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張 庭院深處 靜女其姝

第83張 庭院深處 靜女其姝

裴行儉淡淡的看著麴崇裕,半晌才點瞭點頭,“世子,多謝。”

麴崇裕愣瞭一下,無奈的嘆瞭口氣,“守約,你也聽見瞭,是傢父有請,若是旁人,我還能厚顏跟將過去,如今便是跟你過去,也不過勞煩傢父再添一句話打發出來,又有何益?”瞅瞭裴行儉一眼又笑道,“傢父做事歷來極為穩妥,長史還是自求多福罷”

裴行儉臉上露出瞭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裴某自不會辜負世子提點。”不等麴崇裕答話,抱瞭抱手便走出門去,門外有人殷勤的笑道,“長史,這邊請。”

麴崇裕心裡一動,略一思量,還是幾步出瞭門,隻見裴行儉果然正跟著一個差役打扮的人往府外而去,白三晃晃悠悠的走在身後,那位叫阿成的幕僚則匆匆走向另一個方向。

麴崇裕看瞭片刻,轉頭吩咐跟過來的長隨,“你遠遠跟過去看一眼,瞅準地方瞭立刻回報。”又快步走回瞭自己的屋前,吩咐另一個庶仆,“去裴長史的宅子上向庫狄夫人問聲安,若是有什麼異樣,趕緊回報於我。”

門簾一挑,王君孟笑吟吟的走瞭出來,“這出好戲已是登臺瞭麼?隻是玉郎怎麼倒比裴長史還忙一些?”

麴崇裕一言不發的走進瞭屋裡,這才冷冷的道,“不多打聽著些,如何知道這戲是怎麼演的?我不擔心裴守約應付不瞭,卻不能不防……他拿我去頂缸”

王君孟嘴角一抽,忙沉下臉色點瞭點頭,“正是”

麴崇裕瞟瞭瞟王君孟,隻覺得他眼裡的那點笑意好不礙眼,冷哼瞭一聲,“你莫得意,若是有朝一日,裴守約真做瞭這西州都督,我又回瞭長安,麴傢或許再也難返西州,鏡娘身後沒瞭我們護著,你以為那幫人會放過你?還是你已是等不及有這一日瞭?”

王君孟的臉頓時真的苦瞭下來,“冤枉玉郎還不知道我?我若有此心,天打雷劈如何?”

麴崇裕並不理他,隻是走到案幾前坐瞭下來,專心致志的翻看著面前的文書,倒是王君孟漸漸的有些坐立不安起來,想要開口,又不敢打擾瞭他。好容易有長隨氣喘籲籲的走進來回稟道,裴長史被差役直接領到瞭北面一處庵堂邊上的院子。麴崇裕“喔”瞭一聲,放下文書,皺眉不語。王君孟“騰”的站瞭起來,“玉郎,我去……看一眼”

麴崇裕神色冷淡的看著他不語,王君孟忙賠笑道,“讓我去打聽打聽此次他們用瞭什麼手段說動瞭都督,又會如何行事,日後也好有個防備不是?隻是我輩分職位低微,隻怕是進不瞭那門的。”

麴崇裕點瞭點頭,“也罷”把手頭的文書往他面前一丟,“若有必要,去向都督回報一聲,朝廷不日便要向百濟用兵瞭”

王君孟松瞭口氣,忙讓那長隨引路,快步出門而去。麴崇裕看著他的背影,輕輕哼瞭一聲,緊繃的嘴角卻忍不住微微揚瞭起來。

…… …… ……

夾在一處庵堂和坊墻之間的這處院落,烏沉沉的門屋看著極為尋常,穿過毫不起眼的前院和穿堂,眼前卻是別有洞天:頗不狹窄的院落裡,兩邊是精致的人字頂抄手遊廊,院中有青石鋪就的小徑,石徑兩旁竟還頗有幾處花木山石,掩映著一個四角飛簷的亭子。若在長安,這般風景自是不算什麼,但在都督府也隻有一片白墻黃土的西州,一眼看到這番秀雅景致,裴行儉腳下也是微微一頓,才繼續向前走去。

引路的仆從無聲的退瞭下去,亭子裡一個人影卻慢慢站瞭起來,正是已多日不曾在都督府出現的麴智湛。這幾年裡,他的須發早已變得花白,身子也明顯胖瞭一圈,臉上和善的笑容一如往日,氣色卻是遠不如當初,便是這般緩慢起身,似乎也費瞭一些力氣,喘瞭好幾口氣才調勻瞭呼吸。

裴行儉忙加快腳步走瞭過去,欠身行禮,“下官見過都督。”

麴智湛笑著擺手,“守約何必如此見外,坐下說話。”

裴行儉也不推辭,隻笑著道瞭謝,見麴智湛慢慢扶著案幾坐瞭下來,也端端正正的坐在瞭麴智湛的下首,坦然問道,“不知都督今日宣下官來此,所為何事?”

麴智湛笑呵呵的著看瞭他一眼,“倒也沒什麼正事,久聞守約長於茶道,我近日得瞭些好茶,便想請守約過來品鑒一番。守約以為此處如何?”

