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微!”繼宗站在屋子外面喊著。
而若微恍若未聞,在炕桌前認認真真地繡著花,一針一線,是的,她在繡花。素素和孫敬之看到這一幕,不免心頭一酸,素素倚在相公的懷裡,淚眼婆娑:“相公,我們的若微,真的要離開傢進宮嗎?”
孫敬之滿心苦楚無處排解,他無法安撫妻子,這個女兒從降生時起,就有人戲言,如此粉妝玉砌的小美人,將來定是要鳳棲宮城的,隻是他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那麼快。
他沒有告訴娘子,其實早在兩年前,女兒就差一點被姚廣孝帶走,那一次自己拒絕瞭,但是這一次,是她的母親,永城曾經轟動一時的才女張妍,那個與自己差一步結為連理的太子妃,她的母親彭城伯夫人帶著萬歲的旨意,宣若微進宮為公主伴讀,對此孫傢沒有半點理由可以推辭。
這兩日,孫傢門口絡繹不絕,往來的都是賀喜之人,可是這件事對於孫傢人來說,哪裡能稱其為喜事。
孫敬之深深嘆息,他擁著娘子,萬般無奈地說道:“隻是為公主伴讀,並不是選為宮女、采女,三兩年後公主下嫁,也許就可以回來瞭。”
素素淚眼朦朧,強作歡顏:“真的嗎?”
孫敬之點瞭點頭,而此時若微拿起繡花撐子,興沖沖跑瞭過來:“娘,你看我繡的這個還像樣嗎?”素素沒有理會繡品,隻是抓起女兒的手,輕輕一翻,果然,十指尖尖,上面都有點點針孔,素素忍不住,轉過身去,淚如雨下。
若微知道娘親是心疼自己,可是她就是想在臨走前,給傢裡的每個人都親手繡上一塊帕子,留個紀念,她想要安慰娘,又無從開口,一抬眼看到站在門口的繼宗,隨即笑道:“繼宗快來,看看我繡的帕子。”
繼宗走過來,接過繡品,用手輕拂,繡工優劣他不懂,不過自小看娘親和嬸嬸的繡品,自知若微的與之相比,相差甚遠,但是此時,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把它揣在懷裡,“這個送我吧!”
若微點瞭點頭,她拉起繼宗的手:“哥哥,我從來沒有喊過你一聲哥哥,如今我要走瞭,求你以後多多照應我爹我娘,還有我小弟繼明,他太小瞭,恐怕以後都不知道還有我這樣一個姐姐,你要像以前對我那樣,保護他,跟他玩,教他上進,督促他學業,好嗎?”
繼宗點瞭點頭,隨即又突然甩開若微的手:“我不答應,爺爺說隻需三兩年,等公主出閣,你就能回來。那時候,繼明也就懂事瞭,你自己教他,我們等著你,你一定要回來!”說完,繼宗頭也不回地跑開瞭,看到這一幕的素素忍不住由低聲抽泣變為失聲痛哭。
孫敬之一把將娘子與女兒都攬在懷裡,什麼也沒有說。
若微沒有哭,從知道消息到離別的那一天,她沒有掉半滴眼淚,而是像變瞭一個人似的,周全地安排著自己的一切,從衣服、飾品、各種小玩意兒,到詩詞書籍、樂器,舞衣,一件一件,有條不紊地打包、裝箱。
一切看似與過去一樣,隻是在她原本稚嫩的臉上看到的是與年齡極不相符的沉穩與籌謀之色,對此,孫敬之已然無從分辨是喜還是憂,但是那深深的擔心與不安長時間地盤旋在他的心中,久久難平。
車輪碾碾,若微被陣陣顛簸弄得疲憊不堪,本來困倦得很,想昏昏睡去,但是起心動念之間總是被什麼牽掛著,於是她伸手打開簾子,看到父親在馬上的背影,不由心中一酸。
前天夜裡,若微悄悄來到父親的書房,看著父親對著一幅畫正獨自愣神兒,她放眼望去,畫中正是一個絕色美人,修短合度,瑰姿艷逸、儀靜體閑,若微看得真切,那人不是娘親,她稍一驚訝,不由口中已然輕輕“咦”瞭出來。
孫敬之聽到動靜,立即將畫卷瞭起來。沖若微招瞭招手:“微兒,來,到爹爹這兒來。”
若微展顏一笑:“爹,那女子可是你的紅顏知己?”
