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中學下午下瞭第四節課後,有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被大傢稱為大課間。在這段時間裡,紀律班裡自動分為三撥人,一撥是遊戲黨,會利用這個時間玩電腦遊戲,一撥是視頻黨,播放一些搞笑小視頻,一撥是k歌黨,拿著麥克風連上音響唱卡拉ok。
南向晚屬於第四種,什麼都不參與,默默看書做題背課文。
其實她還挺討厭這些人的,大好的時間不用來學習,想放松放松就趴在桌子上睡覺好瞭,偏偏要影響別人。她要不是嫌去圖書館學習要在路上耽誤時間,早就走瞭。
火箭班也有大課間,可火箭班的大課間都是用來考試的,沒有考試的時候也是安安靜靜各忙各的,哪裡會像現在這樣。
今天是k歌黨的時段,k歌愛好者們有唱新歌的,有唱老歌的,還有唱兒童歌曲的,什麼《春天在哪裡》《葫蘆娃》《藍精靈》之類的,有時候也有人唱英語歌,最不能理解的是還有人用意大利語唱歌劇,竟然還唱得有模有樣。
更讓南向晚震驚的是林驍然。
林驍然原本是遊戲黨,最擅長賽車遊戲,每次都能把車開水裡,但他依舊是堅定的遊戲黨,對遊戲樂此不疲。沒想到他今天心血來潮,走上講臺點瞭一首歌。
南向晚以為林驍然會像其他人一樣,故意唱一些搞怪的兒童歌曲,誰知道前奏開始,是一段舒緩的鋼琴,幾個音符循環往復,慢慢勾出一段更為緩慢的旋律。
林驍然開始唱瞭,聲音還是他說話時的聲音,聽上去沒什麼特別。這首歌的起伏並不大,像極瞭個人獨白,聽上去也沒什麼特別。
南向晚沒聽過這首歌,也不知道原唱是誰,甚至不知道這原本是一首由女歌手演唱的歌曲。
事實上,大傢唱的歌她百分之九十都沒聽過。
從小到大,母親總是以學習為由禁止她參與任何娛樂活動,她不能看電視,不能看小說,聽流行歌曲也被母親視為十惡不赦的行為。她雖然有一個mp3,裡面隻能有英語聽力材料,連英語歌曲都不能有。
錯過瞭就是錯過瞭,哪怕在她上大學後有瞭聽歌的權利,她也對流行歌曲沒瞭興趣。別人開車會放一些歌曲,南向晚開車隻會放廣播,還是一成不變的新聞頻道。
她也有過尷尬的時候,那是公司組織的團建活動,一幫同事去ktv唱歌,面對大傢熱火朝天地點歌或是招呼她過來一起唱,她總是一臉茫然地看著大傢,仿佛一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就在南向晚將目光重新落在書本上時,音響中的旋律陡然一轉,先前落寞低沉的獨白變為一種絕望的質問和吶喊,瞬間提升的音階和音量仿佛一張巨大的網,瞬間捕獲瞭所有人的心。
南向晚低著頭沒有動,心上的某個部位已然不受控制,隨著旋律的層層推進,心臟好像被人攥住一樣,一陣一陣地抽痛。上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音樂課上聽《二泉映月》的時候,那是一種隻要能夠聽到聲音就會感到的悲愴。
南向晚不懂音樂,但這並不妨礙她被音樂感染,說不上是旋律動人,還是林驍然的演繹感人,她的心一直被揪著,隱隱綽綽的痛楚讓她忍不住皺瞭眉。
教室門開著,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門口聚滿瞭人,看樣子像是隔壁班的同學,他們大概都是被歌聲吸引來的,其中大多是女生。大傢爭先恐後往裡瞧,似乎覺得隻是聽到聲音還不夠,一定要看一看這樣的歌喉出自怎樣的人。
南向晚不得不承認,林驍然是好看的,至少讓那些女生看過後並不覺得失望,甚至還會生出些許驚喜。林驍然的臺風極好,他一手拿著麥克風,一手隨著旋律變換著動作,不矯揉,不造作。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面部表情格外認真,看上去就像他的歌喉一樣真誠感人,哪怕他是一個人盡皆知的人渣,隻要唱起這首歌,你就覺得他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情聖。
隨著最後一個音符落幕,南向晚的心終於不痛瞭,可是堵在心口的棉花還是鬱結在那裡,直到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她才覺得舒服瞭一些。
不隻是她,教室裡的女生都哭瞭。
剛剛睜開眼睛的林驍然也發現瞭這件事,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才是罪魁禍首,彎腰問坐在第一排的女生:“哭什麼?誰欺負你瞭?”
女生流著眼淚,咬瞭下嘴唇不說話。
南向晚的同桌薑達令受不瞭瞭,“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整個身子伏在課桌上,抑制不住地顫抖。
緊接著,更多哭聲響起。
林驍然後知後覺地抬起頭,環視一周,奇怪地問:“你們怎麼都哭瞭?”