裴行儉微笑道,“多謝都督抬愛。下官在西州七年,竟還不知城中還有如此亭臺,的確是引泉烹茶的絕佳之所。都督好眼光。”

麴智湛笑瞇瞇的捻瞭捻胡須,“此乃故友之居,我也不過是沾光而已。這烹茶一道我原是外行,還要煩勞守約多多指點。”說完舉起雙掌,擊瞭兩下。

西邊的廂房木門“吱呀”一聲開瞭,安靜的庭院裡飄蕩起一股清幽的香氣,四個穿著海棠色輕紗羅衫的妙齡女子裊裊娜娜的走出廂房,各自捧瞭茶釜、銀爐、小案、鹽臺等物魚貫而入,容顏或是清雅,或是嬌艷,風情各不相同,卻都是難得一見的絕色。四人動作嫻熟的鋪席設案,點燃瞭爐火,又靜靜的退到瞭亭下,規規矩矩的垂著眸子。

遊廊的盡頭出現瞭一道纖細的身影,垂首斂衽走瞭過來,身上是素雅無華的青衫青裙,頭上也隻有一支如意頭白玉簪子,看不清面目如何,額頭的肌膚卻似乎比白玉更潤澤無瑕。她的步履微緩,行動間並無裊娜風姿,隻有一派優雅從容。

似乎過瞭好一會兒,這位青衣女子才走到瞭亭中,默然行瞭一禮,回身在銀風爐前面的坐席上跪坐下來,隨手調瞭調風門,又將壺中的清水註入茶釜之中,之後便紋絲不動,專註的看著茶釜。從側面看過去,隻見她的鼻梁極為挺秀,額頭飽滿而下巴輕俏,長長的睫毛便如扇子一般,偶然輕輕一顫,給這個原本近乎完美的側影帶來一抹令人心動的風情。

麴智湛轉頭看瞭裴行儉一眼,隻見他的目光果然落在瞭青衣女子的臉上,神情竟也十分專註,不由松瞭口氣,低聲笑道,“此乃是麴某故友的之女,平日從不輕易見人,西州雖是無人不知,卻沒幾人真的見過她。今日之茶十分難得,我想來想去,在西州城裡,若論煎茶,大約也隻有她才不會糟蹋瞭去,這才請瞭她過來。”

裴行儉微微頜首,“都督厚誼,下官受之有愧。”

麴智湛哈哈大笑,“守約過謙瞭,論門第論人才,這西州城又有誰能與你相比?今日這道煎茶,倒是麴某不過適逢其會罷瞭。”

裴行儉仿佛沒有聽懂麴智湛話語中的意思,隻是微笑道,“都督這般言辭,下官當真要無地自容瞭,不說旁人,若論人品,世子便比下官強過百倍。”

麴智湛搖瞭搖頭,“那匹野馬,不提也罷他若有守約三分穩重,又何至於有今日的荒唐?”

裴行儉笑道,“世子心思細密,何曾真的荒唐過?”

麴智湛呵呵一笑,隻道瞭聲“守約過獎”,便轉瞭話頭,“聽聞這烹茶之水甚是講究,麴某平日不過胡亂喝著,不知這西州之水,可宜於烹茶。”

裴行儉也順著麴智湛的話頭答瞭下去,“交河流水來自雪嶺,潔凈清澈,無絲毫煙塵之氣,取之烹茶,是再合適不過。”

麴智湛點頭笑道,“還是守約在行”

說笑之間,茶水“撲撲”響動,已是開始翻滾,青衣女子取鹽入水,略等瞭片刻,又取出茶末,灑入水中,動作優雅舒緩,韻律天成。隻是揚水止沸瞭三遍,才將茶釜移下爐子,分在瞭兩個碧色濃鬱的茶盞之中,自有婢女上前,用青色竹盤托起,送到瞭麴智湛和裴行儉跟前。

青衣女子抬起頭來,露出瞭一張秀美如畫的精致面孔,緩聲道,“今日煮的是百壽秀碧湯,小女子恭祝都督長命百歲,長史清譽流芳。”她的聲音略帶一點沙聲,顯得柔到瞭極處,一雙眸子裡似有煙波渺渺,眉宇間卻帶著三分天然的清冷,讓人驚異之餘,隻想再看她幾眼,聽她說上幾句。她卻偏偏隻說瞭這句,便屈膝行禮,不急不緩的退瞭下去。

深碧色的茶盞,將細密潔白的茶沫也染上瞭一層淡淡的碧色,濃鬱的茶香隨著熱氣升騰而起,麴智湛瞇著眼睛喝瞭兩口,待那位青衣女子妙曼的背影消失在遊廊盡頭,才笑著看向裴行儉,“守約以為如何?”

裴行儉神色從容的點頭,“果然是難得的好茶。”

麴智湛長長的出瞭口氣,“好茶好水好時分,原是缺一不可,更要有守約這樣的妙人,才能品出其間的好處來。”

裴行儉笑著欠瞭欠身,“不敢當。”垂下眸子,竟是專心致志的喝起茶來。

麴智湛放下茶盞,嘆瞭口氣,“不瞞守約,今日煎茶的這位小娘子乃是敦煌張氏的敏娘,她看著容顏正盛,其實已是過瞭雙十年華,說起來,也算得上是麴某的一塊心病。”

裴行儉抬起頭來,靜靜的看著麴智湛,麴智湛苦笑瞭一聲,“敏娘的父親張英,是張氏的嫡長子,也是麴某的至交好友,卻不幸死於貞觀十四年的那高昌一戰,之後的兵禍延及其傢,親族或是凋零於戰火,或是去瞭長安,敏娘乃是遺腹子,也是她父親留下的唯一骨血。她母親後來嫁入祇傢,是我那位如夫人的阿嫂。此女生得便不用說瞭,又是極為聰慧的性子,偏偏命數太硬,卜者都雲,隻有命格極貴之人,才能相配,因此竟是生生耽誤到如今。”

他抬頭誠懇的看著裴行儉,“聽聞長史有相人之術,不知長史覺得,此女面相如何?”

《大唐明月(風起霓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