車站去的時候,秀芳才說:“是老三叫我給你送來的。”
“他——好嗎?”
秀芳繃著臉說:“不好。”
靜秋急瞭:“他——生病瞭?”
“嗯,生病瞭——”秀芳見靜秋很著急的樣子,就笑起來,“是生瞭相思病瞭。好啊,你們兩個早就好上瞭,還不告訴我——”
“你別瞎說,”靜秋趕緊聲明,“誰跟他好上瞭?我還在讀書,怎麼會做這種事?”
秀芳不在乎:“你怕什麼?我又不是你們學校的人,你瞞著我幹什麼?老三什麼都不瞞我。他是真喜歡你呀,為瞭你,把他那未婚妻都甩瞭——”
靜秋正色到:“他不是為瞭我甩的,他們早就吹瞭——”
“他為你把未婚妻吹瞭不好嗎?那說明你把他迷住瞭呀。”
“那有什麼好?他為瞭我可以把未婚妻吹瞭,那他為瞭別的人,也可以把我吹瞭——”
“他不會吹你的,”秀芳從包裡摸出一封信,嘻嘻笑著說,“你答應讓我也看一看,我就給你,不然我就帶回去還給他,說你不要他瞭,不想看他的信,讓他急得去跳河。”
靜秋裝著不在意的樣子說:“他沒封口,你自己不知道打開看?”
秀芳委屈極瞭:“你把我當什麼人呀?人傢不封口,就說明人傢信任我,我怎麼會偷偷拆開看?”她把信扔給靜秋,“算瞭,不給看就不看吧,還說這些小氣話——”
“那——等我先看一下,如果能給你看——”
秀芳笑起來:“算瞭,跟你開玩笑,我看他的信幹什麼?總不過就是那一套‘親愛的小秋,我想你,日夜想你——’”
靜秋急不可耐地展開信,匆匆看瞭一遍,收瞭起來,微笑著對秀芳說:“你說錯瞭,他沒寫你說的那幾個字。”
那天靜秋回到傢,正在為老三的花和信興奮,卻聽到一個壞消息,媽媽剛從丁書記那裡聽來的,說教育局經過討論,對頂職的事情做瞭一些修改。這次教育系統能退的幾乎全退瞭,總共有二十多個,都是為瞭孩子頂職。這些教工子女參差不齊,不是每個人都能上講臺的。所以教育局決定,這次頂職的教工子女,一律在食堂做炊事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