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醫院門口徘徊瞭三圈,江辰讓我今天過來探望那個殉情少女,說是我必須親眼看到她活著的樣子以後才不會做噩夢。每次我在面對江辰的要求時,總是覺得我隻剩下兩個選擇:要麼聽話,要麼滾蛋。我把這個感覺告訴過江辰,他說沒有,你還有第三個選擇,你可以選擇殺掉我。至此,我覺得江辰大概和我一樣都是神經病。
我一鼓作氣沖進醫院,沖過那個她用身體重重砸過的大堂,江辰在二樓等我。他說他有一個七個小時的手術,所以隻能讓蘇醫生帶我去看那個女孩。
我拉著他的手指說:“七個小時?這麼久啊?”
“對,所以你探望完人後就回你傢,我做完手術去找你。”他勾住我的手指又馬上放開,轉頭對蘇醫生說:“小希就麻煩你瞭。”
蘇醫生笑瞇瞇地說:“沒問題,交給我瞭。”
我疑心病重,總覺得她語氣裡帶著“你終於栽在我手裡瞭”的意味。
江辰前腳一走,蘇醫生就說:“那女孩子有精神病。”
“啊?”我退後一步,“我還是下次和江辰一起去好瞭。”
“怕什麼,有我呢,我是她的主治大夫。”她拉著我的手,很親密的樣子。
我被她拖瞭兩步覺得不對,硬扯著站住瞭,“你不是骨科的麼?怎麼就主治精神病瞭?”
“我主治她斷瞭的肋骨。精神病什麼的,是我自己診斷的,沒精神病能為瞭一個男人往下跳麼?”她邊說還是邊拽著我往前走。
“醫生能背後這麼議論病人麼?”
她奇怪地看著我說:“為什麼不能?”
“不會太刻薄瞭嗎?”
蘇醫生拍著我的肩膀,語重心長:“醫生也是人,是人就有缺點,我的缺點就是愛刻薄別人和沒良心。”
如此理直氣壯,我也隻能折服。
我們進去的時候那個女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靠近瞭一看正悄無聲息地淌眼淚,她底下白色的枕頭暈瞭一大灘淚,我仔細地打量瞭一下她的長相,覺得跟我上次看到的一點不像,但我想一般人從二樓摔下來,著地的時候都不會是平常的模樣,所以我從心裡原諒瞭她長相的前後不一致。
蘇醫生說:“李小姐,今天感覺怎麼樣?”
李小姐依然不動,依然淌著淚,她微微掀動瞭嘴唇,吐出三個字:“讓我死。”
真的,她的請求如此真摯,讓人覺得如果沒完成她的請求是一件對不起天地良心的事。但蘇醫生說瞭,她的缺點是沒良心,所以她很爽快地拒絕瞭:“你男友沒來,想死等他來瞭再死。”
我拉著蘇醫生小聲地說:“你別胡說,她投訴你怎麼辦?”
蘇醫生很安慰地拍拍我的手背:“我被投訴習慣瞭。”
李小姐不再默默的淌淚,她嚎哭瞭起來:“我都這樣瞭,他還不來看我,我嗚嗚嗚……”
“你能不能別吵,吵得姐腦疼。”蘇醫生扶著腦袋說,“來,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你那天跳下樓的時候差點砸到的人,她來看你的。”
我莫名其妙的被蘇醫生推到前面,隻好尷尬地幹笑:“呵,你好。”
李小姐看瞭我一眼,抽噎著說:“你來看我幹嘛?”
我想我總不能說我來確認你沒有死,這樣我才能睡覺不做噩夢。於是我隻好說:“沒有,就來看看你恢復得怎麼樣瞭。”
“關你什麼事?”她抽噎著說,“你是來看好戲的吧?”
我被質問得有點不知所措,隻好求救地看著蘇醫生。
蘇醫生打瞭個哈欠,“怎麼不關她的事瞭,你下降時的拋物線弧度要是出瞭點什麼差錯,今天她就得陪著你躺在床上瞭,我說我拜托你們這種要自殺的,挑點環保一點的好不好,實在很想跳樓也在樓下弄個標志,寫個‘此地已被跳樓者征用,珍愛生命者請繞道’之類的話,別誤傷瞭路人呀。”
我很著急地攔著她,“你別刺激她瞭,醫者父母心呀。”
蘇醫生擺手說:“父母心也有壞心腸的,多看看社會新聞你就知道瞭,你就當我壞心腸就行瞭。再說瞭,她那麼彪悍我刺激不到她。”
到底是誰比較彪悍啊……
李小姐倒是厲害,不管蘇醫生多麼刻薄,她都有辦法追著我問:“我沒死是不是讓你很失望?”
我忙擺手:“沒有沒有。我就是覺得樓下來來回回這麼多人,你不偏不倚砸在我前面,也算是個緣分,我來看看你而已。”
李小姐大概也覺得那是個緣分,所以她不再苦苦地逼問我,隻是絮絮叨叨喃喃自語,大概內容就是“我那麼愛他,願意為瞭他去死”什麼的。
我不愛在一旁看人傢發毒誓,主要是我從小看太多電視劇瞭,留下不少後遺癥,我怕我會忍不住條件反射沖上去捂住她的嘴說:我不許你這麼咒自己!
