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楊邐快被自己悶死,偷偷移開兩手,她見到昏迷的柳鈞,嘴角還流淌著血沫。她無限內疚地看著柳鈞,甚至都不敢伸手替他擦去血沫。她鼓起勇氣問醫生:“醫生,他怎樣?嚴重嗎?”
“需要外科確診。情況不好,手指可以接上,但沒法用力。目前可以看出第六、七肋骨骨折,不知道刺穿胸膜肺泡沒有,從呼吸上看,肺泡瞭能沒問題。”
“能好嗎?會留下後遺癥嗎?”
“關鍵看明後天,住院觀察會不會血胸氣胸。恢復需要一個月。不能急。”一聲看看楊邐茫然的眼,又追加幾句,“單純肋骨骨折不是大問題,一個月後就恢復如初。”
“他的手指還能彈鋼琴嗎?”
“基本上……可以恢復完整性。”急救醫生一臉為難。
“他們砍掉的是他的精神。”楊邐聽出言外之音,兩隻眼睛不敢看向柳鈞,她盯著旁邊的一隻箱子,這隻箱子正冷藏著柳鈞的半枚手指。
錢宏明接到警察電話的時候,正在應酬的飯桌上。警察一字不差地轉述瞭柳鈞的吩咐,又言簡意賅地描述瞭柳鈞的處境,錢宏明接電話的當兒,不知不覺地站起來,惹來一桌的驚訝。他聽完電話就跟眾人告辭,不管桌上的正是他未來的可能客戶。走到外面就想到,柳鈞還面臨一個斷指再植問題,這個手術做得好不好,直接關系到柳鈞的未來。錢宏明搜盡枯腸,隻想到幾位醫生朋友,還都不是外科的。可是事不宜遲。錢宏明咬住嘴唇,撥通姐姐的電話,索要柳石堂的手機號。
錢宏英很是驚訝,說出號碼,但立即吩咐:“註意態度,過去的事已經過去瞭。”
“知道。”錢宏明就著車頂燈光,撥打手背上的一串數字。那邊柳石堂好久才接起。“我是錢宏明,柳鈞遇襲,一枚手指被割斷。你趕緊想辦法聯系最好的斷指再植外科醫生,救護車目前開往一院。必須快。我剛上路,醫院匯合。”說完他就掛瞭電話。
柳鈞不讓錢宏明通知他爸,可是他通知瞭,他相信柳石堂多年小富,必然積累人脈,而且兒子危難當頭,唯有當爸的才會竭盡一切可能為兒子找最好醫生。為瞭柳鈞,他唯有放棄誓言,放棄愛憎。他一路給醫生朋友打電話,咨詢有關信息,又去ITM取錢,以備診療費。此時他想不瞭那麼多,也不願花時間多想有的沒的,一門心思開往目的地。
才到一院門口,姐姐來電,說她通過老總聯系到最好的外科包醫生,包醫生目前已經出發,讓錢宏明準備好紅包。錢宏明微微驚訝,本想讓姐姐順便通知柳石堂不用再聯系醫生,可稍一轉念就否決瞭。他寧可自己聯系。等他接通柳石堂電話,柳石堂搶著說:“我剛聯系上包醫生……”
錢宏明一聽就道:“我聯系的也是他,他已經出門。我已經到醫院,這邊的事我先處理起來,你帶足錢和柳鈞的住院用品再過來。”
“謝謝你。”
錢宏明一愣,沒回答,就不客氣地掛瞭電話。他沖到急救室,沒看到柳鈞,被護士指點去放射科找人。在放射科,錢宏明意外見到不停抹眼淚的楊邐。“怎麼回事,柳鈞怎麼樣?”
警察見到有男丁來,便與楊邐告辭。剛才警察也是問瞭楊邐許多問題,翻來覆去問事情的發生發展經過。楊邐什麼都說瞭,唯獨沒說那幫襲擊者的傢鄉口音是哪一地。這會兒錢宏明又問起,楊邐急躁地道:“車子才開出小區,一個人騎自行車撞上來,然後好多人圍住柳鈞打,等我報警警察到來,他們一哄而散。”
錢宏明覺得楊邐有些怪,但隻看看她,道謝後就默不作聲。放射室的門很快被打開,護士推柳鈞出來,直奔手術室。錢宏明沖進旁邊的醫生辦公室,大致問個情況才疾步跟上。他雖然父母久病他成良醫,可對外科一竅不通,聽瞭也是稀裡糊塗,最多隻在心裡留個底。柳鈞進手術室後,他見一個貌似權威的醫生皺眉走來,連忙問:“包醫生嗎?我姓錢,我的好朋友拜托您,手術後請讓我送您回傢。”
包醫生看看他,“手術單你簽?不可以嘛。”
“他爸爸很快就到,自己開車的。我朋友的手指能恢復嗎?”
“我看瞭才知道。小年輕有什麼不可以說明白,非要打架鬥毆……”
“我朋友不一樣,他比我斯文,剛從德國留學歸國,非常難得的德國機械博士。包醫生,您千萬救救他,對於一個機械工程師,手指太重要瞭。我不知道他今天犯瞭哪路神仙。”錢宏明連忙幫柳鈞說盡好話,在醫生心裡留下最佳印象,免得醫生帶著壞情緒上手術臺。
包醫生點點頭進去,神色比來時緩和不少。錢宏明稍微放心,他剛才把該交代的都一氣呵成瞭:他對醫生的允諾會兌現,柳傢的傢底不薄,柳鈞是個值得最好醫治的好人……他喘出一口大氣,回頭見旁邊楊邐一直神色恍惚,錢宏明心裡更加懷疑。“楊小姐?你精神不大好,受驚瞭,趕緊回傢休息休息,這兒有消息我第一時間知會你。”
楊邐愣頭愣腦地問一句:“醫生有沒說手術多少小時?”