南向晚終於知道學霸為什麼會招人恨瞭,林驍然就像那種什麼都會的學霸,考完試後偏偏要說考砸瞭,恨得人真想揍他一頓。
他放下麥克風,不明所以地撓瞭撓頭,慢悠悠地往回走。
“別哭瞭,哭起來不好看瞭。”
“好瞭好瞭,不就是一首歌嘛,有什麼好哭的。”
“我的天哪,你怎麼也哭瞭。”
他一邊走,一邊對過道兩側哭泣的女生說。
見他過來瞭,南向晚趕忙抹掉臉上的眼淚,她很少哭,不管母親怎麼責罵挖苦她,她都不曾流下一滴眼淚,她會哭隻能是因為成績沒有達到預期,而現在,她卻因為一首歌哭瞭,真是不可理喻。
林驍然走過來瞭,驟然觸碰到他的目光,南向晚有一瞬的心慌。
南向晚知道,林驍然看到她哭瞭,他一定會抓住機會狠狠嘲笑她一番,就像看到她成績不如他時一樣。南向晚迅速在心裡盤算著,是不是可以用什麼借口搪塞過去,比如剛剛打瞭個哈欠,比如說她正在練習一秒流眼淚,或者幹脆死不承認,一口咬定自己沒哭。
可是又有什麼用呢?就算她把眼淚擦掉,她的眼眶還是紅紅的,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她哭過。
林驍然回來瞭,他在自己的座位坐下,面向後面。
他沒有看南向晚,而是看向坐在她旁邊的薑達令,“你怎麼哭這麼厲害?你被人甩瞭?還是被人甩過?”
薑達令坐起來,泣不成聲地咒罵道:“你才被甩瞭!討厭,好好的幹嘛要唱這首歌,弄得人傢特別想哭,妝都哭花瞭啦。”
南向晚一看,果然,薑達令左眼的假睫毛掉瞭一半,右眼的假睫毛全掉瞭,眼線也暈開瞭,眼皮上黑黑的一片,像個熊貓似的。
“你怎麼不用那個什麼防水的眼線。”
“誰知道今天會哭,哎呀,我隱形眼鏡也掉瞭。”薑達令扁瞭扁嘴,繼續抽噎起來,惹得林驍然哈哈大笑。
很奇怪,南向晚就坐在薑達令的旁邊,她的眼睛紅紅的,她也曾用食指拭過眼淚,可是林驍然就像沒看見一樣,自始至終沒有問過她為什麼會哭。直到林驍然轉瞭回去,直到《茉莉花》的音樂響起,直到生物老師走進教室,南向晚才徹底松瞭口氣,她知道,林驍然確實不會問瞭。
她準備的借口並沒有用上。
南向晚在慶幸之餘生出一種異樣的情緒,坐在她前面的少年為瞭照顧她的自尊選擇瞭視而不見。這就像在決鬥時刺出致命一劍,對方卻在最後關頭放棄抵抗,任由你的劍尖刺進他的心裡。你在決鬥中取得瞭勝利,但你可能並不為此而感到快意。南向晚不敢相信,那個看上去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大男孩竟然也有這樣溫暖細膩的一面。
是啊,如果不是溫暖細膩的人又怎麼會唱出這樣的歌呢?
南向晚並不知道這首歌叫什麼,但是沒關系,她已經在林驍然唱歌時偷偷用mp3把這首歌錄瞭下來,因為南向晚知道,如果不錄下來,她或許再也聽不到這樣的歌聲瞭。南向晚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如果說出去的話,一定會有人找她要這段錄音,畢竟不是每個人手邊都有一隻嗷嗷帶錄的mp3,或是能夠反應過來按下錄音鍵。
生物老師感覺到教室裡的氣氛不對,好奇地問班裡的女生為什麼在哭。有好事的男生搶先回答,“林驍然剛剛唱瞭《如果沒有你》。”
“哦?”生物老師笑瞭,她看向林驍然,陰陽怪氣地說:“我給你時間,你再唱一首唄。”言語中透著輕佻,聽上去讓人很不舒服。
林驍然似乎沒有察覺到生物老師言語中的諷刺,他架著腿,身子靠在南向晚的桌子上,玩世不恭地說:“行呀,就唱個《醜八怪》。”
“哈哈哈……”教室裡頓時爆發出一陣笑聲,突如其來的聲響讓上下左右的教室都為之一振。原本還在為林驍然鳴不平的南向晚一時沒忍住,也跟著笑瞭出來。
生物老師愣瞭一瞬,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她死死咬著下嘴唇,臉部肌肉一陣抽搐,似乎也想笑,但又氣得不行,最後隻能用書拍瞭拍講桌,命令大傢安靜下來,趕快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