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 上部 第十五章

易青娥再醒來的時候,聽胡彩香老師說,已經是第二天的半夜瞭。她在發燒。嘴上,喉嚨裡,白泡都是滿的。咯出來的全是血絲。

胡老師說:“娃,你再別折騰自己瞭。你舅就是那號貨,一輩子活該不得安生。別去想他瞭,把你小小的年紀,搭進去瞭不劃算。”

易青娥開口的第一句話是:“舅會……槍斃嗎?”這是易青娥最近聽到最多的議論,說她舅搞不好就要挨槍子兒呢。

“挨槍子兒活該,誰叫他不長記性。神神狂狂的,就那命,誰拿他有啥辦法。”胡彩香到這陣瞭,對她舅還是那些硬邦邦的話。

易青娥就哭,哭得抽成一個羅圈,面向墻弓著。胡彩香扳都扳不過來。胡彩香撫摸著她的脊背說:“你看看,看看你這脊背,就一排算盤珠子包著一張薄皮瞭,還哭。再哭,小命就哭沒瞭。”

易青娥仍哭。她腦子裡始終轉不走的,就是她舅最後的那張臉。這張臉過去幹幹凈凈的,寸頭也修剪得利利落落,除瞭兩顆齙牙外,舅還算是長得像模像樣的男人呢。要擱在九巖溝,那簡直就是人梢子瞭。可在這次事故後,她舅完全變瞭模樣。臉不再幹凈瞭。從額頭到下巴,全成瞭黑的。連脖子都黑瞭大半圈。尤其右半邊,簡直黑得跟鍋底一樣瞭。聽醫生說,那是燒傷,直到公安局押走那天,傷是結痂瞭,可皮,還是深黑色沒變。他眼睛一睜,嘴一張,黑是黑白是白的,看著怪嚇人。舅啥時候都愛跟人開玩笑,就連挨瞭張光榮的管鉗後,還對胡彩香老師笑著說:“你男人張光榮,是把我當下水管道修理瞭一下。沒事,管道還能用,不信現在你就試。”胡老師說:“滾!”她舅還笑著讓胡老師把管鉗拿走。並說:“作案工具你可以拿走。給你張光榮留著。告訴他,我這管道安分不瞭,除非他不去上班,天天把人看著。要不然,有他修理的時候。”易青娥雖然聽不懂裡面的意思,但她舅痛得頭上直冒汗,還能跟人開玩笑的這種性格,她是喜歡的。舅是一個把啥痛苦事,都能變成笑話說的人。可這回土炮事件後,半個月時間裡,舅再沒跟人開過一句玩笑。隻要張口說話,就是讓他去死。

舅在被抓走的那天下午,醫院過道站瞭好幾個劇團人,他們都是照看劉躍進和另外兩個重傷號的。每個病人,都是安排兩個人看護。一天三班倒。晚上是男的,白天大多是女的。那天下午,幾個值班的裡邊還有米蘭。米蘭還跟易青娥打瞭招呼的。不過,平常胡彩香老師老罵米蘭,易青娥就跟米蘭走得遠些。易青娥甚至有點怕米蘭。因為人傢米蘭是臺柱子,這次演韓英,形象可高大瞭。易青娥覺得自己跟人傢,是一個在天上飛著,一個在地下趴著的。因此見瞭面,就越來越連正眼瞅一下都不敢瞭。尤其是土炮事故後,她一見米蘭,就嚇得直朝拐角溜。還是米蘭主動跟她笑瞭笑,她才縮著脖子,給人傢僵硬地點瞭點頭。她想米蘭是最恨她舅的,因為這麼好的戲,隻演一場,就徹底塌火瞭。米蘭費瞭九牛二虎之力,讓她舅一炮炸得煙消雲散,肯定是把她舅快要恨死瞭。何況都說米蘭跟黃主任的老婆好,黃主任都把她舅恨成這樣瞭,米蘭還有不恨她舅的道理?