錢宏明心說她剛才不也聽著嗎。“沒說,但估計時間不會短。”
“我去去就來。”楊邐說完,頭也不回就跑瞭。錢宏明真想拉住她,因為楊邐一走,等會兒他就得單獨面對柳石堂。他今天可不能見瞭柳石堂就頭也不回地走掉。說曹操,曹操就到,楊邐還沒拐彎,柳石堂匆匆而至。
兩人見面都是尷尬,但柳石堂做人能上能下,搶先道:“阿鈞剛推進去?到底怎麼回事?”
“醫生剛進去,這是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聯系名片,我也僅知道這些。”錢宏明說完,就走開幾步,找把椅子坐下,不理柳石堂。
警察接到柳石堂電話,去而復回,就地問詢。警察說有保安反映那幾個兇徒早在下午四點鐘就在周圍晃蕩,顯然不是一個偶然事件,問柳石堂,事主最近得罪過誰。柳石堂當即想到楊巡,他將事情前因後果一說,旁邊的錢宏明補上一句,坐在柳鈞車裡的那女的正是楊巡妹妹楊邐。不僅是柳石堂,連警察都驚訝地看著錢宏明。錢宏明再補上一句,他感覺楊邐今天的反應有點兒古怪。他把自己的懷疑一五一十告訴警察。
警察來瞭又走,手術室的門還沒開。柳石堂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反反復復丈量腳底下的走廊。他的寶貝兒在裡面,他急欲找人說話商量,可是眼前唯有視若路人的錢宏明。沒幾分鐘,他實在忍不住瞭,坐到錢宏明對面,直愣愣地問:“小錢,你看阿鈞會怎麼樣。”
錢宏明隻是搖頭。柳石堂急瞭,“以前我們有什麼過節,我向你道歉,求求你告訴我阿鈞進手術前是什麼樣的,他給人揍成什麼樣子,流血多不多,醫生怎麼說。你今天別有情緒,有什麼你要追究的,回頭你盡管找我,我不會躲開。今天是阿鈞在裡面,他跟你是好朋友。”
錢宏明依然搖頭,但終於開口。“我瞭解不多,醫生進手術室前也瞭解不多。我隻看到柳鈞一眼……你還是不聽為好。”錢宏明轉頭,卻看到柳石堂的淚眼,他心裡很復雜,他是多麼樂於看到柳石堂流淚痛苦,可問題是今天不一樣,今天他樂不起來。他心裡唯有厭惡。
“你說吧,說吧。求求你。你今天要體諒我,要不是阿鈞我也不會麻煩你。你開價吧,你要怎麼樣才肯告訴我。”
錢宏明本來就沒想瞞著,但聽柳石堂這麼一說,他火瞭,“你是不是什麼都可以開價買賣?我是柳鈞朋友,我在這兒關心柳鈞,但我跟你不認識。”
柳石堂一拍椅子,“媽的”,但閉口不問瞭,滿肚子的問題都憋在肚子裡,憋得滿臉通紅,對著手術室,忍不住拭一滴眼角的淚。錢宏明冷眼旁觀,等柳石堂拭第二滴淚的時候,他才將驚鴻一瞥的印象一五一十告訴柳石堂,包括X光結果。
柳石堂悶聲不響聽著,直等錢宏明說完,他才回個“多謝”,這回不再多說一個字。
隨後,兩人都沉默,一會兒拭錢宏明站起來焦躁地踱步,一會兒換作柳石堂。終於等到柳鈞被推出來,兩人一起幾乎是很有默契地護著柳鈞,跟著包醫生前去病房,又是非常默契地一起動手將柳鈞抗到床上,都不用彼此哪怕說一個字,甚至對上一眼。有話,也隻跟包醫生說。
唯有包醫生告辭時候,錢宏明才說一句,“我送包醫生回傢。”柳石堂回一句“有勞”。等大夥兒都走瞭,柳石堂一個人對著依然昏迷的兒子抹眼淚。他的心中,將楊巡祖宗十八代罵瞭個遍,他早已認定,一定是楊巡將他兒子打傷。柳石堂此時開始後悔,不該讓兒子從德國回來。
楊邐沖出醫院,跳上出租車就殺奔大哥傢。見大門緊閉,就拔出拳頭將防盜門擂得驚天動地。一臉驚愕的保姆立刻來開瞭門,她沖進門去,手指著楊巡,憤怒地道:“你!你幹的!是不是?”
楊巡妻子任遐邇見此不妙,連忙吩咐保姆將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抱上樓去。楊巡卻見妹妹花容慘淡,披頭散發,奇道:“你怎麼回事?你……啊……”
“對,你想到什麼瞭是不是?你幹的,是不是?是不是?”楊邐步步禁閉,將大哥逼得往後退去,她見大哥一直不說,就手指上天,道:“媽在天上聽著,你說,是不是你指使流氓打我們,我和柳鈞?是,還是不,一個字。”
旁邊的任遐邇大驚,看看兄妹兩個,她一聲不吭也上樓去瞭。