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真正的集體

為瞭接下來的四大洲和世錦賽,韓露和許浩洋加大瞭練習的強度,把原先劉伯飛規定的睡眠時間縮減瞭一個小時,以更加細膩地打磨他們已經練習過無數次的節目。劉伯飛起初堅決反對,但在許浩洋毫不打算退讓的堅持,和在世錦賽結束後便回歸規定作息的承諾之下,他讓步瞭。

他看著許浩洋,竟然一下恍然覺得看到瞭少年時的他。

像一隻小獸,帶著原始的野性和孤決的欲望,與不容置否的信念對他說:我要得到這個。

在世錦賽上,和之前的大獎賽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們放棄瞭那幾個較高難度的跳躍——因為跳躍一旦出現失誤,扣掉的分數要遠比加的更多,而是將側重點放在瞭表現力上。這也是這兩個餘月來,在艾米的指導……大概還有張磊和子君的搗亂之下,他們嘗試著完成瞭一套追求每個動作的精準演繹的節目。這套表演讓他們在世錦賽上奪得瞭第六名的成績。

在從等分區返回準備區的時候,他們同杜哈梅爾和埃裡克擦身而過,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埃裡克看著這兩個人努力保持著高傲與冷靜的背影,搖瞭搖頭笑瞭起來。

在這個賽季,埃裡克分明是看到瞭許浩洋的世界的雛形,那一首不屬於電影,甚至不屬於作者的堂吉訶德,唯有許浩洋可以呈現出來的獨一無二的堂吉訶德。

因為他的人格有一些裂縫,這種裂縫反而構成瞭他的風格。

隻是他本人還尚未察覺到這一點。

這個賽季的全部比賽都結束後,將有一個頗具規模的慈善表演在日本名古屋召開。這是由日本一位頗具聲名的現役男單選手主辦,邀請瞭世界一二線的花滑選手們共赴名古屋,這也就是說,這說不定是近十年來,在各大主要賽事之外,冰迷們最能一飽眼福的一次機會。

這次商演,韓露和許浩洋,張磊和子君都受到瞭邀請,這對他們來說是個不錯的機會。而且,除瞭這件事之外,訓練中心還會再另外迎來一個好消息:王柳終於結束瞭在莫斯科的學習,歸隊之後,她仍舊和她的舊搭檔陳廷源組合,在這幾個月裡,正式為她成年後的第一場比賽做準備。

為瞭慶祝王柳的回歸,隊內幾個和她關系很好的年輕隊員每天都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在“開一個歡迎PARTY”“買一個巨大巨大的蛋糕帶到冰場”“在冰場鋪滿氣球”等等提案毫不留情地被在一旁監督的孫教練果斷否定瞭之後,就不得不還是選擇瞭最俗最原始最普通的那個慶祝方式……即在食堂裡吃一頓。

“允許你們買個蛋糕。”孫教練看著一幫孩子們失望的臉,大發慈悲開瞭個特例。“但是不準搞到食堂地上。”

到瞭王柳正式回國的那一天,令眾人沒能想到的是,她甚至都沒有先把行李放回宿舍,也沒來得及整理一下自己長途飛機的疲憊,便就直接去瞭冰場。

她出現在冰場上的時候,第一個看到她的隊員直接發出瞭超高分貝的驚呼,之後幾個人撲瞭上去,一下子把她圍在瞭中間。

他們的擁抱和尖叫持續瞭好一段時間才平息下來,當冰場重新安靜下來之後,所有人都不由得把視線投向瞭自最初便就站在冰場邊緣的陳廷源。

陳廷源沉默著,既不上前擁抱久別的搭檔,甚至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他就默默地看著王柳笑著朝他的方向走過來,在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隻剩差不多一臂遠時,他終於是再憋不住,哇的一聲就哭起來。

他雙手捂著臉蹲在地上,像在外面受過大委屈終於回到傢的小孩子一樣不管不顧地放聲大哭,最後要王柳也蹲下把他抱在懷裡安慰,哄瞭好一會兒才算一點點收住。

韓露早就停瞭練習,有點懵地看著這兩個人。

“……怎麼回事?”她問許浩洋。“怎麼瞭?”