孫敬之撫須不語,凝視著若微,心中微微掙紮,要不要將這個秘密告訴她呢?看著她那張充滿稚氣的天真笑顏,孫敬之斷然決定,什麼都不說,也許仿如稚子般渾然天成,方可在那樣的宮中獨善其身,他打定主意,隨說道:“東西可都備好瞭?”
若微點瞭點頭:“隻是可惜瞭紫煙這丫頭,也要隨我進宮,不如把她留下,我一人去就好!”
“胡說!”孫敬之笑罵一聲,“紫煙自小就服侍在你身旁,性子沉穩而伶俐,有她在你身旁,我和你娘才可稍稍安心,否則以你的性子在宮中,我們才真是寢食不得安寧!”
“爹爹!”若微靠在孫敬之懷中,有些撒嬌地說,“明兒一早咱們就悄悄動身如何?不要娘和爺爺還有繼宗他們相送,女兒受不瞭離別的心酸與淒涼之感!”
孫敬之輕輕拂著女兒的青絲,略微點瞭點頭。
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征轡
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欄倚
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娘,回去吧!”若微手執繡帕,高高揮手,努力給她們留下一張可愛的笑臉,而身旁的紫煙早已淚眼朦朧。不想有離別的感傷,但是此時此景,誰又能真正免俗。
漸行漸遠,傢已然從視線中淡去,成瞭心中一個永遠不曾磨滅的影子。
“爹,咱們還要走多遠?”整日窩在車裡顛簸,若微終於有些不耐煩瞭。
“快瞭,再有兩日,到達登州,屆時與朝鮮的秀女一道,改由水路進京,就不用這樣辛苦瞭!”孫敬之看著女兒,眼中盡是憐惜之色。
“朝鮮的秀女?”若微閃爍著一雙靈動的眼眸,“爹爹,朝鮮的秀女是選給誰的?”
孫敬之面上有些躊躇之色,猶豫半晌之後才說道:“是為當今聖上,由禮部派使臣去朝鮮選取的名門淑媛,以備後宮!”
“啊?”若微不由驚詫,“當今聖上,不是已經快五十歲瞭嗎?怎麼還在為自己選妃?”
“微兒!”孫敬之面上一緊,環視四周,不由低聲呵斥,“你這性子,以後進瞭宮,可不能想到哪兒就說出來,遇事莫急,緩而再決,方才妥帖,可記下瞭?”
若微點瞭點頭:“爹爹,我此去真的是給公主伴讀嗎?不會也像那些朝鮮秀女一樣,給老皇帝……”若微吐瞭吐舌頭,“不會吧?”
孫敬之又氣又急,也不知怎樣對她說才好,說她自小聰慧,可畢竟還是個孩子。這時紫煙插話道:“聽說那日來咱們府傳旨的是彭城伯夫人的傢臣,老爺,這彭城伯夫人又是何人?她與咱們小姐有何幹系?為什麼臨行前老太爺交代抵京之日要帶小姐去拜會彭城伯夫人?”
“對呀?”若微也是一頭霧水,殷切地註視著孫敬之,希望他能為自己解開謎團。
孫敬之無奈之下,隻好說道:“也罷,不與你說清,恐怕你不知深淺,徒惹事端。那彭城伯夫人原是鄒平人,與我們孫傢原為交好世傢,其夫彭城伯為永城人,為父在永城擔任主簿之職時也常往來,當今太子妃即出自她傢,太子妃……”提到太子妃,孫敬之表情一頓,有些許的不自然。
若微心中起疑,仔細看著父親面上表情,隻是覺得有些怪異。而紫煙則仿如大徹大悟:“我知道瞭,那太子妃定是想為自己的皇子從傢鄉選一位……”
“紫煙!”孫敬之將她喝住,紫煙立即把後面的話生生咽瞭回去,可是若微早已明白,她仰著臉望著父親:“爹爹,可是要將我配給皇孫?”
孫敬之看著若微,不置可否,隻說道:“一切都未成定局。”
若微頓感失望,她淺淺一笑:“爹爹不必如此,那皇宮是天下最繁華富足的地方,那皇孫也是人中之龍,女兒不覺得委屈,反而高興得很!”
看她如此,也不知是真是假,孫敬之更為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