可就在她舅被警察押出來時,米蘭還是第一個走到瞭舅的跟前。當易青娥一把抱住舅的腿,哭著咋都不放舅走的時候,米蘭還彎下腰,把她的雙手,從她舅腿上慢慢扒拉下來,並一把攬在瞭自己懷裡。就在米蘭摟住她的一剎那間,她甚至還看見米蘭眼裡閃著淚花。這時,她舅終於說話瞭,是對米蘭說的:“我外甥女……這下可憐瞭!娃太小……還請幫忙照看一下。”說著,舅撲通一聲,腳鐐嘩啦啦一陣響,給米蘭和另外幾個劇團人跪下瞭。所有人都被她舅這個動作驚呆瞭。胡三元一輩子給誰服過軟泥?緊接著,警察就把她舅攙起來瞭。易青娥掙紮著要去抱她舅。在那一瞬間,她試著,米蘭把她摟得更緊瞭。但她終於還是掙脫出來,要抱住她舅瞭。警察動作很快,還不等她再把舅的腿抱住,幾個人就拎起她舅,一路小跑著,把人塞進瞭鐵殼子車裡。隻聽後車門哐哐啷啷一陣響,她舅就被鎖到車裡瞭。易青娥再追,便栽倒不省人事瞭。

米蘭把易青娥領回劇團後,胡彩香就把她抱回去瞭。胡彩香在易青娥醒來時,一再說,她舅這是命,命裡有一劫,咋都躲不過的。她說:“你都沒看看你舅,這回為弄那個死土炮興奮的,就像誰給打瞭雞血一樣。這就叫讓鬼給捏住瞭。誰讓鬼捏住瞭,那就一步步得跟著鬼走瞭,人是喚不回來的。我把你那個死舅還罵少瞭?多少次讓他別逞能別逞能,他偏能不夠,要玩那個死土炮,要放冷彩哩。你就是放瞭冷彩,還成韓英瞭?成米蘭那個騷狐貍精瞭?成雷剛瞭?你不還是開除留用的胡三元嗎?你不還得去做飯、掃院子、抬佈景嗎?他聽嗎?你那個死舅聽嗎?那個時候,鬼就已經拿著鐵索,把他的脖子套牢瞭,你知道不?該死的東西!”

任胡彩香再罵她舅,說她舅一千一萬個不是,說他活該、命硬、找死,可易青娥還是要想舅。想得吃不下,睡不著。並且一再鬧著,要回去見她娘。她不想在劇團待瞭,死也不唱戲瞭。但胡彩香老師還是堅決不讓她回。胡老師說:“練功馬上滿一年瞭,滿一年要大考一回呢。這回考試很關鍵,特別不適合唱戲的,還會退回去的。”胡老師一再說,她的條件很好,將來能學出息的。還說這半個月荒廢太多,要她抓緊復習,力爭考個好成績,也算是沒辜負瞭舅的希望。

易青娥壓根兒就不想學戲瞭。她覺得這一行一點都不好玩,還不如在九巖溝放羊。加上她舅把這裡的一切,都弄得亂七八糟的,讓她也沒臉在這兒混下去瞭。她知道,好多同學都在看她的笑話呢。她幾天不在,宿舍的洗臉盆都讓人拿去接夜尿瞭。尤其聽說她舅是戴瞭腳鐐走的,幾乎所有人都傻眼瞭。都說,腳鐐是要槍斃的犯人才戴的,說明公安上已經定性瞭。就好像她也是死刑犯,馬上要挨槍子兒瞭一樣。她去上廁所,幾個同學竟然呼地擼起褲子,尿沒尿完,就逃命一般地擠瞭出去。她也快成瘟神瞭。

無論如何都得走瞭,堅決不學戲瞭。

並且得晚上偷著走。白天走,太丟人瞭。

可易青娥幾次都沒逃瞭,胡彩香硬是要留下她參加考試。並且一再說:“你是你,你舅是你舅。你是正式考上的,算是有瞭工作的人,丟瞭多可惜!你小,還不懂,找一個正式工作有多難哪!”

