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微坐在書案前,以手支著頭,默默發呆。
湘汀去前面廚房打飯去瞭,紫煙見湘汀走得遠瞭,立即湊到若微身邊:“小姐,快跟紫煙說說,今天是誰救瞭你?”
若微頭也不抬,懶懶地回瞭一句:“一個好心人。”
“好心人?”紫煙轉瞭轉眼睛,“好小姐,你就招瞭吧。剛剛湘汀在場,所以紫煙沒好意思問你。這個人,跟上次你在半山腰失足遇險時救你的那個人,是不是同一個人?”
“什麼?”若微頗感意外,伸手在紫煙頭上敲瞭一下,“你這腦子裡胡思亂想些什麼?”
紫煙撇瞭撇嘴:“小姐不老實,上一次的事情就透著蹊蹺,可是公主殿下和皇太孫都沒有生疑,紫煙也就不多事瞭。可是這次也太奇怪瞭,從山頂上掉下去隻劃傷瞭手心,這衣服和身上都好好的,這怎麼可能?”
“紫煙,你瘋瞭嗎?難道要我摔斷瞭腿,劃傷瞭臉,你才高興?”若微索性站起身走到床邊,翻身上床,頭朝裡側,蒙著被子好似要睡。
而紫煙一把將被子扯下:“小姐,你平安無事紫煙當然最開心瞭。可是剛剛看你手上包紮傷口用的佈,那分明是上好的雲緞,一般在山裡打柴或者是練武的隱士,不會穿這麼華貴的袍子,而且若是素昧平生、毫不相幹的人,救瞭你就是瞭,又何必在乎這手上的小傷,撕下袍子替你包好傷口。就是他想,小姐又怎會讓外人幫你包呢?所以,這個人,小姐一定認識。他出身富貴,懂醫術,武功又好,還三番五次搭救你。他是誰?小姐又為何要隱瞞?”
若微翻瞭一個身,直愣愣地坐瞭起來,像看怪物一樣盯著紫煙:“天哪,是我傻瞭,還是你變聰明瞭。紫煙,給我當丫頭太委屈你瞭!你應該去刑部,去大理寺,這樣的明察秋毫,這樣的推理演繹,你簡直是狄公轉世。”
“什麼毫,什麼寺?小姐,你不要轉移話題好嗎?你就跟紫煙說說嘛!”紫煙纏著若微,緊緊逼問。
若微捂著耳朵逃到外屋,剛巧看到湘汀提著食盒從外面走進來,立即奔瞭過去,一臉討好地說:“湘汀姐姐辛苦瞭,紫煙偷懶,我剛剛罵過她,一會吃過飯讓她去送食盒,順便今晚的熱水也讓她去打!”
湘汀見她一臉歡喜,心情也是大好:“姑娘說的什麼話?我年長,多做一些也是應該的。”
“哼!”紫煙撅著嘴接過湘汀手中的食盒,拿到廳裡放在桌上,開始擺放菜品、碗筷,臉上還氣呼呼的,“行,小姐,反正你不說,紫煙也知道!”
“呵呵呵,就是不說,讓你猜來想去,睡不著覺,明天早晨變成烏眼雞!”若微仰著臉,故意拿話刺她。
湘汀盛好一碗飯,遞給若微,有些莫名其妙:“這是怎麼瞭?”
可是這兩個人,一個笑嘻嘻,一個氣哼哼,誰也不搭理她。
因為前一夜剛剛換瞭地方,若微認床,所以幾乎一夜無眠。原本就乏,再加上今天下午的遇險傷神勞力,所以很快便沉入夢鄉。
而紫煙雖然心中存著幾分疑慮,那也是為瞭若微好,擔心她在外面遇到什麼事,見她心無旁騖、氣息如常,不多時便睡熟瞭,所以也不再思前想後,隻是心中默默期盼,讓小姐少受些磨難,或是早日回宮與皇太孫團聚,或是能有一個好的歸宿。想著想著,也睡著瞭。
湘汀倒是有些心事,躺在床上思來想去睡不安穩,卻也不敢翻身,怕稍有動靜,吵瞭她倆,於是隻能睜著眼睛默默整理著思緒。
跟在若微身邊,湘汀始終有些憂心忡忡,她與紫煙不同,紫煙是若微從傢裡帶來的,自然是走到哪裡都要跟在一起。可是自己原是宮裡太子妃身邊的人,當初被派給若微,一方面是為瞭照料她的起居,另外一方面也是替太子妃從旁細細觀察她的人品、性情,不時地給太子妃遞個消息。
可是湘汀雖然機敏,為人卻最是敦厚。跟在若微身邊久瞭,不知不覺一顆心竟然全都偏在她的身上瞭,就連太子妃都靠後瞭。每次太子妃召她去問話,說的都是若微如何聰慧、如何善良、如何得體,又如何出眾。
就連這次出宮,太子妃也曾差人喚她前去問話,湘汀心裡十分明白,如果太子妃繼續讓她留在若微身邊,就說明一切還有轉機,若微還有可能重新返回宮中。如果太子妃的意思是讓自己重返太子宮,那就說明她已經放棄若微瞭。
所以湘汀決定為瞭若微,試一試太子妃的意思,所以她說關於去留一切聽太子妃的意思。太子妃滴水不露,面上的表情讓人無從猜度,隻說瞭句:“那就留下來吧,正好皇太孫即將分府出宮,皇太孫妃身邊也沒個老成持重的人,你就到皇太孫妃身邊侍候吧!”