許浩洋搖搖頭。“別問瞭,說來話長。”

“你聽不?”張磊跳過來,“我給你講啊。”

“不聽,滾。”許浩洋簡練地說。

“哎你這個人,我說許浩洋你這小王八蛋你翅膀硬瞭是不是?你學壞瞭啊你知道不?”張磊臉上的表情經過一系列復雜的變換,最終落在一個“這世界亂瞭這人不能行瞭”的表情上。

“有你什麼事兒啊?”許浩洋揮手,“有你什麼事你就跑過來。”

“你這個人,你這個人你這個人……”張磊作勢要擼袖子打架,“你這個人是要瘋,學會懟人瞭你?我告訴你,現在這整片冰場,就隻許韓露姐懟我!來韓露姐,你罵我。”

“滾。”

“聽見沒有?”許浩洋瞇著笑眼看著他,“你女神讓你滾。”

王柳的歡迎會就在這一天晚上,為瞭讓大傢玩得更自由,教練組隻是待瞭二十分鐘左右,敬瞭兩杯果粒橙便就離開瞭食堂。一群年輕人圍瞭一桌,王柳坐在正中。韓露並不是特別習慣這種場合,要是放在過去,她頂多是待個十分鐘就要起身走人瞭。不過這次,她左邊坐著許浩洋,右邊坐著子君,整桌的氣氛熱烈和諧非凡,並沒有給她抽身離開的空檔。

似乎,她也並不願破壞這個氣氛。

王柳比陳廷源還小兩歲,今年才剛滿十八歲。她個子隻有一米五出頭,圓臉齊劉海,一雙眼睛裡寫著倔強、熱切和永不因為什麼而熄滅的希望。

“去年過年的時候可好玩啦,”王柳和隊友們說著話,她聲音脆生生的。“因為我沒辦法回國嘛,就給我媽寫瞭封信寄過去來著,然後我媽大早晨就給我發瞭特別特別長的微信,我起床後又跟我爸視頻,我爸說‘多好呀,我們為國傢培養人才啦’,真的啊,聽得我雞皮疙瘩都起瞭一身……”

她說得眉飛色舞,神色裡全然一點都沒有一個人在國外漂泊的不安和抱怨。其他人就笑著聽她說,但內心多少是有些五味雜陳之感。

一個人出國兩年,這背後意味著什麼,王柳當然不會不知道。

但是,在這樣的逆境之中,在不斷的忽視、嘲諷和否定裡,她能夠長成現在的樣子,是一件非常難得,甚至可以稱是瞭不起的事。

“我覺得俄羅斯人他們跟我們處理跳躍的方式好像不太一樣,我學瞭一下但好像不太能抓住竅門……明天去問問教練吧?”

“好,好啊。”

“而且我還覺得啊……”

王柳用塑料小叉子敲著盤子,在滔滔不絕地講著什麼。整張桌前是有應和的,有沉默的,但卻極難得的沒有瞭那種各自都在壓抑著什麼的僵硬氣氛。子君恍然覺得,這或者是很多年來——她唯一在面對著眾多隊友時完全放松下來的一次。

待快到食堂關閉的時間,大傢也紛紛收拾東西準備回宿舍,王柳這時輕輕拉瞭一下子君,小聲問:“子君姐……今天江心姐是不是不在?”

子君的面色沉瞭一下,她抬眼看向陳廷源。

“你沒和她說嗎?”子君問。

陳廷源搖瞭搖頭。

這近兩年來,他不僅沒有告訴王柳關於江心離隊的事,甚至關於自己的一切,他也什麼都沒有和她說過。

不知道要怎麼說。

“江心已經離隊瞭。”子君回答,“就不久前的事。好像隻和教練打過瞭招呼,在她準備走的那幾天,誰都沒見過她。”她看瞭一眼許浩洋。

許浩洋默默地點瞭點頭。

“反正,”子君對王柳說,“也是發生瞭不少事,等之後再慢慢說吧。”

然而,這裡沒有一個人知道的是,其實就在江心離隊之前,許浩洋曾經和她見過一面。

也並不是刻意要見,隻是在江心從王西明的辦公室出來後,許浩洋恰好從那個地方路過。於是兩個人便四目相對,避無可避。

原本,在整個訓練中心,江心其實最不想見到的人便是許浩洋,他身上有著她太多她想要舍棄的,覺得荒謬無比的過去瞭。在面對著他的時候,那些她不喜歡的東西都會從四面八方冒出來。

但是,此時他們面對面地站在走廊中,許浩洋並無一點猶疑與退縮地直視著她,這種神情令她難以遏制地焦躁起來。

這是她過去沒有看到過的他的表情。

這種突然撞上心頭的憤怒和焦躁,讓她開口將這個原本不打算主動對任何人說的決定告訴瞭他。

“我要走瞭。”她說。

“轉會?”許浩洋問。

江心沒有回答,隻以目光默認瞭這個事實。

“去哪兒?”

“穆勒,”她說,“他的俱樂部。”

“原來如此。”許浩洋說。

“我會……”江心看著他,“加入韓國籍。”

“是嗎。”許浩洋點瞭點頭。

“你……”江心看著他,她原本想問他是否便就沒有什麼話想要問她瞭,但最終並沒有說出口。

這太矯情瞭,她不想再這樣。

“什麼?”許浩洋問。

“……你加油吧。”江心最後這麼說。

在最初和他拆對的時候,她也對他說過一樣的話。隻是現在,一切都已經和那個時候又不同瞭。

《冰上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