她還是哭,反正不去練功場瞭。她沒臉見人瞭。胡老師就繼續勸說:“你個十一二歲的娃,跟你舅完全是兩碼事,沒有人把你當你舅看的。何況你舅,也不一定就能槍斃瞭。他頂多就是過失殺人犯,或許死不瞭的。死不瞭,就還有出來的希望。啥事都是吵吵一陣子,很快就都會過去的。隻要你把戲學好,將來站在臺中間瞭,別人照樣刮目相看。不定那時,你舅又出來給你敲戲瞭呢。咬咬牙,挺一挺,一切都會過去的。”

反正不管胡老師咋說,她還是不出門。

但這天晚上發生的一件事,又讓她同意留下來,並且答應參加考試瞭。

那天晚上,她本來是準備再跑一次的。可剛裝作睡著一會兒,就有好幾個人,偷偷溜進胡老師的房裡,商量啥事情來瞭。房裡很熱,但他們還是把門窗關瞭個嚴實。一個人念,幾個人聽。開始念的啥,她沒註意,可後來她聽見,好像是念她舅的事:

……胡三元固然有問題,但我們敢保證他不是故意的。單位有人說,這是階級鬥爭新動向,是故意搞破壞,故意殺人,我們覺得太嚴重瞭。我們是這個單位的革命群眾,知道這個事情的全過程。胡三元就是資產階級思想在作怪,想出風頭,放一聲大炮,落一通表揚,從而減輕他過去的罪責。但他確實被虛榮思想沖昏瞭頭腦,把藥裝過量瞭。何況他自己也差點被炸死。要是成心搞破壞,他不會把自己命也搭進去的。我們認為胡三元有罪,但罪不當死。請求組織再到劇團調查一回。當時事情才發生,人都很激動,可能有說過頭話的。現在冷靜下來後,相信大多數群眾,還是會尊重事實的。還有一個情況,請組織考慮一下:胡三元是全省敲鼓裡面數一數二的人物。雖然也有白專道路的問題,可這手藝,畢竟也是黨和國傢培養的,殺瞭可惜!總之,我們希望對胡三元能夠刀下留人……

為“刀下留人”這個詞,他們還商量瞭半天。說“刀下留人”是戲裡常用的,現在是拿槍打,應該寫“槍下留人”才對。可好像又覺得沒有這麼個詞。最後商量著,還是用“刀下留人”好些。有人說,這能讓辦案人員,想起一些戲裡的公正場面,激起他們的同情感、正義感。說這個話的,正是《洪》劇戴眼鏡的那個瘦導演。看來狀子也是他寫的。最後,為到底是寫每個人的真實姓名,還是寫“革命群眾”,又商量瞭好半天。簽真名,害怕最後翻不瞭這個案,搞不好,還要追查出同情包庇壞人的責任來。就是公安局不追查,把信轉到黃主任手上,大傢也會很麻煩的。因為黃主任一直口氣很硬,他一口咬定,這是階級鬥爭新動向。那就是等於說,胡三元是故意的。我們跟黃主任對著幹,豈不得吃不瞭兜著走?但胡彩香老師堅決要求寫真名,她說:“寫革命群眾是虛的。搞不好,人傢還以為是胡三元的哪個親戚寫的,作用不大。要寫真的,並且名字綴得越多越好。”瘦導演也說:“這兩天其實大傢都在說,人再瞎,都不能再給胡三元落井下石瞭。把胡三元弄死,誰能得到啥好處?這個院子恐怕還會鬧出鬼來呢。胡三元可是不會輕易把誰饒瞭的。到那時,隻怕誰也安生不瞭。”胡老師堅持要把她的名字寫在第一個,她說:“割瞭頭,碗大個疤。”

再後來,一個人說,得把一個人的名字署上,對這個狀子好,對大傢也是一個保護。有人就問誰。那人說:“米蘭。”胡老師端直說:“不要她,不要這個騷貨。我的名字不跟她寫在一起。”冷場瞭好久,瘦導演突然說:“說得有道理,把米蘭寫上去很重要。”他還要胡彩香好好掂量掂量,說這是一步高棋。胡老師就不再說話瞭。可誰去讓米蘭簽名呢?米蘭會簽嗎?搞不好,就成瞭一件老鼠舔貓鼻子——尋死的事。有人說,也不一定,胡三元被帶走時,聽說還給米蘭跪下瞭,求她幫忙照看外甥女呢。不說這話胡老師還不來氣,一說這話,胡老師一下別跳瞭起來:“狗日胡三元,就這一點囊包勁兒,讓我把他看扁瞭。給個騷旦狐貍精下的什麼跪?骨頭軟得比膿包還軟,真是把他胡傢的先人,羞得快從墳裡別出來瞭。”瘦導演說:“這說明,他對這個外甥女心很重啊!那麼要臉的人,都啥也不管不顧地給人跪下瞭,男兒膝下有黃金哪!”