湘汀聽瞭,頓時覺得被兜頭澆瞭一頭涼水。
曾經以為太子妃為人和善、舉止端莊,能在太子妃身邊服侍是她的運氣。而此時她才知道,越是面上和善的人,內心越是冷酷。
於是她仰起臉,第一次忤逆瞭主子的意思,她說,義仆不侍二主,如果重新回到太子妃身邊,是她所願,但是去服侍皇太孫妃,則心裡難免有芥蒂。
太子妃先是一愣,隨即點瞭點頭,隻說瞭一句也好。
她說,既然如此,就算你離宮脫籍吧。
宮中十二年,八歲入宮,在太子妃身邊五年,在若微身邊七年,如今恰是雙十年華,大明宮中的規矩,宮女原本要到二十五歲,才可出宮返鄉。
如今,自己要追隨若微,太子妃卻許她離宮脫籍。
這意思再明確不過瞭,就是說從此之後她湘汀便是自由之身而不再是太子妃宮裡的人,這所言所行自然也與太子妃無關。
看似是對自己的恩澤與體恤,實際上還是為瞭避嫌。
這樣的心機,真讓人有些寒心。
隻是如今,自己已是自由之身,可是究竟是該返鄉還是該繼續陪著若微,湘汀心裡也沒瞭主意,她微微側過臉,看著對面床上的若微一臉稚氣睡得正香。
一隻如玉的手臂伸在被子外面,而被子有一半都掉到瞭地上,心中不由輕嘆,即使胸中才華滿腹也終究還是個孩子。輕手輕腳地下瞭地,走到若微的床邊幫她拉好被子,坐在她身旁看著她安詳的神色,又想起去廚房打晚飯時聽到的廚子和小道童的議論。
她們說,若微一定是個大富大貴的人。
能從後面的峭壁中發現龍洞,能在裡面找到水源,這本身就是福澤深厚的人才能做到。而且從這樣高的山上墜下,卻毫發無損,更是有天神護佑,恐怕這棲霞山上的三元觀,就是鳳凰暫棲之所。
湘汀凝視著若微,看她吐氣如蘭、面似明珠,不由心中一動,以自己如今的年紀回到傢中又能如何?最多不過是嫁一名小吏,倒不如跟在若微身邊,也許,出路更好。
想到此,心中豁然開朗,重新回到榻上,一覺睡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若微早早起身,用過早飯以後,便帶著紫煙、湘汀,和桂嬤嬤和眾多道童一起來到瞭後崖,又請來棲霞寺的師傅,按照若微畫的圖紙,以竹子為管引水出洞,方法便宜省事,不到半日,就修出瞭一條山泉水渠。
掬一捧甘美的泉水,看著連綿的青山,耳畔是眾人的贊語與欣喜的雀躍之聲,在若微面前,仿佛那扇已經關上的窗,又悄悄被開啟瞭一條細小的縫隙,陽光一下子照進原本有些陰鬱的內心世界。是的,出瞭宮,看似進入一條死胡同,然而隻要你心中希望長存,就會迎來收獲。
大明南京城乾清宮中。
天子朱棣坐在龍案之後,註視著面前這隻紙鳶,神色肅然又有些落寞。殿中垂首而立的正是大總管馬雲,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天子的神色,從他的臉上看不到喜,也參不透怒,隻是那龍目中的幽深讓人忍不住有些心驚。
“這是從哪兒拾來的?”半晌之後,朱棣忽開龍口。
“是在西華門外!”馬雲實在有些汗顏,身為乾清宮總管,朱棣身邊的第一紅人,又背負著錦衣衛指揮使的身份,居然一連幾日讓這風箏憑空飛進宮裡來瞭。把守宮門的侍衛最初都不以為然,後來馬雲偶然聽到兩個小太監的議論,這才留瞭心,拾來一看,隻見這畫中所繪,是一名戎裝將軍身負重傷被一老者所救,而不遠處還赫然畫著一個懷抱琵琶的女子的背影。
此事透著玄妙,又像是一個啞謎。
馬雲得到消息以後,又想到此前朱棣曾經命他在宮中找尋過善彈琵琶的女子,這才不敢怠慢,將紙鳶立即捧於聖前。
朱棣巋然不動,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風箏,想瞭又想才說道:“去,叫人多紮幾個紙鳶,記住要白底的,掛在西華門外,在宮門口備好筆墨,若有人上前來畫紙鳶面的,不許阻攔,立即呈給朕看!”
“是!”馬雲低下頭,匆匆退下。
朱棣心中喜憂參半,想不到她真的來瞭,許是朱瞻基納妃之事傳到鄒平,她得到消息之後,擔心女兒的命運,終於忍不住露面瞭。
想不到十幾年過去瞭,早已為人母的她還是這般機警伶俐,居然以這樣的法子要求面聖。朱棣手捋須發,眼底漸漸現出一絲淡淡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