所以我拉著蘇醫生說我們出去瞭吧,蘇醫生說我還沒有給她檢查呢,轉過身去看到她神神叨叨的樣子又說:“算瞭,出去出去,看著她那樣姐就腦疼,連開玩笑的心情都沒有瞭。”
我就說老覺得今天有哪裡不對勁,原來是她還沒用她的幽默轟炸我。
出瞭病房門,蘇醫生跟我說:“對瞭,我弟要出國瞭。”
“啊?”
“怎麼勸都不聽,我媽哭死哭活,怕他一個人在國外受苦。”
我不理解,“出國挺好的啊,學東西,開闊視野。”
“重點是他帶著情傷出國,山高皇帝遠的沒人盯著要是輕生瞭呢?要是墮落瞭呢?”
我縮瞭縮腦袋,“對不起。”
蘇醫生擺手說:“沒事,隻是說我媽可能這幾天會找機會跟你談談。”
“啊?”我震驚過度隻能重復發出單音節音,“這……這……不……不……好……好……吧。”
請傢長啊,告媽媽啊,這種事真的是很無恥,但又真的是……我的死穴啊。
我背後的冷汗一顆一顆順著腰線滾進牛仔褲的褲頭,那濡濕的痕跡在我身後劃出一道道曲線,我催眠自己真是前凸後翹呀前凸後翹。
蘇醫生狡黠一笑,“跟你開玩笑的,我媽忙著呢。”
……
我反應無能中。
她又說:“而且我弟也沒有要出國,他說他要去找個年輕貌美的氣死你。”
我常常在想,所謂法律不外乎人情,對於這樣的人,我如果忍不住滅瞭她,法律就應該給我頒個勛章什麼的。
但我大學主修的是藝術不是法律,所以我保不準我殺她會不會判刑,隻好擺瞭擺手出瞭醫院去坐公車。
我回傢,算瞭一下時間,江辰大概凌晨一點能夠回來。
於是我泡瞭個泡面,端著站在離電腦五步之遙的地方看美劇,從我有次扣瞭一碗綠豆湯在鍵盤上之後,我就徹底明白瞭液體對於電腦來說,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我的面條才吃瞭三口,美劇才演瞭個preview,我的手機就響瞭起來,我看瞭一眼,是銷聲匿跡瞭一陣子的吳柏松,好吧,應該相對他來說,銷聲匿跡的是我,我談起戀愛向來是有異性沒人性的。這可以參考我大學四年一個好朋友都沒交到的淒涼下場。
吳柏松在電話裡歡欣鼓舞地告訴我他愛上瞭一個女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女人,區別於我這種黃毛丫頭的女人。
老實說,我被稱為黃毛丫頭的幾率已經相對前幾年銳減瞭不少,所以我決定忽略他認為我不是個正在意義上的女人這一誤解。
我說:“你要談戀愛瞭啊?那我以後餓瞭誰帶我去吃飯啊?”
他說:“你傢男人。”
“可是他很忙。”
吳柏松笑著說:“那你討好我傢女人,她不吃你的醋就行。”
我說:“我最鄙視這種‘我傢男人女人’的說法瞭,太惡心瞭。”
他說:“那怎麼稱呼?”
“我傢蜜糖、我傢寶貝、我傢甜心。”
他在電話那頭大笑,我想我最喜歡他的地方就是,他會配合我每個不好笑的笑話。
我在他的笑聲中聽到瞭門鈴聲,我說:“你傢門鈴響瞭。”
他停頓瞭一下說:“是你傢的門鈴聲吧。”
我仔細聽瞭一些,果然是我傢的門鈴,原諒我傢老舊,門鈴聲常常忽遠忽近,像個忽冷忽熱喜歡‘端著’的倒黴戀人。
我拿著手機走出去開門,一邊開著“你不會是站在門口準備我一開門就跪下來跟我求婚”“還是一開門其實門口站的不是人”之類的玩笑。我一開門,是江辰,我想至少是個人,就等瞭兩秒看他會不會向我求婚。
他沒有,他看起來很沮喪,於是我就毅然掛瞭吳柏松的電話去對江辰噓寒問暖,我心裡堅信,吳同學會理解,會明白。
七個小時的手術,兩個小時結束,我雖然外行,但大概也知道發生瞭什麼事。
我想這個時候一杯熱茶和一個擁抱將會顯得我很賢妻良母,我也的確這麼做瞭,隻是我忘瞭考慮環境因素,比如說這是熱得跟神經病一樣的夏夜,又比如說我的房東也跟王八蛋一樣不提供空調,再比如說我今天流瞭不少熱騰騰的汗……總之賢妻良母的路線不適合我。
江辰拎著我的脖子把像八爪魚的我從他身上拔開,又阻止瞭我差點用熱茶幫他洗澡的貼心,最後握著我兩塊肩骨說:“你能不能不動!”
“可是我想幫你。”
他松開我,兀自在沙發上躺下,“你站在那裡不動就好瞭,什麼都不用做。”
他雙手交叉在腦後,眼睛就那麼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
我想江辰同學你別這麼看人啊,好歹我們的關系已經成人,你用這麼單純的眼神盯著我而我卻覺得口幹舌燥欲火焚身,我實在是很不純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