易青娥感覺他們說到這時,都在朝她瞅,她就裝著睡得更死瞭。

又安靜瞭一會兒,胡老師突然說話瞭:“我找這個騷貨簽名去。”

大傢都有些驚訝地:“你?”

“對,我找她簽。非讓她簽不可。胡三元過去也沒少給她敲戲。”

一個大疙瘩解開瞭,大傢好像都有點興奮。一個人提議說:“房裡太悶,咱們出去喝碗涼醪糟去。”

大傢就都窸窸窣窣地出去瞭。

易青娥聽見,胡老師還專門反鎖瞭門。

她終於把忍瞭半天的眼淚,盡情釋放瞭出來。原來劇團不是人人都恨她舅不死的。還有這麼多人在替舅說話,想把她舅的命保下來呢。她覺得這個時候,自己是咋都不能走的。她得看到舅的結果。

舅太可憐瞭!臉炸成那樣,腸子都炸出來瞭,還戴瞭腳鐐……

就在胡老師他們出去喝涼醪糟的時候,有人來敲瞭幾回門。敲最後一回時,易青娥答瞭話,說胡老師不在。真是太巧瞭,敲門的竟然是米蘭。易青娥像抓住瞭救命稻草似的,一骨碌爬起來,才想起,胡老師出去是把門反鎖瞭的,害怕她再跑。她就說:“米老師,胡老師出去把門反鎖瞭,一會兒就會回來的。”隻聽米蘭在外邊說:“這個胡彩香,搞什麼名堂。好的,一會兒我再來看你。”

過瞭一會兒,胡老師就回來瞭。胡老師給她也買瞭碗涼醪糟端回來。胡老師讓她吃,她就吃瞭,好像胃口也有點開。她正吃著,米蘭就來瞭。米蘭手裡端著一碗魚湯,說是下午有人在爛泥糊裡抓的鯽魚,燉湯可鮮瞭。她說看娃幾天沒吃飯,都瘦幹瞭,就把湯給娃端來瞭。

易青娥的眼淚啪嗒啪嗒的,都滴到瞭醪糟碗裡。

米蘭平常是很少到胡老師傢來的。有事,也是站在門口一說就走瞭。年前排《洪湖赤衛隊》來過一回,是請教胡老師的。說有幾句唱,換氣口總是找不準,有點唱不下來。胡老師連坐都沒讓坐,一頓風涼話,就把人傢打發滾蛋瞭。米蘭出去後,胡老師還在說:“虧先人哩,連氣都不會換,還朝舞臺中間擠哩。小心把你那兩個大騷奶頭子,還有那兩扇翹翹溝子,都擠成癟冬瓜瞭!”罵完,把她自己都惹笑瞭。可今天來,胡老師突然來瞭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又是搬凳子,又是打糖水,又是翻落花生出來,剝瞭皮地請人傢吃。弄得米蘭半天都轉不過向。

終於,胡老師把話題扯到她舅身上瞭。先是試瞭試水的深淺。當發現米蘭對她舅也很同情,並且相信,那事故她舅不會是故意的時,胡老師就把簽名的事給端出來瞭,問她簽不簽。不過話裡也有話:“不簽也不要緊,無非就是將來胡三元的冤魂回來,多有幾個晚上睡不著覺而已。”並且她還拉長瞭音韻,像唱戲念白一樣道,“人啊人,反正這世上的事情,都是人在做,天在看哩……”還沒等胡老師把話說完,米蘭就問:

“你什麼意思呀?以為我不簽,是吧?把我簽在你前邊。還按AB角兒那樣排。”

說完,隻聽米蘭在紙上刺刺啦啦劃瞭幾下,把鋼筆一扔,就起身走瞭。

米蘭剛一走,瘦導演和那幾個人就又來瞭。問咋樣。胡老師嘆瞭口氣說:

“嗨,把她假的,在這事情上,還爭AB角兒呢。非要簽在我前邊。好像她還真成韓英瞭。哼,看這玩意兒些!”

這一晚上,易青娥睡得很踏實。她覺得在這個院子裡,也不是完全不敢睡著覺的。

易青娥又開始練功、練唱瞭,盡管有同學在她背後指指戳戳的。好多女同學,不僅不願跟她一起練“身架組合”,而且也沒人願意跟她一起“打把子”瞭。“打把子”,就是槍對槍、刀對刀、棍對棍的“打鬥組合”。最後,教練隻好安排她跟男生一起打。男生下手重,而且快。挨槍、挨刀、挨棍就是常事瞭。盡管這樣,她還是能忍受,能堅持。因為她舅有希望瞭。隻要舅能活著,她就啥都能忍受瞭。

為瞭應對滿一年的考試,大傢都突然十分緊張地復習起來。易青娥由於她舅的事,弄得本來就瘦小的身體,更加單薄虛飄。加上天氣又熱,又勞累,實在有點吃不消。好多功都明顯退步瞭。頭朝下、腳朝上的“拿大頂”,她本來是可以堅持二十分鐘的,現在隻能“拿”十分鐘瞭。甩腰,過去一次能甩三十個,現在甩十幾個就感到惡心。內臟甚至有一種快爆裂的感覺。總之,她的練功優勢,在快速減退著。

就在這個時候,公安局又一次來劇團,為她舅的事,找所有人又談瞭一次話。他們來時,黃主任還主持召開瞭大會。會上,黃主任講:“胡三元的事,是劇團的階級鬥爭新動向,問題性質很嚴重。大傢都要擦亮眼睛,協助公安上,做好一切革命工作。”可公安局來的人,跟黃主任講的口氣不太一樣。公安局一個戴眼鏡的瘦高個子領導說:“這個案子大傢都知道,我們已經偵破很長時間瞭。為瞭真正把案子辦好,我們決定再走一次群眾路線。大傢一切都要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講,不要憑空想象捏造,不要添鹽加醋,擴大事實。當然,也不要藏著掖著,把大事化小、小事化瞭。反正是有啥說啥。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提供的一切證言證據負責。”

公安局十幾個人,在劇團又弄瞭四五天。幾乎全團每個人,又都像過篩子一樣過瞭一遍。連易青娥也被叫去問瞭一上午。易青娥說完,人傢還讓按瞭手印。大概有十幾張紙,不僅每張都按,而且每張上寫錯的地方,也都讓她按瞭。

那幾天,易青娥整天是扯長瞭耳朵在聽,聽院子裡的一切風吹草動。她聽說郝大錘那幾個也在頻繁碰頭商量事,並且還到黃主任傢開過會。開完會,郝大錘出來氣勢洶洶地說:“能讓胡三元把這鐵案翻瞭,哼,還沒王法瞭!”在公安局來的第三天晚上,瘦導演他們那幾個人,又到胡老師傢裡坐瞭很長時間,唧唧咕咕地說瞭大半夜。易青娥聽出來,是要讓米蘭出面,做黃主任的工作,讓他改變態度呢。後來,胡老師說還是她去。這天晚上,胡老師是後半夜才回來的。第二天一早,她就聽瘦導演在門口問,說得咋樣?胡老師說:“好著呢,反正我要她米蘭給黃正大捎話,問他把胡三元整死瞭,看他能落下啥好處。”再後來,公安局人就走瞭。據胡老師說,黃主任直到送公安局人走,還是那些鬼話:“劇團絕大多數革命群眾覺悟是高的,他們是能看清胡三元的本質的。不過,也有一些群眾需要教育,畢竟文化底子薄,糊塗蛋還是不少啊!”

再後來,易青娥就參加考試瞭。考得很不理想。連胡老師都急瞭,問她是咋發揮的,平常練得好好的唱段,一上場,咋就荒腔走板成瞭那樣。說把她的人都丟完瞭。

就在考完試的第三天,團裡突然通知說:明天全體參加縣上的公捕公判大會,要求學員也都去接受教育。還有人私下傳出風聲來,說明天公判的就有胡三元哩。

《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